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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同音共律(五)

      随着徐照白推门而入, 哭诉声戛然而止。
    待徐照白目不斜视坐在自己的桌案前?,金成之已将大半个身子都躲去了自己姑姑金夫人金翠兰背后。
    “老爷……”金夫人年近五十,面有风霜之色,经这些年养尊处优, 神气?饱满康健, 可在徐照白面前?, 却仍旧显得瑟缩,一双粗粝之手无处安放,只能揉捏锦缎裙摆。
    “成之, 你?过来。”徐照白示意?夫人坐下,只点?外甥名字,他语气?很平缓,不知是倦还是疲, 尾音又轻又长, “陈情?写得如何, 拿来我?看看。”
    “方才爹娘来了, 我?应对他们,还没怎么?动笔,就?写了一半,写完再给姑丈看。”金成之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徐照白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瞳正看向他。
    “成之,我?为你?改名成之,你?可还记得是什么?典故?”
    “是……《礼记中庸》里的那句‘诚者自成也’……”
    “你?可有以?此为戒,心向所学?”
    金成之脸憋得发红,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照白看着他说道:“写了是写了,没写是没写,如果?不知如何措辞, 可以?向我?请教,然而你?却推脱给关切你?的父母,这已不只是不诚了。”
    金成之求助似的看像姑姑金夫人,金夫人仿佛自椅中弹起来,忙道:“是我?一直让成之吃这吃那,耽误他读书识字,我?的错,老爷别?气?……”
    徐照白示意?夫人坐下,但金夫人却怎么?都不肯,小心翼翼护着外甥,可翻来覆去都是“我?错了我?错了”,别?无他由,只是一味哀求。
    “翠兰,你?先听?我?说完。”徐照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间隙,“我?不会处罚成之的,这你?可以?放心。”
    金成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金夫人也长出一口气?。
    “我?会附上一封报知成之退读离学的书信,同他明日所交陈情?一道送到国子监。”
    徐照白平静的话音一落,金夫人与金成之面如土色,金成之当即跪地哭喊道:“姑父,我?知道错了姑父!不要让我?退读!求求你?了姑父!”
    “成之知道错了,求你?饶了他吧,我?也给你?……”
    在夫人跪下前?,徐照白扶起了她。
    “夫人,在你?弟弟和弟妹请托我?时,我?就?已经说过,国子监不比书院,银子不是万能,权势也绝非通天,但凡入内读书者,要身负三族颜面声誉,但凡差池,牵累甚广。那时你?与你?弟弟是如何保证的?”
    徐照白说话仿佛永远那么?慢条斯理,金夫人知道自己理亏,只是哀哭,不敢回应半个字。
    “你?们说,只要我?肯保荐,成之必然不会惹是生非,我?说事?不过三,但凡他超过三次有违国子监内律,就?要自请退堂。三年前?,他拿银钱雇贫家同窗为自己代写课业文章,被座师当堂发觉蹊跷,他威逼同窗自认抄写他的文章,颠倒黑白,却被座师拆穿;半年前?,他和同窗因在诗会之上一侍婢而争风吃醋,虽是在梅相堂侄宅邸,但却是国子监几位师范品评而当场观见丑态,为此而领罚;这次,他出言不逊冲撞宗室子弟,惹来宗正寺盘问,已是第三次违律,所有通融的机会,他都已经用尽。”
    明晰的道理并没让金夫人冷静,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不住求道:“他是为我?才跟人打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老爷行行好,饶过他这一次,他一定没有下次,好好读书,对,成之会好好读书的!我?弟弟就?这一个儿子啊……”
    “我?们也只有恒儿一个儿子。”徐照白不厌其烦再次扶起跪在地上的夫人,“恒儿将来入仕,如若有人仗势行事?,他根基尚浅,如何应对?”
    “可是……不是还有老爷你?吗?”金翠兰眼角嘴角的沟壑里都填满了泪水,声音近乎嘶哑,“老爷您有本事?,您护着我?们的孩子啊!”
    “我?不会让他和我?一道出仕的,我?以?前?是这样说,如今也未曾变。一朝天子一朝臣,待今上亲政,才是恒儿出仕的时机。”
    金翠兰脸上除了泪水,唯有迷茫:“我?听?不懂老爷的话,但老爷不能丢下成之不管……我?弟弟说了,今后恒儿在官场上总要有个帮忙的,恒儿没有亲兄弟,就?只有这舅家兄弟最亲了,我?这也是为恒儿着想啊老爷……那皇上也和自己舅家最亲不是么??大家都这样说的啊……”
    徐照白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扶着夫人坐下,再看已是哭得发抖的外甥,平静道:“你?回自己屋中,写好陈情?,明日我?和你一道去国子监。陈情?务必如实,不得推诿扯谎。下去吧。”
    他明明没有任何训斥,但金成之却愈发为这平静而惊恐,恍恍惚惚,扶着椅子才站起来,慢慢游移出了书房。
    徐照白为妻子倒了一杯热茶,替她温了一张软巾:“擦一擦,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要是你不知该怎么和你弟弟交待,我?明日去说就?是了。”
    然而,金翠兰毫无预兆,扑通再次跪跌在地上,扯住徐照白的便?服袍摆,大哭如嚎:“老爷!不如休了我?吧……我配不上你……耽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徐照白的劝慰被狂风骤雨一般的呼哭淹没。
    金翠兰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睁大瞳仁跳动不停的双眼,急切道:“我?不能让老爷休妻,坏了老爷的名声,我?这就?自己去死,我?死了,老爷就?能娶郡主大人进门,我?死了就?好了!”
    金翠兰力气?大,徐照白一时就?无法?阻拦,只能呼喊侍婢和仆妇,安静的书斋充斥无休止的吵嚷,四个素来做粗壮活计的仆妇才拉住夫人,将她送回正房……
    徐恒闻听?消息紧忙赶来时,书斋里已经又恢复了安静,唯有父亲一个人在内,沉默着收拾满室的狼藉。
    徐恒走进书房,蹲下来捡起地上茶盏的碎片,徐照白轻声道:“去看看你?母亲,这里我?来就?够了,今日你?照看表弟读书辛苦,很有做兄长的担当,我?听?闻很是欣慰,这样很好,你?若读书读累了,寻个日子去京郊转转,只是不要张扬。”
    “爹……”徐恒想开口,却看见父亲极其缓慢摆了摆手。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是,儿子告退。”
    徐恒掩门走出几步,忍不住再度回头,只见已过丑时的月光苍白地照便?这个寂静的院落,而窗上透出的淡黄色光晕里,父亲一个人坐在椅子内,不知在想什么?。
    ……
    国舅府到了这个时辰,客居内也是燃灯照烛,光如白昼。
    “忍着点?,这是祝太医开的药,祝太医你?知道吧?太医院的院判,整个太医院最凶的就?是他,用药也是狠辣,你?小心点?啊!”
    梁道玄话音刚落,蘸足药酒的细麻布就?落在了小世子姜玹侧脸的破口上,疼得他当即大声诶呦,跳站起来,又被梁道玄摁着坐了回来。
    “现在知道疼了,主动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对面是两个人你?就?一个人呢?”梁道玄瞪他一眼,下手却轻柔了许多。
    “是三个人!一个鼠辈见状不对跑了。”姜玹纵然疼痛难忍,也还是颇为骄傲地挺胸抬头。
    “你?还觉得自己挺神勇是不是?”梁道玄想抽这地主家傻儿子一巴掌,“这些人嘴上不干不净,你?就?上去动手,我?问你?,挨打好受吗?你?这要是让你?姐姐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果?然管用,小世子脸都吓得雪白无色,声音哀哀道:“梁国舅千万不要!求求你?,别?告诉我?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告诉她……我?怎么?告诉她?”梁道玄没好气?地一边上药一边翻白眼,“她修行的地方,我?进得去么??下次不许再这么?鲁莽了!”
    姜玹被这样凶了几句,坐得更乖,一动不动忍住了疼,像个石狮子,两只手死死扣住椅座边缘,指节都发了白。
    说来奇怪,从前?他对梁道玄十分敬佩感念,只是摄于?其威仪不敢亲近。但今日梁道玄从回来的路上一直到府里,就?没停过斥责,可他却一点?也不为此恼怒,待药上完了,一时心境澎湃,顾不得其他,果?断开口道:“梁国舅,你?真是厉害,三句两句,明明是我?先动手的,可是好像道理就?在咱们这边了。”
    “夸我?也没用,这事?儿我?可以?不告诉你?姐姐,但是一定会告诉你?哥哥,这是我?的职责,你?自己掂量想想怎么?交待。”
    谁知梁道玄这句话后,姜玹却没有求饶,只是有些黯然,许久后再抬头时,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今天就?算是我?哥哥亲自来,护着我?也未必比梁国舅你?护得好。”
    “别?套近乎,一会儿陈情?你?自己动手写。”梁道玄今日已经护短到极致,此刻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白脸红脸他都得自己唱,可是说完这话,又忍不住的心软,只好补上一句,“我?顶多帮你?斟酌斟酌字句。”
    “梁国舅是连中了三元的文曲星,我?们师范都讲过你?的文章,有自家人指点?,我?一点?也不担心!”到底是孩子,姜玹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被保护后的泰然当中。
    这话说得实在窝心暖绒,梁道玄享受极了,可表面上还是不敢泄露,只故作平静道:“自家人?小世子,你?是宗室,我?是外戚,论不到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