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以战止战,战息而宁生
第619章 以战止战,战息而宁生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整个都司都弥漫着压抑氛围。
匡晓飞已被捕三日,却仍无释放的迹象。
这让许多人暗自揣测,
段正则在陆大人的“第一把火”中败下阵来。
即便没败,也已偃旗息鼓,
至少从他目前的状态来看是如此。
段正则坐在衙房内,双目无神,
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个精致小竹杯。
隐隐可见缝隙中冒出的蒸腾热气,还有些许水渍氤氲。
段正则的衙房大门敞开,
路过的吏员和官吏们都忍不住投来目光。
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如今,衙门里甚至传出流言,
称段大人不出两个月就得交出屯田的职责,沦为闲职。
甚至还有好事者设了赌局,
猜测段正则何时会彻底失势。
这一切,让原本平静的都指挥使司暗流涌动,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波涛汹涌。
中午散衙,衙房外喧闹声不断。
吏员们有说有笑地前往食堂用餐,一些家境殷实的则结伴去外面吃。
整个衙门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等所有吏员都从门前走过,
段正则才从僵硬的状态中渐渐缓过神来。
他呆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房门,
又瞧了瞧桌上的竹杯,嘴角微微牵动,冷笑一声。
段正则猛地站起身,拿起竹杯,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
随后拿起披风与毡帽,快步离开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文昌街十一号的清徐酒楼,
以往段正则每天都会来此吃饭。
可如今,距离他上次前来已过去三日,以至于伙计见到他时都颇感意外。
“段爷,您来啦,还是老三样?”
段正则摘下满是积雪的毡帽,轻轻拍打,沉声道:
“今儿个不在大堂吃了,找个雅间,再上一壶烫酒。”
伙计微微一愣,旋即连忙躬身应道:
“好嘞,您跟我来。”
不多时,二楼雅间里燃起了炉火,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
段正则坐在一旁,桌上已摆好一壶置于热水中的酒,还有三迭小菜和两个馒头。
“段爷,您慢用,小人先出去了,要是添炭您就招呼一声。”
“嗯。”
伙计最后感受了一下炉火的温度,搓着手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雅间的帘布被人猛地掀开,
一名身着锦袍、披着狐裘的中年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摘下厚重的帽子,
抖落上面的雪,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嘴里还嘟囔着:
“这鬼天气,可真冷啊。
一到冬天,一天都不想出门。
段兄怎么不找个大点儿的酒楼,这地方都不暖和,也没有地龙。”
段正则静静地坐在那里,饮了一口酒,轻哼一声:
“老王八冬眠,毛病真多。”
中年人微微一愣,随即畅快地笑了起来:
“段兄心情不好?来,也给我来一口。”
中年人毫不客气,拿起瓷碗中的酒壶就大口灌了一口。
他用力咂了咂嘴,感叹道:
“这酒不如北平的好啊。
跟你说,前些日子我去了北平,
那儿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的酒是从应天运来的头曲,
入口香甜,回味无穷。
他们掌柜还是个瘸子,听说在北平很有势力,跟不少权贵都有往来。
下次啊,咱们一起去,尝尝酒,再结识些新朋友。”
段正则听他喋喋不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米兄,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琢磨喝酒的事儿?”
中年人是大宁城宜仁街米氏的二当家,也是家主的弟弟,名叫米斌。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入口中,若无其事地说道:
“段兄啊,火烧眉毛了?
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他那略显轻佻的语气让段正则心头火起,
他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
“匡晓飞已经被抓了,还把我供了出来。
陆云逸最近在查屯田的账目,听说连鱼鳞黄册也看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算火烧眉毛?”
“别急别急,段兄
刀还没落下来呢,你我还能大口喝酒嘛。
要是被这点动静吓住了,那才是慌不择路,净出昏招。”
“什么意思?”
段正则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问道。
米斌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前日你跟我说,陆云逸已经命令朵颜三卫出兵剿灭白松部。
可我仔细打探后得知,
朵颜三卫根本没动,剿灭的军令更是子虚乌有。”
“什么?”
段正则瞬间挺直腰杆,眼中迸射出强烈的光芒。
这些日子,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是白松部的事儿。
草原人与他们不过是合作关系,
生死关头,可是什么都能抖落出来。
现在,白松部没事儿?
米斌笑了笑:
“再跟段兄你说个好消息,朝廷虽说下令朵颜三卫受陆云逸节制,
但军权这事儿,可不是一道诏令就能解决的。
人家朵颜三卫也得愿意听啊。
陆云逸前些年把朵颜三卫打得那么惨,精兵损失殆尽,
朵颜元帅都被砍掉了一只手,
他能服气?能听陆云逸的话?
辽王、惠宁王如今已是风烛残年,
现在朵颜三卫里,朵颜元帅才是说了算的主儿,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他跟陆云逸不对付,
朝廷一道诏令就能让他低头?简直是笑话!”
米斌说得轻松,神态悠然自得,脸上甚至挂着笑意。
段正则听得呆愣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狂喜!
“既然白松部没被剿灭,那陆云逸是在诈我?”
“嗯!”
米斌突然提高声调,连连点头:
“段兄可算找回往日的机灵劲儿了,不枉我大冷天跑来与你相聚。”
“咚咚咚。”
段正则只觉心脏怦怦直跳,久违的激动涌上心头,让他脸色涨红。
此刻,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然而,米斌很快就泼来一盆冷水:
“段兄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匡晓飞毕竟被抓了,军屯和农田的事儿肯定瞒不住。
从陆大人的举动来看,他已经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就算白松部的证据没了,
在城中找找证据,也能把你拉下马。”
段正则脸色瞬间变得阴冷,眼神阴霾。
他呆坐许久,才沉声开口:
“我不会坐以待毙,不然今天也不会找你来。”
“嗯,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大宁这地方鸟不拉屎,我们世世代代在这儿生活。
现在朝廷来了,设立了都司,
把我们的地划成军屯,良田被分走。
合着忙活了上百年,我们啥都没捞着?”
段正则轻笑一声:
“不是还给了个员外的官职吗?”
“狗屁的员外!
没有这官职,我出门旁人就不叫我米二爷了?”
米斌声音陡然拔高,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段正则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倒也是这个理。”
“我米氏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良田,
竟还被安上购买朝廷开垦田亩的名头,简直荒谬,
那本来就是我米氏的田!”
段正则突然说道:
“确实是朝廷派人来开垦的,出力的都是军卒。”
“那也是我米氏的田,开不开垦我说了算。
朝廷现在假惺惺地来开垦,
然后分几亩田,还说什么皇恩浩荡,
干的可都是断人财路的事儿!”
米斌滔滔不绝,脸色涨红,情绪十分激动。
“米兄啊,别激动。
今天找你来,
是商量着一起对付陆云逸,不是翻这些旧账。
这些年你从都司也拿了不少好处,起码白白得了开垦的良田。
虽说米氏觉得委屈,
但在朝廷眼里可不是这么回事。
现在,敌人都打到跟前了,
你我得赶紧想办法应对,不能就这么服软。”
段正则脸色忽然变得古怪,沉声道:
“陆云逸以前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
“你怎么也开始捧他的场了?”米斌抬头问道。
“不,是真有道理。”
“什么话?”
“以战止战,战息而宁生。以让求宁,让极而宁灭。”
“什么意思。”
“意思是,靠战争、争斗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靠一味退让求来的和平,那不叫安宁。”
段正则声音飘忽,眼窝深陷。
米斌瞳孔微缩,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他愣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想当年朝廷来大宁的时候,
我们百般忍让,以为能避免争斗,日后能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呢,良田没了,部落没了,
反倒成了个莫名其妙的员外,真是岂有此理!
兄长不止一次跟我说,
当初就不该答应朝廷的条件,就该跟朝廷接着斗。
只可惜,当时冯胜的大军压境,
我们人心不齐,不敢争斗.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段正则笑了起来。
大宁都司是洪武二十年设立的,
当时朝廷正与纳哈出交战,领军的正是宋国公冯胜。
那一仗不仅打服了纳哈出,
也震慑住了大宁诸部,顺便设立了都司。
段正则摆了摆手:“好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当初选错了,那就再选一次。
米兄觉得,该怎么跟这位新来的同知打交道?”
米斌回答:“怎么打交道?他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只能斗!”
“好,怎么斗?
他手下有五千精兵,还有不少卫所指挥使。
在都司里,周大人要是不借助北平的力量,都压不住他,
你我拿什么跟他斗?”
“你什么意思,叫我来服软?”米斌看向段正则,脸色严肃。
段正则摇了摇头:
“不,打蛇打七寸。
你我手中的力量比不上陆云逸,但他的声势远不如我们。
要是我们能联合城中其他几家一起造谣生事,陆云逸肯定压力不小。
到时候,我们再跟他周旋谈判,
至少要让他维持现状,你看怎么样?”
“就这些?”米斌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陆云逸行伍出身,你觉得他会怕这些流言蜚语?”
“他怕不怕另说,
但我们要让大宁城和都司的百姓怕他,这就够了。
毕竟我们也只是想保住现有局面,又不是真想置他于死地。”段正则直言不讳。
他接着说道:
“但在此之前,匡晓飞不能再落在陆云逸手里。
这些年他跟着我做了不少事,很多文书都是他帮忙遮掩的。
只要陆云逸攥着他,就能源源不断地拿到证据。”
米斌脸色一沉,许久才悄然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眼神中带着询问。
段正则轻轻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米斌忽然长叹一口气:
“对于段兄说的在城内散布流言,我不太认同。
但杀匡晓飞这事,我赞成。
这样,我来安排人动手,保证万无一失。”
段正则见他如此笃定,心中不禁生疑,问道:
“你打算派谁去动手?
匡晓飞被关在府衙,那儿肯定有精锐军卒把守。
就算府衙里有内应,想杀人也不容易。”
米斌忽然笑了起来:
“这次我找的人,肯定能让陆云逸投鼠忌器,让他左右为难。”
“哦?是谁?”
米斌回头,掀开雅间的帘幕,看向外面的侍卫:
“把人叫进来吧。”
不多时,帘幕被掀开,
一名身材粗壮、身披狐裘的壮汉走了进来。
他毫不客气地在火炉边坐下,头上的雪渐渐融化。
米斌向段正则介绍道:
“段兄,这位是朵颜元帅脱鲁忽察儿的族弟乌日根。”
“哦?”
段正则眼中光芒大盛,瞬间明白了米斌的意图。
“你是想让他来做这事?”
米斌点了点头:
“乌日根在陆云逸到大宁之前就来了,跟我见了面。
本来是打算商量买些粮食和铁器,
可现在,咱们得先自保,商量商量怎么在大宁城活下去。”
段正则看向乌日根,
他长相粗犷,不过二十来岁,身上透着一股冲劲和鲁莽。
“你这么做,朵颜元帅知道吗?”
乌日根淡淡地看了段正则一眼:
“大哥一到冬天,手腕就疼得要命。
他对陆云逸恨之入骨,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那就是不知道了。”
段正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隐晦地看了米斌一眼。
二人目光交汇,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眼前这个乌日根头脑简单,能用就用,
不管结果好坏,都能给陆云逸添堵。
米斌这时笑了起来,拿过一壶酒倒在瓷碗里,说道:
“乌日根兄弟,先喝壶酒,暖暖身子。
既然咱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该同仇敌忾啊。”
乌日根冷峻的脸色缓和了些,
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瓮声瓮气地说:
“我带了一百来个弟兄,都是军中好手。
要杀的人在哪儿?告诉我,杀完人,粮食和铁器我就带走。”
“好说好说,人在哪儿我稍后派人告诉你。
先给你送一批粮食和铁器,乌日根兄弟先收着。
到时候晚上行动,我的人会配合你。”
米斌笑容和煦,全然没有刚才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段正则也连连点头:
“我在府衙里有些亲信,我也会让他们配合。
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乌日根没什么异议,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明人不行,杀个人还得靠我们。”
二人一愣,再次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