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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无征不信(三)

      离开王府前, 洛王亲送梁道玄至门?前,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国舅保重身体,我听人说那?刺客下手狠辣,穷凶极虐欲至你于死地, 像我姆妈所说, 你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是国舅命格贵重,吉人自?有天相。但凡事身体要紧,勿要逞强。本届新?科进士的初派怕是要受此案影响, 再迁延些时日,国舅也不必心急。”
    从方才聊天的情形看,洛王姜熙不会没有任何缘由说这一大段关怀话语,梁道玄心似明镜, 不忘替妹妹叫屈鸣冤:“我怎样都?好, 真正替我殆精竭力的太后却?是人都?瘦了一圈。她在当中?, 一面是朝廷命宫要个交待, 一面是我这个亲哥哥差点?丢到性命,哪个她都?无退步之隅……我都?想一了百了算了……”
    二人即将迈出大门?,姜熙忽得停下,命侍从去牵马, 只留两人在原地,声音压得比春风都?要低:“政事堂的大人在暗中?施压太后,要太后将案子转交给大理寺刑部与督察员三司会审。这些天曹嶷一直关着,礼部牵连多人都?被禁军提走, 若真最后落罪到礼部头上,政事堂什么面子都?没了,眼下他们是希望赶紧拿回主动, 只是这样一来……国舅觉得还有水落石出的机会么?”
    这话简直就像在提醒梁道玄,千万别怂,怂一次以后都?抬不起头来,政事堂只会更加肆意拿捏——皇宫险出人命,受害者还是当朝国舅,这都?能不了了之,他们岂不只手遮天?
    “今日禁军也确实通传我去确认些那?日细则,离了王爷府上,正是要赶去北衙禁军司衙署……王爷的意思?是,禁军这边已然顶不住压力了?”
    梁道玄明知故问,带着探究的天真。
    “禁军如?何,我一个王爷是必然要退避三舍不可多问的,但禁军是陛下卫戍,由陛下执掌,说句犯忌讳的话,我哥哥……先帝爷都?不敢和梅相较真,难道他们就敢么?这些年骨头早软下来,太后的懿旨,他们未必放在心上。”
    和梁道玄浑然天成的天真相比,姜熙演绎的痛心疾首的也算炉火纯青。
    二人在演技方面难分伯仲,最后梁道玄作思?索后开口:“我不过是外戚,遭忌惮和提防本是命也,但今日刺客能对?我行凶,他日若害妹妹和陛下,我岂不要悔今日之退避三舍?多谢王爷提点?,我这边启程!”
    面对?姜熙的再三保重与挥别,梁道玄保持清醒,在去北衙禁军司衙署的路上骑马游思?,看十步想一步。
    姜熙比任何人都?想政事堂那?些排挤他的人吃这一亏,他未必有那?么心好,是想替梁道玄伸冤,只是他独木难支,等自?己?进政事堂不知猴年马月,还是先将上一军可以让办公环境得到极大改善。
    但对?于自?己?呢?
    对?于妹妹和外甥呢?
    梁道玄不得不多为他们三人打?算。
    不过今天见洛王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他依然知晓洛王背后的智囊究竟是谁。
    ……
    北衙禁军司衙署在内城东,由左禁军殿卫将军坐镇,等同副将的右禁军殿卫将军则驻扎在京郊东隘关大营,现任左禁军殿卫将军名叫向熊飞,用梁道玄姑丈崔函的话说,此人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不管是武艺还是参政,皆以此“不沾”之功法一脉相传。
    这样的人想来早就急不可耐交出行刺案这烫手山芋了。但代?价又是什么呢?
    在衙署门?前威武的两座盘龙狮前迎接梁道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旁协助又及时赶到的值勤禁军校尉白衷行,可梁道玄一下面就看出端倪,白校尉这一身北衙禁军的麒麟寒铁甲是没有变,但巾领颜色由霁红换成了石青,护臂甲也无有雁翎纹雕饰。
    “白校尉,这是……”
    梁道玄和他还算熟识,宫中?说过几句话,加上那?天如?若不是他及时告知,沈宜也未必能救下自?己?,于是心中?是存了些感?念的。
    白衷行面有惭色,行了下属见礼侧头不视:“卑职护驾不力,已遭军法削处,国舅大人万不可如?此称呼,叫我白拱卫即可。”
    梁道玄心下一惊,白衷行竟为此事连降三级。
    外军或边军校尉手下不过五十人,但禁军因编制侧重守备,选拔严格,能为校尉者武衔都?要高外军两级,且可统带前、中?、内三朝之一当日的守备任务与人员,于仕途上可谓风光无限。
    这一降,白衷行原本光明的前程是彻底没了。
    但问题是白衷行那?天是负责前朝守备,孝怀长公主穿过内朝中?朝至此,他并无玩忽职守的罪责,结果却?遭此牵连,这其中?是否有为息事宁人而选择牺牲下属的可能?
    那?问题就没有梁道玄来得路上想得那?样简单。
    看白衷行略显僵直的身形,想来他还造了军法的皮肉之苦。此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梁道玄和沈宜谁也没有将那?日审讯的决定性证据告知旁人,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断过案了。
    “白拱卫。”梁道玄还是保持礼节,以白身的身份向对?方见礼,“我是来见向将军的。”
    此处人多眼杂,贸然安慰失意者说不定只会给对?方惹麻烦。
    “将军让卑职在这里恭候,这边请。”白衷行感?激地看向梁道玄,侧身让出道路。
    二人一路无话,而禁军府衙肃穆甚于任何一衙门?,石塑狰狞门?带凶兽,走三步竖着一武器架子,行五步立着一夔纹军鼓,煞气极重。
    想来被带至此处时,礼部诸位官员够不好受的。
    “国舅大人,您受累了,劳烦您亲自?走一趟,诶亚这真是……”
    刚到正武堂前,身高八尺肩臂宽阔的向熊飞就热情迎了出来。
    他摆摆手,白衷行礼毕离去,向熊飞热情地招呼梁道玄往堂里进,也不给他说话机会,自?顾自?道:“我也是万分无奈,万分无奈啊……这上面催得紧,人又不许提走,只能这边对?个证,明知国舅大人在养伤,还是叨扰,您千万见谅包含。”
    鉴于向熊飞还是自?己?姑丈崔函的上司,梁道玄未有官身,本想行个子侄辈的礼数,谁知这位高自?己?半头的左将军过于客气,倒让他不好意思?行大礼,只得笑道:“左将军为圣上效命,尊奉皇宪典领百将,我不敢造次,只等您吩咐。”
    向熊飞请梁道玄坐下,自?己?也靠近白虎头的高背将军椅中?,那?椅背也没高出他脑袋多少,竟似寻常,不碍着他闲倚斜靠:“这话国舅大人说出口,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一生,为先帝知遇之恩已是不敢懈怠,再得终龙托诏,简直如?履薄冰。不过我幸不辱命,已奉太后懿旨,审出结果了。”
    向熊飞神?采飞扬自?一旁桌上捏起一厚摞纸张,递给梁道玄,静静看着他阅读。梁道玄注意到他的观察,于是即便他越读越生气,表面上也仍是质朴的讶异和不解。
    “这些供证……可有什么问题?”向熊飞笑呵呵问,“国舅爷别客气,有就说,我解释与你听!”
    梁道玄强压心头愤怒,惶然道:“这……竟是礼部仪制司一正八品礼议郎为主谋?”
    “欸……不是主谋。”向熊飞赶忙道,“是此人旷职偾事没有及时发现蒲安寿与蒲荣的关系,审验递交礼部的告身不尽心,这才放了那?贼人进宫去,危急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的性命,如?今他已招供。哦对?,听说内侍省的沈大人也抓着一个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那?天本是此人当值,却?看护长公主殿下不利,真是极奸巨恶!他们二人偏巧行事不够检点?谨慎,致使国舅大人您受伤,太后与圣上受惊,实在是死不足惜!”
    “这便是真相么?”
    梁道玄在愤怒之中?保持冷静,还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向熊飞忽然作出愤懑的模样,仰头叹息,复又低垂头颅:“我是带兵的将领,提拔出的部下皆若我子我侄……今日我也知道,不给出个交待,国舅爷和太后那?里我都?说不过去,罢了罢了……白衷行他也供认那?日执勤不利致使长公主受惊。”
    在梁道玄平静的注视下,向熊飞垂下的眼角几乎要滴出泪来,竟口出哀告:“国舅爷,请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罪孽深重,却?罪不至死,我看着他长大,如?今……哎!他纵然有错,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北衙禁军上下都?会感?念国舅爷恩德的。”
    和稀泥不是什么少见的下有对?策之法,推位卑言轻之下属顶罪,梁道玄更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当他经历,同时又是受害者时,这份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感?冲至顶额,许久不能退潮。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
    非常规之人,他也要有非常规的手段。
    至此,所有原本的计划统统在心里废除干净,梁道玄重新?拟定,须臾后,就在这场对?话中?开始着手实施。
    “这事情,似乎不大对?啊……”梁道玄眉头深锁,也不像反感?,更不似愤怒,倒如?同陷入深思?一般,十分困扰。
    向熊飞心下一震,面上却?挂上先前的殷勤笑意凑近道:“国舅大人若是有那?里不清楚,我再同您讲解一二。”
    这时候,梁道玄也笑了:“向将军,我当然明白,但似乎不清楚自?身处境的人是你才对?。”
    “我?”向熊飞第一次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虽转瞬即逝,但多疑却?留在了他半垂的眼角精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