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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滚烫

      第273章 滚烫
    寒鸦渡。
    夜色似墨汁一般,沉沉地泼下来。
    破庙的檐角勾着半轮残月,风卷着芦苇荡的湿气,将神龛上的蛛网吹得簌簌抖。
    郭照轩跪在神龛前,哆嗦着扒开浮土,指尖触到冰冷油布包裹时,他浑身一激灵,连声音都在发颤。
    “找到了!”
    裹着油布的木匣,边角因常年埋在地下沁着潮气。
    他双手发颤地解开油布,借着破瓦漏下的微光,看见匣中躺着一本线装账簿,宣纸泛黄,字迹潦草。
    “去回春堂,找姓胡的掌柜……”
    他将账簿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颗烫手的山芋,虚脱般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对未知的前路既抱有侥幸,又恐惧万分,鼻尖泛酸得几乎要哭出来。
    全然不知,就在他身后不远、那片被夜风吹得如鬼影般摇曳的芦苇荡里,两双眼睛正透过苇叶的缝隙,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
    -
    城东。
    回春堂所在的狗尾巴巷,鱼龙混杂,充斥着廉价的酒肆、私窠和行踪诡秘的胡商货栈,白日里喧嚣混乱,入夜后鬼影幢幢。
    郭照轩跌跌撞撞冲进回春堂,找到胡掌柜,如愿地被塞进了一辆蒙着黑毡的乌篷马车。
    马车不知驶向何处……
    他半是眩晕半是惶惑,在颠簸中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厢房里。
    四壁漆黑,没有一点光线。
    他挣扎着坐起,发现手脚被粗麻绳捆着,磨得皮肉生疼。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四公子醒了?”
    郭照轩猛地抬头,借着灯光看清来人——
    一个裹着缠头、蓄着浓密卷曲胡须的西兹胡商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两枚油光水滑的核桃。
    这不是鸿福赌坊的陈掌柜吗?
    怎么会一副胡商打扮……
    不,他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上?
    郭照轩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你,你,你要做什么?”
    “四公子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陈掌柜慢悠悠走进来,布靴发出轻微的声音。
    郭照轩脸色发青,眼窝深陷,一身骄纵跋扈之气被走投无路的惶恐惧色取代。
    “我不想死,求您老再宽限几日,我大哥会救我的……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把十五万两银子凑齐还您。”
    “你大哥?”
    陈掌柜突然冷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大哥让你去寒鸦渡取账本,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利用账本,将他犯下的罪孽,和贪墨军饷的脏水泼到你头上……要不是我等截胡,你此刻已被西兹人做成肉干了。”
    郭照轩如遭雷击,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不,不可能!我大哥说了,那是,那是保命的东西……”
    “天真。你父亲下狱后,你大伯一家早把你当弃子,巴不得与你们二房撇清干系。你以为你大哥当真会在乎你这条贱命?仔细想想吧……”
    见他惶然不语,陈掌柜再次冷笑。
    “眼下只有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救你——毕竟你还欠着赌坊十五万两。你死了,我们上哪里要钱去?”
    郭照轩想着离开时大哥那双冰冷的眼神,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里衣。
    陈掌柜身体前倾,声音带着诱哄,“要我说,郭四公子是个聪明人。以你的机灵劲儿,只要肯听话,何愁没有富贵前程?”
    郭照轩眼中一亮,好似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你,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陈掌柜嘿嘿一笑,捻了捻胡须,凑近郭照轩耳边,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与我们合作。”
    “合,合作……我能为你做,做什么?”
    “你整日跟在你大哥身后拎靴捧砚,应当知晓他干的那点龌龊勾当吧?”
    陈掌柜顿了顿,又诡谲一笑。
    “没了你大哥挡路,那郑国公府迟早会落到你手里,往后别说十五万两,整个郑国公府,都是你的……”
    郭照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要我背叛国公府,背叛我大哥……不,不可如此……万万不可……”
    陈掌柜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郭四公子,如今这光景,你已无路可选。就算我等不将你剥皮抽筋,郑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你这废物庶子,早晚也是个替罪羊,死路一条……要怎么死,你说?”
    郭照轩盯着陈掌柜眼中的寒光,喉结滚动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一丝犹豫被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
    “……我做,我做,我按你们说的做……”
    -
    午后的水月庵浸在蝉鸣里。
    暑气重,薛绥搬了把竹椅在院中纳凉。
    小昭、如意侍立在左右。
    “姑娘尝尝这个。”如意用银匙舀了舀酸梅汤,“婢子特意加了新采的薄荷叶,清凉得很。最是解暑。”
    薛绥接过瓷盏,忽见葡萄架上落着只灰羽鸽子,尾羽上系着一根朱红丝线,鸽子焦躁地踱步,喙部不停啄着红线。
    她不忍,示意小昭:“去帮帮它。”
    小昭刚要上前,那鸽子却振翅飞走,朱红线在叶隙间转瞬即逝。
    小昭道:“姑娘,它不肯让我们相帮呢。”
    薛绥垂眸一笑,轻抚着瓷盏冰凉的边缘。
    “随它去吧。”
    蝉鸣声陡然拔高。
    竹影在石桌上晃了晃,便见锦书疾步走来。
    看到薛绥轻咳一声,待如意和小昭退下放风,她才在凑近耳语。
    “姑娘,消息刚到,七郎君已得手,人赃并获。七郎君说,已按计划行事,望姑娘宽心……”
    “知道了。”薛绥的声音更轻,更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郑国公府如何?”
    锦书微微一笑,立刻回道:“郭四公子夜不归宿是常事,八姑娘起初哭闹,如今也懒得管了。倒是郭大公子,今早接到消息后,在书房砸了茶盏,随后出门去宽慰了弟妹几句。”
    薛绥极轻地“嗯”了一声。
    “不必仓促行事,静观其变为上。”
    转身时,一片竹叶恰好落在她肩头。
    她捻起竹叶,对着日光相看,一张脸明明是慈悲的轮廓,却似燃着一抹淬火的寒芒。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了——”
    太子李肇,便是那股东风。
    锦书低声问:“可要提前知会太子殿下?”
    “不必。”薛绥淡淡说罢,起身走向禅房,青布禅鞋踩碎一地光斑。
    -
    赤水关。
    残阳如血,将连绵的戈壁染成一片赭红。
    入夜沉寂,只余下未散尽的硝烟被晚风卷着,掠过焦黑的土地和倒伏的旗杆。
    赤水河呜咽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烤羊和烈酒的香气,粗瓷大碗碰撞的声音、粗野的划拳声、不知谁用沙哑喉咙吼出的不成调的战歌,还有放肆的大笑,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宣告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是大梁军的庆功夜。
    中军大帐外,篝火堆蹿起三丈高,烤得牛皮帐篷的帆布发烫。
    帐内却很安静,一张矮几上,堆着酒坛和肉食。
    李肇一个人斜倚着毡毯,听着帐外俞千山粗犷的笑声。
    “……我那小子来信,说把隔壁王屠户家的闺女惹哭了,他娘拿着扫帚追出三条街。”
    俞千山拍着大腿,声如洪钟。
    “等老子回京啊,非得拎着他耳朵去赔礼不可。这兔崽子打小就爱欺负那小闺女,也不知是什么冤家……”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照亮元苍黝黑的面容。
    他往火里添了一根枯柴,瓮声瓮气地接话。
    “俞将军不是还有个如似玉的闺女吗,可许了人家?”
    “去去去!去你的!”俞千山胡子上挂着酒珠,笑着推他一把,“我那丫头片子金贵着呢,你小子骨头痒了想挨揍……”
    众人围着篝火笑作一团。
    像一团滚热的泥沼……
    没有京城钟鸣鼎食的排场,只有边塞军营最原始、最粗粝的狂欢,浓重而热烈。
    “元侍卫想做俞将军的女婿呀,这倒是一桩美事。等凯旋回京,不如求殿下赐婚……”
    “他敢!”俞千山一儿一女,都宝贝得什么似的。
    说着他抄起酒坛,作势就要跟人拼命。
    众人起哄更甚。
    李肇将烤得焦硬的羊肉掰开,任由夜色吹冷却难以下咽。
    巡夜士兵甲叶的碰撞声,与俞千山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像石头砸着铜盆似的,搅动着他的心神……
    “殿下。”来福搓着手凑上前,“军需处刚到物资,有新打的衾被,老奴都给您备好了……”
    李肇抬眼,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赏你了。”
    来福听不出主子的喜怒,一时有些紧张。
    “殿下,今儿大胜,弟兄们难得乐呵,说话粗鄙了些,这没轻没重的,可是让殿下烦心了?”
    见主子不语,又小心翼翼地赔笑。
    “老奴这便出去叮嘱他们收敛……”
    “不必,由他们去吧。”李肇垂眸看着杯中的冷酒,声音淡得像夜色中的薄雾。
    “征战日久,容他们放松些。”
    来福搓着手嘿嘿两声。
    “殿下体恤边关将士,将士们也感念殿下的恩德,听说殿下不日将要返京,一个个都吵着要攒钱买酒,为殿下践行……”
    “各营好生休整,补足粮秣,无需操办。”
    李肇打断他,目光落在帐外跳跃的火焰上。
    “拔营之日,若有擅离职守,聚集送行者,按军法处置。”
    帐内霎时安静。
    来福挠着后脑勺。
    猜不出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来福。”李肇忽然开口,“你老家可还有亲人?”
    来福一愣,随即咧着嘴巴笑了笑。
    “回殿下,那年发大水,爹娘都没了。兄长上山打柴,遇到了山匪,没能回来。倒是有两个妹妹还在……大妹嫁了镇上识文断字的秀才,二妹配给打农具的铁匠,都算有了着落……家母没咽气前,还念叨着,等攒够了彩礼,就替我把隔壁村的杏儿娶回来当媳妇……嘿嘿,可惜后来年景不好活……入宫净了身,再没那福气了。”
    猛地抬头,来福自觉失言。
    “如今老奴能侍奉殿下,已是天大的福气。”
    “你也劳累许久,早些去歇。”李肇好似没有听出他的紧张,挥挥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喏。”
    来福蹑手蹑脚下去。
    帐篷里只剩下风声和他一人。
    李肇捡起脚边的头盔,铁檐上还留着阿史那骑兵的刀痕。
    他想起俞千山说儿子惹哭邻家闺女,元苍说母亲攒的米酒,那些烟火气像钝刀割肉般,将他甲胄下的肌肤磨得生痛。
    突然的,他便想到被立为太孙那一日,皇祖父亲手为他戴上冠冕,语重心长的那句话。
    “储君者,孤也,”
    原以为握住权柄,就不再是“孤”,直到此刻听着下属谈论家人,才明白孤家寡人不是没人陪伴,而是连想醉一场都得算计轻重。
    他与来福,原是一样的孤人。
    -
    八月里的上京,御街的梧桐刚染上浅黄,便被凯旋的喜报烘得发烫。
    西疆大捷!
    街头巷尾都在传太子李肇踏破阿史那王庭的壮举,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黑风口之战,市井坊巷里的混小子们,一个个学着挥刀的架势,把木棍耍得虎虎生风,嚷着叫着要投军打战……
    太子殿下率铁骑亲征,斩敌五万余人,收复失地数百里……
    其功可勒金石,威振边陲。
    斥候快马加鞭,殿下即将回京。
    消息传来,上京城骤然沸腾。
    三日间,朱雀大街张灯结彩,教坊司连夜编排《破阵舞》,食肆也赶热闹推出了“凯旋饼”,连街头玩泥巴的孩童都知道太子殿下打了大胜仗……
    桂香混着鞭炮残屑,飘满了皇城根……
    薛绥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药圃里采摘紫苏。
    晨露未散,瓣上凝着水珠,她指尖捻起一枝,放在鼻下轻嗅,忽然听见锦书疾步走来。
    “姑娘,太子殿下将于中秋节后,携阿史那降臣回京。最新消息说,已至陈乡界内……”
    锦书瞟着她的脸色,垂手侍立在一旁。
    “算算日子,还有七日。”
    薛绥起身,望着药圃许久没动,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那一抹跳跃的光影中,好似有某种冰冷的东西被瞬间点燃……
    转瞬即逝。
    片刻,才见她倏然屈指,利落地将紫苏放在提篮里,拢起宽大的禅衣。
    “备车。”
    两个字,清晰,简短,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锋芒,掷地有声。
    “明日破晓,入城。我们要早做准备。”
    锦书心神一震,“姑娘要亲自去?”
    薛绥嗯声,“此等热闹,怎能不看?”
    锦书立刻躬身,“是。婢子即刻安排。”
    二合一章,姐妹们好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