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深夜十一点。
    市府大楼只有这一层还亮着灯。
    顾廷邺办公室的烟灰缸已经满了。
    白瓷的缸沿上烫着一圈圈焦黑的印子。他没抽，只是习惯性地燃着，看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明灭灭，听烟草燃烧时那细微的“咝咝”声。
    能静心。
    桌上的茶早就凉透了，新城区的规划图上，被几方势力用红笔画得犬牙交错。新官上任，地头蛇们总要试探着伸出獠牙，咬一咬，看看他这块骨头到底有多硬。
    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不轻不重，是他那位新秘书的风格。
    “进。”
    秘书小刘推门进来，脚步放得极轻，手里拿着一个ipad，站到办公桌三步开外。
    “顾书记，”小刘的声音有些干涩，“网上……出了点事，可能跟您有关。”
    顾廷邺终于从那份关于土地性质变更的报告里抬起眼。
    小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把ipad递过去，“是一个娱乐新闻……牵扯到了秦家那位……”
    #秦玉桐疑似被家暴#
    #秦玉桐豪门秘辛#
    #神秘男子衣衫不整#
    ……
    他看得很快，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没能在他脸上激起半分波澜。
    直到他看见那组照片。
    狗仔的镜头很毒，专挑最暧昧、最引人遐想的角度。
    他拽着她手腕时冷硬的侧脸，她含着泪的眼，还有那条被他亲手撕开的牛仔裤……所有细节都被放大，扭曲成一场充斥着暴力与强制的桃色风暴。
    小刘大气都不敢出。他跟了顾廷邺不算久，只知道这位从京市空降下来的领导，背景深不可测，手腕更是出了名的铁血。可他从没见过顾廷邺沾染上这种花边新闻。
    而且，还是这么……刺激的。
    顾廷邺的目光，在那张她坐在医院长椅上仰头无声落泪的照片上，停顿了两秒。
    他记得她当时的模样。
    像只被雨淋透了，还被人踩了一脚的猫。只会抖，只会掉眼泪。
    娇气。
    一开始勾引他的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
    “查。”他将ipad扔回桌上。
    “是，已经让网信办那边……”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廷邺打断他，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叩，“查发这组照片的ip地址，查这个工作室背后的资金来源，查他们最近跟谁接触过。”
    小刘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
    这不是娱乐八卦。这是冲着顾书记来的。
    秦玉桐只是那个被推到台前的，最显眼、最能引爆舆论的靶子。真正的目的，是把顾廷邺拖下水，用这种最上不得台面的方式，在这块铁板上凿开一道裂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另一部红色内线电话响了。
    小刘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捂住话筒，对顾廷邺低声道：“书记，市长热线那边转过来的一个情况汇报，说……跟您有关。”
    顾廷邺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小刘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记录稿，恭敬地呈了上去。
    很短，只有几行字。
    【来电人：匿名女性。】
    【反映事由：关于网络流传的涉及贵市一位姓顾的领导干部的照片，均为恶意捏造，希望有关部门转达：照片的事，我很抱歉，会尽快处理干净，不会牵连到他。】
    顾廷邺的视线，在那句“不会牵连到他”上，停留了片刻。
    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顾廷邺扯了扯嘴角。
    她倒是想得挺美，处理干净？她拿什么处理？用她那点可怜的眼泪吗？
    秦家养出来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天真。
    他拿起桌上那部手机，翻出一个许久未曾拨通过的号码。
    “秦奕洲，管好你的人。”
    -
    同一片夜空下，京市。
    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秦奕洲刚结束一个长达四小时的专案会议，摘下那副金丝眼镜，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桌上的咖啡已经换了第三杯。他太累了，连轴转了快半个月，身体几乎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上突兀地震动起来。
    顾廷邺。
    他和顾家的人，素无私交。顾廷邺主动联系他，绝无好事。
    果然。
    “秦奕洲，管好你的人。”
    然后，电话就断了。
    秦奕洲握着手机，愣了足足有十秒。随即，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立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了那个他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微博页面。
    满屏的污言秽语。
    照片里，那个男人冷峻如冰的侧脸，他认得。
    而那个被男人拽着，哭得梨花带雨、狼狈不堪的女孩……他更是认得。
    又是这样。
    每一次，每一次她出事，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以一种他最不想看到的姿态，被动地告知他。
    他的小乖，又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
    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鼻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点不耐烦。
    “喂？”
    “秦玉桐。”他显然怒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清醒了些。
    “……爸爸？”她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得着吗？”秦奕洲冷笑一声，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强压下去，“你现在本事大了，都学会上社会新闻了。家暴？流产？秦玉桐，你一天天在外面都干这些吗！”
    “你又知道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还带着点自暴自弃的顶撞，“消息还挺灵通。”
    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点燃了秦奕洲的怒火。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知不知道你惹上的是谁？顾廷邺！你跟他搅和在一起，你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吗？！”
    “我没有！”秦玉桐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我脚崴了，他就是顺路……又不是我让他们拍的！你凭什么凶我？”
    那一声带着哭腔的质问，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秦奕洲的怒火上。所有的怒气，瞬间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无力。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求。
    “小乖，”他放软了声音，叫着那个从小喊到大的昵称，“听话，别拍了，回来好不好？”
    “横店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太危险了。你回来，爸爸护着你。”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压抑的细微抽泣声。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股倔强。
    “我不。”
    “我的脚没事了，戏也快拍完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划清界限。
    “不用你管。”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