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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只定乾坤

      封侯旨意下达前几个时辰前的清晨, 仪英殿。
    听完沈宜关于他?和?梁道玄二人审讯结果的禀报,梁珞迦气得下意识想怒拍椅子扶手,抬都抬起?来了,忽得看见哥哥亲手缠上的净布, 硬是忍住, 将手落回膝上。
    “蒲荣宫中?的太监徒弟在外面收了养子再送回宫, 为图复仇蛰伏良久,待得知蒲安寿入了殿试,两方一拍即合, 成了这阴谋?这里面没有旁人半点的作用么??”梁珞迦相信这件事的脉络如?此,但不信无人借机扇阴风点鬼火,从中?作梗。
    “蒲荣的徒弟在宫外已然自戕,无有对证。”
    “他?一定是自戕吗?”
    沈宜看着太后, 半晌后, 低头道:“是奴才办事糊涂, 请太后责罚。”
    “算了。”梁珞迦并不拿无法更改之?事责备属下, “蒲荣的徒弟认识蒲荣的养子,并不稀奇,也?许二人早有勾结也?未尝不可,但礼部这边……”
    梁珞迦不想放过这样整顿吏治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太后, 明日?小朝,国舅大人说他?要‘置身?事外’,请您自行量度。”沈宜头也?不抬,继续恭顺禀告, “国舅大人昨日?在北衙禁军司衙署与向熊飞见了面,看过证供,托人来给奴才传话, 此话是要奴才秉明太后的。”
    “是什么??”
    “国舅大人说:不求真?相,只定乾坤。”
    “启禀太后,该移驾崇政殿亲临小朝了。”
    门?外通传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进来。
    梁珞迦默念这八个字,豁然起?身?。
    ……
    一直到?小朝会后半段,梁珞迦听着向熊飞和?几个大臣争执不休,音调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她心中?仍然在回味这句高明之?语。
    兄长所在之?境、所立之?巅,要比她广阔和?超拔的多。
    这句话拯救了她的困境,让她一直拘泥于为兄长伸张正义的义愤化作一种真?正可以称之?为冷静的沉着。
    今天她和?哥哥,会是此地唯一的胜利者?。
    梁珞迦缓缓起?身?,自帘后而出,众臣连忙避让,也?停止了争执。
    “向将军的忧虑,哀家明白。”梁珞迦率先走向吵得脖子通红的向熊飞,示意他?不必继续躬身?扶手,“向将军认为此案疑点颇多,不应草率,还要细查严办,该提审的人一个不漏,该盘问出的证词一字不少。如?今所有情况都指向曹嶷曹尚书?知情不报似有包庇蒲安寿,只是尚无确凿凭据。您是护卫过先帝的禁卫之?将,您对今上的关切与诺责,哀家铭感五内。”
    梅砚山方才一直未曾进言,始终是徐照白、刑部尚书?江敏求与礼部侍郎程稚卿在轮番紧逼,是不是洛王姜熙插上一嘴,看似捣乱全无章法,实际却打乱几人节奏,让应接不暇的向熊飞得以喘息。
    但这个时候,梅砚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太后,这件事……”
    “哀家知道梅宰执要说什么?。”
    奇怪的是,太后面带笑意,并无厌倦亦或抵触,竟似宽慰的语气继续道:“梅宰执想说,社稷要案三司会审是祖制,恐皇纲不继恶积祸盈,更要遵循不怠。此事尚书?省唯有礼部涉案,刑部无需避嫌,大理寺与御史台更是无辜,若因此事寒了朝堂重臣的心,必然有损天威。”
    梅砚山有一瞬间眼中?的神采是错愕的,但他?神情未变,镇定俯首:“太后圣明。”
    “一方为天下之?法不可私也?,一方为长治久安万世一系……哀家坐于上,听入耳,但这些辅弼良言,都是沉沉入心腹的。”
    连洛王也?有些迟疑,没人知道太后此时要做什么?,接下来会说什么?。
    “哀家的兄长在皇宫中?遇刺,哀家确实心急了一些,不仅是担忧兄长的安危,更是思及陛下处境,不得不为此而焦灼。但今日?见到?诸位为此争执,哀家也?觉此事不能?再脱下去致使朝廷离心离德了……”
    “曹嶷是否有罪,才是本案关键。请问江尚书?,若定罪确凿,刑律该当何论??”
    面对梁珞迦的询问,江敏求有些紧张,他?偷偷去看了眼缄默的梅砚山,缓缓道:“我朝明律,但凡涉及宫中?禁内行谋刺涉杀之?命案,因有危虞圣驾之?嫌,均夷灭三族,若行刺圣上,则尽诛九族。然而并未有任何证据指明曹尚书?与蒲荣一党行刺案相关,蒲安寿究竟在殿试前见过谁,也?无从查证。如?此一来,必然要将此案发去三司审议。”
    “你们自己人审自己人,能?审出真?相么?”向熊飞回忆起昨日梁道玄的衷告,决意据理力争,“莫不是打算将这罪责推到旁人头上,自己落个干净?”
    在江敏求的对峙言语出现前,梁珞迦制止了争端的再次爆发。
    “这样吧,哀家做个决定,若有非议,就让哀家承担,若是哀家的兄长埋怨,那也是哀家关起门来的家事,如?何?”
    众人齐齐看向太后。
    “三司不必等这份案宗了,今日?小朝,便是结案。”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曹嶷涉及此案过多,即便无罪,哀家也?不敢再为陛下的安危而重用。可并无证据指摘他?为主谋亦或从犯,也?不能?枉顾国法置他?死地。”
    连洛王都跟着大喘一口?气。
    这是跟她哥学得吧?
    姜熙忍不住腹诽。
    “此人革去全部职务,不许叙用,遣返乡里前,先带到?帝陵前悔罪,他?有负先帝隆恩把臂之?托,无有谋罪,亦有疏责。”
    其实没有人想到?曹嶷会留下一命,众人讶异之?余,梁珞迦继续道:
    “其余查证确实的蒲荣一党,已死者?枭首示众,归案者?腰斩。那个叫柴玉的小太监,他?虽作恶却为掳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五十大板,逐出宫去。礼部涉考官吏皆有失职,轻者?罚奉三月,重者?降品待补。剩下的细枝末节,便由诸位再议。”
    这个结果向熊飞最乐见其成,他?不等任何人开口?,当即跪拜:“太后圣明!”
    洛王姜熙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也?长拜道:“太后圣明。”
    明摆着是一个交换,但给政事堂的选择余地并不多。
    徐照白心中?其实是松了口?气,至少曹大人可以活着……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老师的打算,如?果据理力争,对所有人似乎都不是好的选择,太后盛怒之?下,未必就这么?好说话了……他?虽有时不喜曹嶷为人,但终究共事多年,此案纵然难以转圜,一□□命的气能?留下,也?是他?一家老小最后的造化。
    最终,梅砚山也?上前一步:“太后圣明。”
    这枚棋子,老师终究还是拿来弃车保帅了。
    徐照白心下凄凉,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为感叹曹嶷这几十年的辛苦,一时不慎,便成了罪有应得。
    “这件事了过,今科状元的头次大朝谢恩,也?得加快些。”太后回身?踱步,忽得调头,“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事,哀家希望诸位首肯。”
    她没有说议一议,接下来的内容必然不是请示或者?相商。
    “哀家的兄长此次受累不小,最终结果也?算不上什么?水落石出,哀家想为他?赐一份恩典。历来国丈亦或太后的父亲都可以得赐‘富’一字的三等侯爵,虽不能?袭传子孙,但怎么?说也?是尊荣。哀家过失的父亲并无此赐,今日?希望兄长能?荣膺此爵。”
    “太后,恕臣多言。”梅砚山当即开口?,“我朝却有众多此事前例,然而多是当朝皇帝赐与国丈后兄,甥帝舅臣,未有此例,还请太后再行斟酌。”
    梁珞迦站定望他?,却只是笑:“如?若是先帝,便是依循祖制?”
    “正是如?此。”梅砚山回道。
    梁珞迦微微摆手,示意沈宜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宜取出一圣旨恭递太后。
    “先帝大行之?前,曾怜垂稚子年幼,薄亲少惠,于是希望家兄可以入京伴驾,特遗圣旨于哀家保管,待到?家兄入京之?时,封其为富安侯。”梁珞迦看向梅砚山,“这便是依循祖制了。”
    连梅砚山都露出从未有过的错愕神色,尽管之?时转瞬即逝。
    沈宜悄无声息在众位熟悉先帝的辅政大臣面前,缓缓展开先帝遗存的圣旨,此等字迹与书?写惯常,以及那油尽灯枯前羸弱的笔记,与众人记忆中?先帝晚年寥寥的亲笔上谕如?出一辙。
    并没有人质疑圣旨的真?实性?。
    “太后,臣有一事不明。”王希元沉声道,“为何国舅入京时太后并未宣读此遗诏,却今日?呈出?”
    梁珞迦纤眉微蹙,却不是压抑的怒容,她的悲愁难言与哀哀戚戚,仿佛是先帝活过来又死了一回:“哀家感念先帝厚爱,然而先帝委重哀家垂帘监国,哀家若放任亲族妄为,岂不是和?那曹嶷一般有辱圣恩?”
    这她都能?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一句曹嶷,高,实在是高。
    观摩的姜熙心中?如?是说。
    几位臣下的面色都不由得变了变。
    太后继续自己那泫然欲泣的一套:“哀家不敢贸然独断,只想,观察兄长一些时日?,如?果他?配得上这侯位,那便了却先帝遗愿,宣布遗诏。如?若他?只是富家纨绔难堪重任,那……那哀家百年之?后,会亲自向先帝告罪违诏之?事,即便如?此,哀家也?不能?让昏恶之?徒无能?之?辈留在圣上身?边!圣上……他?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