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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皇帝的心已经乱了。

      “嗒、嗒、嗒”的脚步声,在暗夜里十分清晰。
    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逐渐靠近,越来越响亮。
    随之而来的,是提灯发出的光明。
    脚步声和灯光一起停在了面前。
    吐突承璀抬头看去,就见一身紫袍的俱文珍,被笼罩在这片光明之中,刺得他眼睛有些疼,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了一点眼泪。
    看到那一抹泪光,俱文珍微微一顿,将手中的提灯放远了一些。
    吐突承璀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他仰头看着俱文珍,像是才认识这人似的,半晌才苦笑道,“陛下终究还是用了你。”
    “是,有些脏活儿只有我能干。”俱文珍十分坦然。
    他知道李纯要让他做什么,他也完全不介意去做。
    吐突承璀只能承认,“我不如你……师父。”
    要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
    曾经,吐突承璀以为自己已经将俱文珍踩下去了,以为自己早已胜过了他,以为自己的时代已经到来——俱文珍能做到的事,他没道理做不到。
    可是真的被推到那个位置,才发现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更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
    听到这个称呼,俱文珍也不由恍惚了一下。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南诏异牟寻归附,他作为宣慰使前往南诏、册封南诏王,给他做副使的就是吐突承璀。那之后,在他的提携之下,吐突承璀才算是出了头。
    结果新皇登基之后,不但没有酬功,反而不得不打压他。
    吐突承璀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踩着他上了位,一飞冲天,成了宫中风头最盛的奢遮人物。
    念着过去这一段师徒情分,他对俱文珍的打压也是最狠的。若不是俱文珍在宫中还有刘光琦这位同乡援助,估计早就已经被排挤出去了。
    今日竟又听到了这个称呼。
    俱文珍便也说了一句真心话,“好叫你知晓,你有现在的下场,师父我也出了一份力。你要对付遂王的消息,就是我送出去的。”
    吐突承璀猛地睁大了眼睛。
    俱文珍笑了笑,微微偏过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立刻有一个小内侍端着托盘上前,跪在吐突承璀身侧。
    吐突承璀一眼看见托盘,就如被烫到一般转开了眼睛——那上面放的是一壶酒、一只酒杯。
    “陛下让咱家来送你一程。”俱文珍轻声道,“你忠心体国,想必不会让陛下为难。”
    吐突承璀嘴唇颤抖着,半晌才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半晌,也只是转过身,面朝着紫宸殿所在的方向,动作迟缓地地磕了一个头,“奴婢……谢陛下恩典。”
    转身去倒酒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半壶酒都被洒在了地上。
    俱文珍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稳稳将酒液倒入了杯中,又将酒杯端起,送到吐突承璀唇边。
    “其实这样也好,干脆利落、直截了当。”他垂眸看着吐突承璀,安慰般道,“我这几年过的那种日子,你受不了的。”
    吐突承璀神色恍惚地看着他。
    俱文珍扶着他的头,将一盏酒全都喂了下去。
    等他将酒杯放好,吐突承璀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眸中露出恐惧痛苦之色,身体开始挣扎,却被俱文珍死死按着。
    很快,他的眼神就涣散开来,眼前只剩下那一片绚丽夺目的紫色。
    多好看啊……
    吐突承璀猛地伸手攥紧了它,哑声问道,“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
    “是。”
    “哈!好!”吐突承璀的手无力松开,紫色的长袖从他指尖滑落,如同他从未真正抓住过的权势,“好啊……”
    ……
    第二日总算没有大朝,但常朝还是有的。
    所以李纯仍然不轻松。
    光是昨天下午和晚上送来的奏折,就已经足够堆满紫宸殿的御案,更不用说今天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朝臣当面上书了。
    难得的,这位登基三年始终勤政的皇帝,忽然有了怠政的念头。
    不上朝就不用见到百官,不见百官就不用面对那些令自己难堪、却又根本无法处理的事。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小时候,李纯一直不明白,明明在外面受了欺侮,祖父为什么能自欺欺人,装成个聋子瞎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凑合着当个稀里糊涂的皇帝,却从不想着振奋?
    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会朝着不利的方向走的,越做越差、越忙越乱,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可是他的情况又跟祖父不一样。
    祖父的敌人在藩镇、在外邦,只要放着不管,彼此就能维持表面的平安无事。
    可他的敌人却已经到了长安,没法眼不见心不烦。
    何况李纯的性情也与祖父不一样。
    所以想归想,他却不可能真的不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去上朝。
    果然,这群文官就像是今日根本没有别的议题了,全都是参奏此事的。
    看奏折的时候李纯已经十分不快了,如今听朝臣当着自己的面引经据典,明着是骂吐突承璀仗势横行,实际上是刺他这个皇帝宠幸奸佞,就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谁都不会喜欢有人骂自己,李纯登基三年,一直广开言路、纳谏如流,是因为他有决心、有抱负,为了大业,可以暂时忍受这些。
    但不喜欢是不会改变的。
    现在他已经有点忍不了了。
    好在俱文珍是个靠得住的,正烦躁间,就见他匆匆自殿后走了出来,面带焦急之色。
    朝会的时候宦官是不能打扰的,否则便是重罪。所以俱文珍将这个尺度拿捏得刚刚好,他没有走到李纯身边,却又站在大部分人能看见的位置,毫不掩饰面上的焦急之色,立刻就将堂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所以李纯开口询问,也就是理所应当了,“何事惊慌?”
    “回禀陛下,罪人吐突承璀自知辜负圣恩,昨夜已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虽然明面上,朝廷只优待士人,但内侍受帝王庇护,处理起来反而更麻烦,所以一般来说,就算皇帝真的低了头、接受了他们的谏言,也就是贬斥出京罢了。
    反倒是宫中内侍互相倾轧,偶尔会出现被放逐出宫的情况。
    现在吐突承璀却是直接死了。
    这让前一刻还在慷慨激昂抨击此人的朝官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李纯本来也是有些惊讶的,俱文珍并未提前告知他,所以他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快,面上的震惊之色毫无作伪。
    低头看到朝臣们都安静下来,他的心情总算是畅快了一点。
    李纯缓了缓,才长叹道,“不料他竟有这样的气性,人既然已经没了,那往日种种都不必再追究了。到底侍奉了朕一场,将他厚葬吧。”
    他没有问朝臣的意思,但人死了,已经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结果,自然也没人再抓着不放。
    至于吐突承璀究竟是怎么死的,更没必要追究。
    陛下说是畏罪自尽,那就是畏罪自尽。
    只是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李纯这一招太过出人意料,将所有人都打得有些懵。
    唯有少部分比较清醒的人——比如品阶较低,位置也相对靠后的白居易——注意到了过来禀报消息的并不是宫中那几位大貂珰,反而是俱文珍这个已经沉寂多时的老人。
    这让他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吐突承璀固然已经死了,但这宦官之祸,恐怕非但没有消解,反而只会更甚。
    俱文珍可不是吐突承璀,皇帝若是真的启用他,只怕朝堂上下都要不得安宁了。
    但就算是白居易这样耿直的人,在皇帝刚死了一个宠信的内侍的情况下,也不好立刻就提起这件事。
    今日的朝会就在这种沉闷之中,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这让李纯对俱文珍的手段更加满意,不过小试牛刀,便止住了朝臣们的上谏之风,而且完全不落痕迹。
    果然非常之时,便需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所以一退朝,李纯就迫不及待地下了中旨,加封俱文珍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
    广德元年(763年),吐蕃进犯长安,代宗出奔陕州,宦官鱼朝恩率当时驻守陕州的神策军一路护卫代宗,从此神策军就成为了中央禁军,并且将原本的南衙、北衙两大中央军集团打压得七零八落,呈一家独大之势。
    建中四年(783年)泾原兵变,德宗彻底对文臣武将失去了信任,命宦官分掌左右神策军,置护军中尉。
    宦官掌军权,自此而始。
    左右枢密使掌接受表奏及传达皇命,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掌禁中护从,文武兼备、是为“四贵”。
    俱文珍站在左神策军的署衙之中,手持圣旨、身着紫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都能嗅到权力的甜美滋味。
    人生际遇真是奇妙。
    宫中遍传吐突承璀即将就任左神策军中尉的消息时,俱文珍甚至都已经起念想改名避祸了,谁能想到,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却是他。
    ……
    政事堂。
    朝会结束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吃饭。
    也不只是宰相重臣要吃饭,各级官署皆是如此。
    在大唐,从中央各部到地方县衙,全都设有公厨,官员们聚在一起吃饭,称作“会食”。
    除了算是一种做官的福利之外,会食作为公务餐,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是“因食而集,评议公事”——可见在餐桌上谈事,也是古已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