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月底的定城, 阳光灿暖,生机勃勃,街上人们脚步轻快, 衬的这座中州都城都不那么灰扑扑,无有雕梁画栋, 贵人绮罗,称不上繁华, 却足够工整干净,古朴大气。
在最繁华的沐风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算命摊子。
这可是件奇事,谁不知中州侯最讨厌招摇撞骗的各种老头先生, 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干?
更奇的是, 这算命先生非常年轻, 看上去尚未及冠,身材修长, 腰纤如竹, 眉目如画,见之可亲, 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看,似润溪水, 澄澈干净, 蕴天地灵秀, 又似盛夜华星繁,明亮闪耀,纳四海朝气,让人看一眼……就还想再看一眼。
“这是……这么年轻,竟是个命师?”
“也太好看了吧, 咱们中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
“这么好看,侯爷也舍不起赶走吧……”
“别瞎说,侯爷下令抓的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真正有本事的人挂幡走街,他都装没看见的,只要这孩子有真本事……”
“可也太年轻了吧,这么年轻,能看的准?我听说那些大师,都是修了好多年,一头白发的……”
“要不去试试?试试也不亏,他那么好看……你说他会看手相么?”
“呸,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要不要脸……”
路过行人窃窃私语,偷偷瞄看,动作都不大,祝卿安手里盘着铜钱,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不过他并不在意,今日坐在这里,他就知道必定会引来好奇目光。
命无长辈亲缘,他很小就跟着师父离群索居,接触易经命理,也没想怎么钻研,耳濡目染,一日日闲闲听着,学着,竟成果不错,还算有点天赋。
此道外人听着神秘,提及必言算命,其实运用远非那么狭隘,它包罗万象,阐述的是天地万物变化的道理和规律,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生活医术,都有涉猎,小看一个人的命,中看一个国的运,大看天地变幻……
总之,对他而言,想知道一个国家的状态如何,不用看君主命盘,也不需要去了解本地官员,税田律法的执行情况,只要在最繁华的街道坐一天,看看百姓状态就会明白。
上位者政令是否通达,百姓状态是否安适,国家新政方向如何,会不会败亡……都能看出来,与现阶段此间是否穷困无关,与整体精神状态有关。
就比如此刻,街上来往百姓穿着大都不富贵,但并不缺乏好奇心,对外来奇怪的陌生人,防御心态不占第一位——穷又胆子大,还不急,面相心态不凶,为什么?
因为潜意识里,这座城池并不危险,有危险也有人能应对,穷并不是很难的事,未来一定不会穷,一时的小小困境不算什么,不能造成内心极大焦虑。
这座不繁华的城市,环境稳定,安全感足,能支撑人们心底的希望。
过往行人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却都隔着一段距离,没谁言语轻佻上前,行为举止很克制,走路的担菜的行车的各有其道,互不打扰……
至少城市大面上的规划规矩是不错的,大家很愿意维护和遵守。
另外……
祝卿安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给他写字条的人是谁,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任务……他为此专门空出空间,希望这些人识相,别让他等太久。
祝卿安不着痕迹地观察每一个角落,行人状态,一不小心,手中铜钱差点盘飞出去。
他略沉默,将铜钱收了起来。
到底不如珠子好盘,他该找时间寻条圆珠手串。
“小先生……真能算?”一个拎着布袋的中年汉子在摊前坐下。
“你可试试。”祝卿安视线滑过他的布袋,沉甸甸,隐有墨渍渗出,看形状,似乎有方砚台?
中年汉子盯着他:“那你算算看,我想算什么?”
祝卿安抬眸,见汉子将近不惑之年,脸上纹路有了深深沟壑,左眼下卧蚕却格外明润光泽……
“你想算你儿子前程。”
“神了,还真是!”中年汉子意外极了,竟然真能算到!
面相显示为儿子骄傲,脚步匆匆,布袋里又放着砚台,中年汉子不管手上茧的位置还是气质,都不像读书人,还能想算什么?祝卿安甚至都不需要看八字。
中年汉子被震了一下,一点不尊重都不敢有:“我这儿子争气,读书很好,中秋后要参加府试,考的好,来年正好入春闱,若春闱高中,一辈子就有靠了!这孩子心好,把家里好点的房间让给妹妹,自己住着又偏又吵的厢房,我和他娘咬了咬牙,在院里新修了一间敞亮厢房,想给他住,让他清静备考,这心里没底么,就想寻人看个好日子搬迁,也替他求个顺利……”
祝卿安:“他在家中行几?现在住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行三,房间么……”中年汉子顺手在地上简单画了下几个房间位置,“正南?”
祝卿安抬眉:“他是不是相貌斯文俊秀,偏瘦,看起来性子安静,实则内心有主意,很刚正?”
中年汉子睁圆眼:“还真是!我这儿子,见过的就没人说他长得不好看,性子好静,也随和,但关键时候一点都不耳根子软,别人想哄骗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还没成亲?”
“没成!这方面根本说不通他,他就是不想成亲,说什么还未立业如何成家……”
“新修的厢房在哪里?”
“这里,西南角。”
“暂时别搬,”祝卿安道,“他现在住的房间利科甲,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灼烫伤,晚上用灯烛小心既可。”
中年汉子:“小先生神了!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娘盖新厢房,就是因为他手被烛火烫过几次?”
祝卿安:“明年高中之后,若想给他说亲,就得给他换个房间住了,但就算换,也不能换你新修的这间,这间厢房你妻子住进去比他住要好,我看你家东边也有厢房,你给他换去那里,说亲会顺利。”
中年汉子感激得不行,从荷包掏了碎银,就急急离开:“多谢小先生了!”
别人看好像有点准……立刻有人又过来。
“我我我!小先生帮我看看!我女儿都及笄了,还不想说亲嫁人,可急死我了!明明她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现在也踏实肯干,很愿帮我打理家里,算得上持家有道,可不知为何,有点太看重说亲男方的家业,上回差点看上人带孩子的鳏夫,吓的我……族里老人说是家里风水问题,可也都不懂,您给看看?”
过来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已有了几根白丝。
祝卿安看她面相,又要了八字:“长女?”
“是。”
“住西南?”
“是。”
祝卿安一看入的卦象,风地观,女孩入了此卦,必会想代母职,以从母事为乐,爱操持,懒肯定不懒,起念都是为了家好,但想法也像了做母亲的,会不想结婚,或看上带孩子的男人……
“给他换个房间住,住东南。”
长女巽为风,巽卦得位,利婚姻。
“我我小先生看看我!我想求个卦,看看我家男人此次出去行商顺不顺利,能不能赚到钱,会不会遇上什么贼人歹人,什么时候归?”
这次是个年轻妇人,手里拉着孩子,孩子才五六岁,一双眼睛懵懂可爱,充满童真。
祝卿安卜了,卦象雷地豫。
“前半程顺利,会赚到钱,但也会遇凶事,有失财遭窃的象,提醒他注意财不露白,可解。”
“我我!”又有人挤过来,一脸苦相,愁的不行,“我儿子命不好,总是多灾多难,我都担心他长不大,小先生给看看…… ”
祝卿安一看八字,你这不是儿子,是女儿吧?
可对方一脸隐忍,明显不太想说,他也不好点破:“你家这孩子,本是否极泰来的运数,该要注意当位,若总不当位,早晚会灾……”
这人听懂了,忧心忡忡的来,忧心忡忡的离开。
“我我!我想问我爹这回的病能不能撑过去……”
“想问我家邻居什么时候死行么……”
“今年田里收成怎么样,会不会饿死……”
“我什么时候发财,别是要穷一辈子吧……”
来的人五花八门,问什么的都有,祝卿安也不嫌弃,都给看,别人到底是看个乐子还是真信他,他都无所谓,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多少做几分,他心里清楚。
但有两个面相有急灾的,他马上提醒了,催着立刻回去,一个注意火刑,一个是家中妻子马上要生了。二人都有点怀疑,一个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一个说产婆说还有半个多月呢,但还是担心,匆匆离开了。
祝卿安就这么晒着太阳,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给百姓们卜算,有铜板的给几个铜板,没铜版的放个果子也成。
他仍然觉得世俗红尘最为有趣。
百姓们关心的,不过健康平安,财禄几多,心态积极的,会问前程,发愁儿女婚嫁,丈夫归期,消极的,怕没收成饿死,亲人是否要离开,不对付的邻居什么时候死……
人生百态,短促平凡,核心烦恼无非就是这些,一地鸡毛也因这些,命盘上一眼就能看到头,不管贵人还是平民,都逃不掉。
但这中间经历过程,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很有意思,越品越得滋味。
这座城市似乎很包容,说话什么口音的都有,眼定神隐的占多数,也有不安全感良多,对未来没那么确定的,两边似乎……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