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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汴京

      今晨,萧琨在离开客栈后没多久就后悔了。
    与项弦相处时他总是心烦意乱,倏忽的那个预言成了他的梦魇,关键项弦又总是没事人一般,朝他说着半是正经、半是调侃的话。
    换作从前,萧琨一定会发动幽瞳,洞察他的内心。
    但他现在不想这么做,只想暂时离开一会儿。
    临走前,项弦在厅堂内睡得正沉,歪歪斜斜地倚着,睡容带着孩子气,睫毛浓密,嘴唇红润,五官就像那位显圣真君的神像雕塑般,英俊又精致。
    萧琨将自己的一件外袍盖在他的身上,低声说了句:
    “后会有期。”
    昨夜萧琨本想着项弦会回房,若他跟来,出言挽留,自己说不定就答应留下了。
    他从项弦身边走过,召唤出金龙,腾空而起。秭归城的房屋、城墙,俱化作荆地细微不可察的远景,山峦远去,唯独长江滚滚,流淌向东,狂风在他的耳畔呼啸而过,升上云层后,天地间豁然开朗。
    人在这浩瀚的世上,实在是太渺小了,此次一别,是否仍有再会之期?
    当初他离开银川城时,并未想到不久后便遭逢撒鸾被掳走之劫难。
    人与人的因果缘分,说断就断,有些人一生里只会见一面,更有些人在匆匆地道别之后,多年过去,甚至未曾发现那句“后会有期”,竟已是永诀。
    我还能救回撒鸾么?萧琨面对这广袤的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你们必须携手共度……将是晦暗浩劫中,残存的一点光芒……”
    倏忽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萧琨至今仍不相信第三个预言,但在某个程度,他很清楚自己与项弦是当今世上,唯一能互相托付的战友。
    师父乐晚霜尚在中原时,偶尔会告诉他:“世人大多因做了某些事而后悔;却不知,有许多事当初不去做,也会令人后悔。”
    那天他带着撒鸾,从围城的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上京,回头时却见孤儿院陷入了火海,他已再无力去救他们,现在回头想来,是对是错?
    寒风吹来,萧琨的头脑恢复清醒,他按下金龙,再次飞向大地。
    金龙背上,项弦兴高采烈,潮生如释重负。
    “咱们朝着北面飞,”项弦说,“其实也没多远,今天晚上就到了,飞得快点,还能赶上回家吃晚饭。”
    萧琨:“好的老爷,是的老爷。”
    项弦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盘膝坐在金龙头前,萧琨则站在龙头处,单手按出一个避风诀,为后头的潮生与乌英纵抵挡高速袭来的狂风。
    “你来祭法术!”萧琨终于忍无可忍了,撤去避风诀,项弦差点被狂风从万丈高空吹下去,忙接手。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天上飞这么久。”项弦显然心情一下就恢复了,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大地上的山川,又说,“潮生!看!那就是襄樊城!”
    “哇!”潮生说,“都是好大的城市啊!”
    萧琨稍降下高度,让他们观赏风景。项弦问:“累不累?要不要在襄樊休息?”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说:“你的话也不少。”
    项弦一笑置之,萧琨确实有点累了,驭龙非常消耗法力,但他还能勉强坚持,毕竟抵达汴京以后,想必不会有什么大战,大可早点休息。
    金龙从秭归升空,沿途飞过襄樊、许昌,直到抵达开封时,夕阳西沉,龙的身躯开始闪烁,近乎化作半透明的光影。
    “到了,”萧琨深呼吸,项弦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说道,“快降落,歇会儿。”
    他们在灯火繁华的开封城外降落,萧琨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
    “背你进城去?”项弦说。
    “你就差这么一时半会儿?”萧琨简直没脾气了。
    项弦只得示意:好,你休息够了再说。
    夜幕低垂,潮生则一刻也未闲着,在路旁爬树,眺望远方的城市。
    “等等,”萧琨突然想起一事,说,“我记得你说过,离开京城前,你直言犯谏,触忤了宋皇帝?”
    项弦已经完全忘了,毕竟那对他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小事。
    “郭京会解决,”项弦说,“放心罢,他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给我求情。”
    “你没被抓?”萧琨说。
    项弦说:“区区天牢,关得住你家老爷?”
    萧琨难以置信道:“项副使,你先是骂了一顿皇帝,被关进天牢,还越狱!这是带我们回来坐牢吧!”
    潮生扒在树上,听见了,好奇地问:“坐牢是什么?”
    “不至于——你放心,”项弦道,“郭大人想必早就摆平了,向来如此。休息好了?走罢。”
    还有两天就是年夜了,开封已进入了一年中至为璀璨的时节,满城俱是灯笼。
    鼓楼、禹王台、马行街与州桥四大夜市从入夜开到三更,全城彻夜不眠,龙亭湖畔张挂彩灯,犹如海市蜃楼。
    “这才是仙境啊!”潮生眼里倒映出五颜六色的灯火。
    “先回驱魔司。”进城之后,项弦说,“老乌去市上沽点酒,预备点吃的回来。”
    “是,老爷。”乌英纵说。
    阿黄一回开封,已展翅飞走了。
    “怎么样?”项弦倒退着,走在萧琨面前,说,“是不是不虚此行?”
    萧琨简直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与开封比起来,辽国上京只能算蛮荒之地。
    “驱魔司在何处?”
    “穿过集市就到了。潮生,别乱跑!”项弦说,“明天让老乌单独带你出来,先跟着我们。”
    人越来越多,潮生说:“这儿又有好多对联!”
    三人风尘仆仆,萧琨本已疲惫不堪,然而美景当前,便打起精神,项弦又把手伸过来,亲热地搭着他的肩膀,招呼潮生不要走远了,牵着他的手。
    “阿黄呢?”萧琨问。
    “找它的老相好去了。”项弦随口问,“饿不饿?先买点东西给你吃?”
    项弦随手在萧琨怀里乱摸,萧琨推开他道:“做什么!”
    “拿钱!”
    “不饿,先回去。”
    “哥哥们,我想吃那家烤羊肉。”
    “那家的不好吃,我让乌英纵去买另一家……”
    集市一侧,项弦不留神碰上一队人。
    那队人打着灯笼,数名家丁簇拥着一名中年人,那中年人正注视项弦与萧琨你来我往地打推手,冷冷道:“啊!项大人。”
    项弦听到那熟悉语气,当即住手,挡在萧琨与潮生身前。
    “哦,童大人?”
    为首之人一身华服,正是童贯。
    “你可算回来了。”童贯阴恻恻道。
    两刻钟后,大宋天牢,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响。
    “项大人回来了?穿墙缩地术,跑不远啊!”
    牢里相当热闹,项弦离开这一个月里,似乎又有不少官员被抓进来了。
    萧琨:“…………”
    潮生:“这是什么地方?”
    项弦一手覆额,站在栅栏内,眼望萧琨。
    “牢房!”有人鼓噪道。
    “这就是坐牢吗?”潮生还在好奇,“坐牢是什么意思?”
    萧琨彻底没脾气了。
    潮生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去?”
    “出不去了!”对面牢房那人又说,“既来之,则安之罢。”
    潮生:“???”
    项弦在牢内盘膝而坐,唯一的好处是,他与萧琨、潮生被关在同一个监牢里,也没有被搜身。
    萧琨实在没力气了,说:“我得先睡会儿,太困了,待会儿再说别的事。”
    萧琨直接在铺满稻草的地上躺了下来,横过身体,就这么睡了。潮生则与隔壁牢房的人交了朋友,那是名文官,问他:“小兄弟,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我不知道,”潮生明显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朝他说,“我和项弦一起。”
    “被项大人带累了啊。”文官说。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潮生又问。
    “官家的事。”那文官小声说,“陛下与太子不和已久,大伙儿都成了替罪羊……”
    潮生虽然没听懂,却意识到这种时候,只要点头就行。
    项弦道:“他不是凡尘里的人,吕大人,不要教他这些无谓的事。”
    文官不再多提,片刻后与潮生用牢里的稻草玩起了斗草,玩得不亦乐乎。
    潮生:“我饿了。”
    “等会儿郭大人就到,”项弦说,“先忍一忍罢,让萧琨再睡会儿,二更时没人来救,咱们再穿墙出去。”
    说曹操曹操到,郭京终于大呼小叫地来了。
    郭京道:“哎哟!你怎么又回来了?”
    “开封是我的家,”项弦道,“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萧琨醒了。
    “既然回来,上一次为什么又要走?”郭京彻底无奈了,说,“官家因你那话,足足气了一月有余。”
    “现在消气,也该放我们出去了罢?”项弦说,“郭大人,恕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么胡闹下去,我们再走,就永远不回来了,大宋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
    项弦明显充满怒火,把话说得很重,哪怕面对顶头上司亦很不客气,毕竟自己带着萧琨与潮生回京,刚进城就被童贯削了面子。
    “别!”郭京色变道,“千万别再走了!你不知道,为了你,太子殿下与陛下……唉!”
    满牢内的囚犯尽数竖起耳朵听着,鸦雀无声。
    “童贯很清楚,”郭京说,“你看他也没搜你的身,不过装模作样。这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终究得顾及几分官家的颜面……这两位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