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第587章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刘府内,刘思礼和郭阳的心绪两极反转。
刘思礼满心震惊,而郭阳则颇为从容,嘴角挂着淡淡微笑。
那模样,活像与“乡下人”讲述应天繁华后,所带着的倨傲。
刘思礼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
官场上的争斗他也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
自身本事也经受过考验。
否则,就算家中再厉害,
庆州知州这一前线官职也轮不到他。
对此,他暗自有些骄傲。
如今,相较于自己女婿,自己的点成就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女婿与锦衣卫的冲突,
让他惊叹不已
锦衣卫吃了个哑巴亏,上上下下被杀了不少人,
指挥使更是被禁足,还得登门道歉。
这情形,与他所听到的锦衣卫大相径庭啊。
不是说锦衣卫杀人无形、无孔不入,能让小儿止啼吗?
怎么现在像只鹌鹑?
而且,往来信件中女婿直言,京中有些生意需要他来打理。
本以为是普通工坊、商行,
自己做官顺便就能兼顾。
没承想,似乎自己升任的这个官职,
完全是因为商行规模太大、作用太重。
朝廷不能做卸磨杀驴的事,
这才把他从庆州调过来,接替女婿操持商行。
一时间,刘思礼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总感觉自己一辈子步步为营、精心算计,
到头来却比不上女婿这个年轻人。
一旁的郭阳见他这般模样,也暗自好笑,宽慰道:
“刘大人,陆大人还有很多本事,您慢慢就会了解。
说起来,当初下官和同僚们也曾对陆大人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惊,
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说到这儿,郭阳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他和刘思礼有着同样的感触。
不止他们,朝廷中一些上了年纪却晋升无望的官员,都有这种想法。
他.怎么这么活啊。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从门外传来,
因为庭院宽阔,传到正堂时已变得低沉。
但二人还是察觉到了,门口的管事也匆匆跑进来。
“老爷姑爷来了。”
郭阳听后脸色微变,连忙站起身来,
刘思礼反应稍慢半拍,
但脸上很快也浮现出笑容,跟着站了起来。
不多时,二人一同朝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庭院中心,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身着甲胄,
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气势惊人。
刘思礼看清来人模样,心中一惊。
怎么变化这么大?
在庆州时,即便打完北元,
女婿已有了些权势,
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年轻模样,身上也没多少气势。
可现在一看,模样成熟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气势截然不同,仿佛身形都更加高大了。
郭阳连忙站在原地躬身:
“拜见陆大人。”
陆云逸没理会他,径直冲到刘思礼面前,躬身一拜:
“拜见岳父大人!”
一股威势扑面而来,刘思礼呼吸猛地一滞,
愣了片刻才欣慰地笑起来:
“好好好好啊,云逸,你长大了。”
睹物思人,一见到他,
陆云逸就想起了以往在庆州过活的日子,
也想起了家中父母,以及那些有些精明但淳朴的父老乡亲。
更想起塞外风光,冬日的寒冷和夏日的清爽。
不知不觉间,陆云逸陷入回忆之中,呆立在原地。
这种瞬间的恍惚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云逸很快就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刘思礼,
见他身形干瘦,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不禁感慨道:
“岳父大人,从庆州到应天路途遥远,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看到你取得这般成就,云逸你才是真的辛苦啊。”
刘思礼此刻也是感慨万千,
从庆州到应天这一路,光是赶路,
他都觉得万分辛苦,更何况是南征北战的行军打仗。
“云逸啊,你在京城辛苦,家中一切都好.
你的父母身体不错,婉怡也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勤俭持家,刁蛮性子改了不少。
总之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陆云逸听后连连点头,思绪飘飞,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
直到陆云逸心中感慨抒发得差不多了。
他才看向一旁郭阳,眼中露出问询。
郭阳连忙拱手一拜:
“下官吏部主事郭阳,奉侯大人之命迎接刘大人。”
陆云逸眼中闪过思索,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本官知道了,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你先回去,再替本官谢谢侯大人。”
郭阳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拱手一拜:
“是,陆大人,下官告退。”
刘思礼看向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心领神会,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递过去.
陆云逸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便没再理会,跟着刘思礼走进正堂。
一进入正堂,陆云逸也被其宽敞程度惊到了。
他更惊叹于岳父家中底蕴竟如此深厚,在应天都有这么大一座宅院。
二人落座后,刘思礼语重心长地说:
“云逸啊,先前我让管事给郭大人送了些礼物,
有庆州特产,还有些钱财,你别介意。”
陆云逸笑了起来:
“岳父大人见外了,云逸怎会介意此事。”
刘思礼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口气:
“我在路上时,一些老友来信提醒我,
到京城后要懂礼数,对吏部和礼部官员要多恭维,该的银子别心疼。
为父想想也有道理,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你在京城位高权重,但为父终究是个流官,
流官进京总得表示表示,就当钱买个安稳。”
“小婿明白。”
陆云逸点了点头,
有些规矩即便看着让人不齿,却也有其合理性。
外地流官进京,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无人可问。
这时候用钱开路,寻求指点庇护,是最简单的办法。
更为难的是,想钱都找不到门路。
陆云逸露出些许歉意:
“岳父大人,小婿算着您的行程,
本以为至少还得几日才能到应天,是小婿疏忽了。”
“哎~”刘思礼摆了摆手: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就是想早点到应天,安稳地歇几日,
没想到吏部如此神通广大,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行程。”
说到这儿,刘思礼面露感慨:
“这位侯部堂是什么来头?
莫不是有什么心思在里面,又或者.有求于你?”
陆云逸笑着解释:
“岳父大人,侯庸侯大人是洪武十八年进士,
考上进士时,他父亲还是罪身,远在福建都司,
后来他向陛下禀明,陛下看他辛苦,就免了他父亲的罪,把父亲接了回来。
最近,他父亲身体不太好,
想把福建都司时留下的一些物件送回京城,留个念想。
他便找到了都督府,诸多公侯都不在,
是小婿帮他将此事办了,这才有些交情。”
刘思礼面露恍然,连连点头:
“我就说嘛,堂堂吏部堂官,怎么会关照我这个边地流官。”
“岳父大人可别这么说,这次您进京担任鸿胪寺卿,位列九卿,
日后就是朝堂大员了,吏部这么做,本就应该。”
如今大明,九卿分大九卿和小九卿。
大九卿指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
小九卿指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这些官职是整个大明朝廷正常运转的关键,也是各个衙门的掌事人。
刘思礼嘴唇微抿,长叹了一口气:
“云逸啊,不瞒你说.我本想着进京后在六部谋个官职,先安稳下来,
日后再谋求晋升外放。
没想到如今一步登天了,
你知道我接到信件和朝廷任命时有多惊愕吗?
为父差点以为是有歹人要害我呢。”
陆云逸笑了起来:
“岳父大人,这次您进京可不只是位列九卿,
更重要的是.等小婿离开京城后,执掌应天商行,
这才是天大的事,也是通天官途。”
“应天商行.刚才听郭大人说,我也了解了一些。
只是他应该不知其中关键,
只说这是都督府和工部衙门联合开设,
宫中以及军候们都有投钱,十分重要。
但我总觉得,一个商行不至于如此,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门道。”
陆云逸也没隐瞒,快速说道:
“岳父大人,实不相瞒,
商行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做的是通过商行渠道,
让朝廷掌控应天周边的诸多村落,
顺便借此连通、加快应天附近的道路修建,
双管齐下,增强朝廷对应天京畿的掌控力。
当然,这也是个样板。
要是行得通,商行这种模式会慢慢在整个大明推广开来。”
刘思礼一听就明白,瞳孔微微收缩。
原本他以为商行是为朝廷赚钱的。
但现在看来,朝廷野心勃勃,
能做成这事,就算上百万两银子都值。
更何况现在.还能赚钱。
“这这.这确实是通天官途啊。”
刘思礼仔细一想,
商行既然承担了这么重大的使命,那必然与宫中联系紧密.
一来二去,自己岂不是成了宫中心腹?
要是把事情办好,还愁不能升官发财?
巨大的惊喜让刘思礼喜出望外。
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忌惮。
“云逸,这么大的事,让为父来负责是不是太太看得起为父了。”
刘思礼脸色古怪。
他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又地处边陲,还出身世家。
这种天大好事,怎么看都轮不到他。
陆云逸神色坦然,宽慰道:
“岳父大人,商行的事朝廷后续会派人辅佐,
岳父您只要管好大局就行,
当然其中肯定会有一些鬼蜮伎俩,
但只要岳父与宫中齐心,就不会有问题。”
“话虽如此.但为父心里还是没底,
这种谋划不应该悄无声息、绵里藏针吗?怎么现在搞得大张旗鼓。”
刘思礼发现,
京城中的事似乎和自己在家学中所了解的不太一样。
一些谋划,在事成之前,谁都不能说,
百姓和朝廷官员往往后知后觉。
但现在.
陆云逸看到他脸上的诧异,自己也有些惊讶。
果然,这些传承久远的世家对于为官之道,门儿清。
“岳父大人,此事小婿不瞒您,
商行的事之所以摆在台面上,是为了掩盖更重要的谋划。
做生意赚钱是一方面,修路是隐藏目的之一,
而加强应天对地方控制,则是目标。
三层目的环环相扣,已经足够让人眼缭乱了。
但,整个商行在朝廷真正想做的事面前,都不值一提。”
刘思礼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闪过疑惑。
“是什么事?要是朝廷机密,云逸你不用跟为父说,
有些事知道多了,反而是灾祸。”
对于这一点,陆云逸也深有同感。
不过,既然岳父已经位列九卿,知道也无妨。
顿了顿,陆云逸沉声说道:
“朝廷发现了一种作物,可作主食,
而且不挑土地,亩产惊人,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试种..”
“哦?”
刘思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与粮食有关的事,怪不得比商行的事更重要。
但下一句话,却让刘思礼呆立当场。
“亩产十四石。”
陆云逸继续开口:
“若是用普通土地种植,产量可能会减少,但也足够了。
朝廷现在对这个消息秘而不宣,
就是想等商行诸多渠道铺开后,在整个应天一举推行试种。
到时候,商行会对外宣称,这是从北方寻来的作物。
一方面是隐瞒此物的真正来源麓川。
一方面是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让那些对朝廷心怀不满、心中有鬼的人猝不及防。”
陆云逸侃侃而谈,刘思礼却一直满脸呆滞。
过了许久,他才呆呆地问道:
“亩产多少?”
“十四石,朝廷六部和都督府的几位大人都亲眼所见,小婿也在场,
而且这种作物不挑土地,日后会种到大宁和辽东。”
“我的天啊.”刘思礼喃喃自语。
他突然觉得,这个大明似乎都不一样了。
莫说是亩产十四石,就算是亩产四石,
在辽东都算得上天降祥瑞了。
现在,十四石,就算是折一半还有七石呢!
陆云逸神秘一笑:
“所以说,有此等前提在,只要岳父大人能稳住局面就好,
就算遇到些挫折,也无伤大雅。”
这么一说,刘思礼又安心了些,长舒一口气。
“无为而治,为父还是懂一些的。”
陆云逸连连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只要不乱折腾,
商行很快就会发展成庞然大物。
到时候,主要压力就会从朝野变成朝廷,来自朝廷、六部九卿和诸多京官。
毕竟,能从中分钱的衙门只是少数。
到那时,商行可能要对六部做出些让步,
出让一些钱财或赚钱渠道。
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也会写在商行后续发展的计划书里,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再者,等商行开业后,计划书还会进行一些调整。
等一切修改完善后,小婿会交给岳父大人。”
事到如今,刘思礼可算见识到了女婿的本事,
做事有条不紊、环环相扣。
他面露感慨,忽然有些庆幸这小子用情至深,娶了自己女儿。
长舒一口气,刘思礼沉声道:
“既然云逸已经安排好了,为父就放心了,
你有如今之成就,为父心中甚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