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邪非邪?
“奉天承运皇帝, 宝诏:太后家兄梁道玄,朕之母族,亲之惟厚。才兼万人,经国有略, 今三元得第, 理?当重?器。隆恩不?及赤弼之心, 当立爱惟亲绳其祖武,朕躬效祖宗之法,不?因?冲龄而慢命世之英社稷之器, 孝追先帝德芳遗珍,诏重?怀仁;仰承皇太后慈谕,德泽福被,遵祖行制, 敕封梁道玄为富安侯……”
沈宜一身赤红衮袍, 冠饰金瑞——这是正式作为皇帝派差大?太监的官服, 手执明黄圣旨, 身后迤逦一十二位太监两两并排。
在国舅府正厅前的院子里,肃穆与富贵统统盈满,那?新修每两年的府门又要再次动工。
只不?过这次不?是缩小,而是阔制。
宣朝的侯爵有三等?级, 分别是:功、禄、福。
功侯为一等?侯,仅限定发给脑袋别在裤腰上与太【】祖打天下?创基业的兄弟,开过功勋,自然世袭罔替;禄侯二等?, 后世有文治武功者,方可得封,福泽绵延五世, 荣耀门庭;福侯三等?,顾名思义,这是天降的福气,一般封给太后的父亲,无功无禄受此贵爵,必然要有些限制,比如不?能世袭,一代盛名无有传承。
富安侯,听?起来?很像地主家傻儿子会得封的封号。
梁道玄知道妹妹强明聪慧,但不?知道她这么强悍,超额完成二人的共同?目标,还有意外?之喜。
沈宜目不?斜视,不?露辞色宣读圣旨,后面的都是一些土地与赏赐,以及最后五位辅政大?臣极长的官位职衔名称罗列,表示中书省全体人员也确认并认可这张诏书,共同?颁发。
梁道玄想?到?这件事的结果会有对自己的补偿,但这已经超出补偿范畴太多。
难道这就是妹妹所说的“重?重?酬谢”?
“臣,感怀圣恩,叩谢皇太后慈谕,太后千岁千千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中澎湃,表面上梁道玄还规矩展示着身为未来?朝臣的素养,双手接过圣旨并谢恩。
“侯爷。”沈宜也已经对他换了称呼,“请入宫谢恩。”
“遵旨。”
梁道玄的身份产生奇妙的变化,作为今科状元三元及第者,在他的官职下?来?之前,却?先得到?了爵位的敕封。
紧赶慢赶入宫后,梁道玄在仪英殿见?到?了悠然品茗的妹妹。
兄妹对望,相视一笑。
“不?求真相,只定乾坤。哥哥真是诡谲之才,智计无双。”
“妹妹才是经远之算,以安定危。”
他和妹妹此刻就像史书中刻板印象的乱政太后与弄权国舅,正在为密谋的胜利弹冠相庆。
从同?理?心角度来?想?,众位辅政心中所想?二人形象大?抵如此。
不?过鉴于这些人欺负孤儿寡母的时候都没?有动用自己的同?理?心,那?梁道玄也不?准备与他们共情,此刻正该庆贺。
兄妹二人笑过后,梁珞迦坦率道:“我以为兄长是骨鲠正直坚守定心,必然是为了水落石出不?计一切代价的。”
“利益当际权势涛澜之中,追求公正与真相,不?如图谋最有利的结果。”梁道玄私以为说这话的自己很像反派,“其实这案子能查出蒲荣一脉已是众人都尽力而为,那?送柴玉的入宫且要他接应的罪人已死,谁和他接应?又是谁与他谋划,唯有等?待马脚再露。我们兄妹三头六臂,也不?能真正伸张真相。与朝臣僵持等?下?去,投入的精力与期待的权力回报也不?划算。不?如换个想?法,选择可以接受的、不?是真相的真相,然后利用这个真相,为自己谋得利益。”
“经过此役,我与兄长在朝中,至少?可以稍稍喘息站稳,礼部已然处置完毕,今科新试不?少?才德之辈,都能升任,上次恩科也有这一年来?颇有建树政绩之人,何?愁无人可选?”梁珞迦今日扬眉吐气,外?人面前,她四平八稳,在自己兄长面前,挑一挑眉毛讲出骄傲的语气她还是不?必遮掩的。
梁道玄望着她道:“妹妹,你这样子,真像个一国临朝主政的太后。”
“哥哥也像个弄权掌控人心的百官之首。”梁珞迦笑道。
“其实……我原本想?得并非如此。望杏敦耕,瞻蒲劝穑。多亏向熊飞为我活生生演绎了一场荒唐粉墨,我才明白对付这样的对手,就要和他们一样不?问真相只问利益,方可因?循制敌百战不?殆。”梁道玄摇头时亦有笑容在脸上,似是满意这一收获,却?也有些无奈。
梁珞迦却能理解这份暗藏的愤世嫉俗:“权势这条路的走法,或许有千百种,然而哪一条,都不?是靠良心走出来的。”
梁道玄思考须臾,越品读越觉意味深长,慕颜道:“这话对也不对,但听?着却?有醍醐味,颇有阅历,是妹妹入宫后的所思所想么?”
“……是咱们爹说得……”梁珞迦有些尴尬给出这个不?是那?么受人期待的答案。
“……”梁道玄实在夸不出来这个人半个字。
总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吸收领会吧。
至少?今后的路,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却?是值得暂时保持自信的好入场仪式。
“只是我没?想?到?,先帝竟有敕封我的遗诏,是妹妹你最后求来?的么?”
这是整件事里唯一一处超乎梁道玄之预料的“插曲”。
他询问此事,本是好奇,先帝此人似乎通透,却?囿于悲惨过往不?能自拔,致使沉湎来?世因?果当中,聊以□□。
然而这个问题却?让妹妹的眼?神骤然闪烁,她嗫喏半晌,声音压得极低:“先帝最后时日已全然昏迷,不?能书写……”
梁道玄傻眼?了。像一条刚被从水里扔到?岸上的鱼,张大?嘴,瞪大?眼?。
啊?
“反正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梁珞迦凑近哥哥一点低声保证,“因?为……先帝晚年许多上谕,本来?就是我模仿他笔迹后加些病态弱势所写。”
半晌,梁道玄才从九族消消乐的幻觉里回过神,他想?了想?未来?的日子,忽然感受到?了妹妹胆大?心细的水平。
“妹妹,我相信你将来?的功绩,必然不?会输给文武二位英主太后。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成就,不?只是因?为你是皇帝母亲,而是因?为,你是一个胆魄与智识都不?让须眉的经国之才。”
梁道玄发自内心如是说。
……
梅府。
梅砚山的书斋内悬怡兴陶然的匾额,左悬前朝佚名画作《耕樵图》,右挂本朝太【】祖时擅书名臣聂陵春的誊录的名作《伯夷列传》。
徐照白正站在这画前,跪在他身旁的,是哭泣的曹嶷。
“我早早告诉过你,不?要同?他置气,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他非池中之物,你置若罔闻,他或许锋芒藏钝,只求安逸。可你非激他一激!你明知‘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的道理??他们兄妹二人护着一幼子,就是乳虎二只,你怎敢如此啊……”
梅砚山端坐正中,指着哭泣的曹嶷,语气不?疾不?徐,但显然是动了真气,声音略有些发颤。
徐照白急忙递上一杯温茶,却?不?敢求情。
梅砚山一口未饮,继续道:“这次别人作恶,你背了黑锅,也是罪有应得。当年太后家宴,你命许黎邕压下?战报,我当年问你为何?,你是如何?答的?你说他们是蝇营狗苟,过尊则骄。其实不?过你是记恨梁道玄在第一次见?你时落了你的面子而已。”
徐照白听?着老师的话与曹嶷的涕,唯有轻轻叹息。
“我与清辉几次劝你,你始终无法释怀,又在恩科那?年勾结你的门生,暗中想?参他一谋题之罪,结果是打草惊蛇,人家以静制动,最后不?但让你徒劳无功,反倒成全了人家的清命。再说这次殿试前的礼部达报验文,你的下?属明明发现蒲荣身份有异,告之于你,你却?因?想?看太后如何?处置仇家之子殿试中第,继而往后兴风作浪,刻意放其入宫……”
“学生……知错了……”
言及此处,曹嶷叩头不?止,哀哭之声不?绝于耳。
“灵云啊……”梅砚山称呼曹嶷的字,语重?而心长,“几十年官途,一朝丧尽,你这脸面争到?哪里去了?”
说罢他重?重?咳嗽,竟一时不?能止息。
“老师,保重?身体。”徐照白连忙上前顺背。
曹嶷也再度叩首道:“是学生辜负了老师的期许,都是学生的错,老师保重?身体啊……”
徐照白自一旁博古架的紫檀小匣中取出一莹润如玉的白瓷小瓶,自其中倒出一粒药香浓郁的丸药,奉至梅砚山面前,请他和水吞服,不?出一会儿,咳嗽声终于慢慢变作了叹息。
“罢了,你是清贵门第家的孩子,自有傲气和根基在,待我给你高堂写一封信言明此事,你便回家吧……不?惑之年,早归乡野,也不?失为一美事。修身养性,将来?含饴弄孙,可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这是梅砚山最后提点曹嶷的话。
待曹嶷走后,他沉默了许久,只盯着那?幅《伯夷列传》出神。
许久,才开口问屋内唯一的旁人徐照白:“清辉,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叫徐二弟。”徐照白毫不?迟疑回答。
“我给你起的新名字和字,这些年你可喜欢?”
“新名新命,学生爱若珍宝。”
“你不?像曹嶷,你是没?有后路的,你总不?能回去老家的土窝里继续种粟养活如今这一大?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