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走一步算一步,横生枝节
第568章 走一步算一步,横生枝节
临近午时,
离开工部衙门的解缙与李至刚来到了皇城附近的常青酒楼。
酒楼占地面积很大,上下三层,看起来颇为宏伟。
有不少宫中官员在散衙后都会来到这里用饭。
李至刚与解缙,也时常来此。
今日,与往常一样,在一个不大的雅间中,
桌上摆着四个小菜、两个白饼,还有一小壶清酒,
二人相对而坐。
气氛却没有往日那般和谐,充满了沉闷。
解缙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
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眼神有些空洞。
李至刚见他这般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拿过酒壶:
“大绅兄,清酒虽不醉人,但人自醉啊。
下午还要上衙,莫要喝多了。”
“上什么衙”
解缙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自嘲:
“自我从江西回来之后,陛下便一直没给我安排差事,上什么衙。”
“更可笑的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陛下的意思,
原来是根本没看我上的《太平十策》。”
李至刚看他这一副落魄模样,
知道对他打击最大的不是旁人对《太平十策》的轻视,而是来自陛下的轻视。
“大绅兄,道德经曾言,治大国如烹小鲜,
而烹制小鲜,最重要的就是掌握火候,也就是‘度’。
《太平十策》的确是治世良方,但却难以掌控好度。
陆大人说的没错,朝廷政令下到地方,大多阳奉阴违,推行困难。
若是激进变法,只会伤及自身,大绅兄是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啊。”
解缙低垂着脑袋,手拿筷子无意识地夹菜,眼神空洞:
“以行兄,连你也看不上《太平十策》吗?”
李至刚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恼火,
这人怎么好话赖话都听不进去呢?
“大绅兄,一件事好不好不是看它说得多么漂亮,而是能做到多少。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为什么陆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屡屡升官,而你却在原地蹉跎。
实话说,原本我也有些不服气。
但奈何陆大人干事,干一件成一件,对手下之人又不吝赏赐。
如此,上官喜欢、下官追捧,不升官才是见鬼。
所以啊,大绅兄听我一句劝,
当务之急是要脚踏实地地做事,
不论做得好不好,至少先动起来。
你是同进士,出身比我好太多了,只要肯干事,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对啊.我只是个同进士啊。”解缙神情愈发黯淡:
“我刚刚识字便应口成诵,四岁就能开口成诗,九岁日记万言,一直到洪武二十年中解元。
在江西老家,我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但来到京城,我本以为自己能一路高歌,
继续成为会元、状元。
但奈何.会试第七、殿试三甲第十,只是个同进士啊。”
见他这幅悲天悯人的样子,
李至刚抿了抿嘴,心中无语。
“大绅兄,朝廷六部九卿,未经科举者比比皆是,
对陛下而言,科举不是必备之物。
但对你而言,却是命根子。
你听我一句劝,同进士出身已经极好,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不说六部堂官,做一个四品官是绰绰有余。”
“四品?”
解缙猛地将头抬起,双目血红,声音沙哑:
“解某勤学苦读将近二十年,为的是天下苍生福祉,不是为了当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小小的四品官?
李至刚呆愣在原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解缙。
他先前以为此人只是有些恃才傲物,摆正心态即可好好做事。
没成想,居然已经自大到了这等地步。
但几年的交情还是让李至刚没有当即起身离去。
“大绅兄,莫要眼高手低,
在乡野地方你是天才,是天之骄子。
而在朝廷上,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
你现在恃才傲物,天老大你老二,这样可不行。
莫说是什么区区四品官,
就连我这小小的五品官手中,都能拿出不少功绩。
大绅兄你呢,你能拿出什么?锦绣文章?还是以往的功劳谱?”
“我有治国御民之法!”
“狗屁不通!”李至刚也有些急了:
“在朝廷上,只说不做可不行。
你那什么治国御民之法只要一天没有落到实处,都是空话。
更何况.那法子根本无法落实,是大绅兄你鼠目寸光了。”
解缙猛地瞪大眼睛,一口将壶中酒水饮尽,直愣愣地看着他:
“是陛下不采纳!”
“你糊涂啊,你真是个糊涂脑子!”
李至刚也被他弄得心烦意乱,言辞激烈:
“正因为无法施行,所以陛下才不采纳。”
见他又要开口,李至刚抬起手来制止:
“莫要反驳,你是觉得自己比陛下还聪明吗?
又或者说你觉得陛下昏聩,对于治国良策故意不采纳,故意祸害大明?
这不是荒谬嘛!
大绅兄,你是坐井观天了。”
解缙愣在原地,低头不语,
整个人的气息灰败到了极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大绅兄,这话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我言尽于此了。”
李至刚站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衣物就要离开。
但解缙却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了他,
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以行兄,莫要走我心中还有疑惑未解,还请以行兄赐教。”
李至刚一愣,他可是从未见过解缙如此谦虚地说话。
最后,他又坐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他直接拿起了大饼,一边吃一边说:
“有事你就说,莫要再说那什么《太平十策》了。
你就是没干过事,但凡干过事,你就知道这有多么荒谬了。”
解缙脸色涨红,放在桌下的拳头紧握,整个身上弥漫着一股别扭。
“以行兄,我想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脚踏实地地好好干事,别想太多。
尤其是你在乡里那些天才经历,以后少说,旁人会厌烦。
在官场上,盲目树敌是最愚蠢的事。”
“那应该怎么做呢?”
“陆大人调你去大宁做县丞,你就去好好做吧。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活动活动,把你调回来。
况且,你有那么多同窗,也未必用我这个小小五品官来操持。”
解缙脸色涨红,支支吾吾.
“真要去大宁”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宁你是一定要去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到六部九卿或者军中勋贵给你求情。
但.以你的所作所为,想来旁人不会为你而得罪陆大人。”
李至刚话音落下,便小心观察着解缙。
忽然发现他似乎能听进去话了,这让李至刚大为震撼。
这是什么人?
好话听不进去,专听赖话?
“去大宁去大宁.”
解缙念叨着,眼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恐惧:
“听说,大宁位于关外,是苦寒之地啊。”
李至刚眨了眨眼睛,决定予以劝诫:
“旁人能去得,你去不得?
你现在就是个七品小官,要违抗朝廷?
还是拿着你那《太平十策》到处嚷嚷,陆云逸加害与你?”
解缙听了,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喃喃说道:
“也是.”
李至刚瞪大眼睛,
忽然觉得头皮发痒,他用力挠了挠。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眼前这天之骄子还是个贱骨头。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至刚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去大宁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你能看看关外到底是什么模样,
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的治国之策是多么荒唐了。”
“真有用?”
李至刚有些感慨,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江西人,天生富贵,民生也极好,
卖卖瓷器就能衣食无忧,百姓至少有事可干。
可咱们大明啊,大多地方的百姓,都是想要干事却无事可干,
大宁就是这等地方,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解缙还是有些害怕,他嘴唇嗫嚅,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我去到大宁,陆大人会不会借机针对我?
要是我死在那里.还不如辞官回家。”
“啥?”
李至刚有些茫然,脸上写满了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大绅兄啊,你不仅不会做人,还不会做官啊。
像陆大人这等部堂,每日事务不知多少。
能抽出一盏茶的时间跟你说话,那都是看重你,
更何况亲自将你调到地方。
上次沈大人亲自将你扔到江西,有人为难你吗?说不得还对你礼遇有加!”
解缙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李至刚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再次开口:
“你在京城这世界,是不可能有所醒悟,去大宁清醒清醒头脑也好。
放心吧.陆大人是我见过部堂中最好说话的人了。
只要事情做好,奖赏会随之而来。
当然了,你要是做不好,有你的好果子吃。”
至此,解缙才放下了心中侥幸,
哭丧着脸,点了点脑袋.
“希望日后还能与以行兄在京中相见”
对于解缙的事,陆云逸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位久负盛名的天才人物此刻应当还在迷茫阶段。
对于这等人,陆云逸觉得让他干几天活就好了。
此时,陆云逸正在看着商行的一些文书。
距离开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麻烦事也越来越多。
张玉办事自然极为妥当,
整个应天附近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个县城,
每个县城都修建了仓库以及中转站,并且雇佣了一些当地人操持。
而这八县附近千余个村落,
如今已经完成了将近三百个村庄的合作。
每日吏员蹬着车来回往返,还扩招了不少人,每日干的热火朝天。
而且,还在靠近县城的几个村落修了水泥路。
不得不说,鲶鱼效应十分好用!
平日里大家都是苦哈哈过日子的好哥们。
如今有人突然富了,过上好日子了,那可真是五味杂陈。
陆云逸能明显感觉到,水泥路修建的地方,连通村落的速度越快,也越来越顺利。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十分显著,人不够用了。
而且,基数大了之后,事情出得也多了。
就如昨日,在溧阳小梅村就发生了流血事件。
一名京府吏员被当场打死,随行军卒情况要好一些,留了一条命。
起因是小梅村种植有十里八乡最好的无患子树。
此树是做念珠的主要材料之一。
而小梅村的果实物美价廉,
应天城附近的几座寺庙都喜欢采买小梅村的果实。
这也带来了钱财与商机。
乡绅王氏一直把持着这等生意,
从村民手中低价采买,而后与寺庙合作高价售出,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
这次事故就是商行想要开辟商路,与王氏冲突所致。
与在云南时的遭遇大差不差,
村民们被蛊惑,认为商行是来巧夺钱财之人,
与商行雇员大打出手,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虽然真凶已经伏法,被溧阳县派人捉拿。
但捉拿的不过是一六十老汉,治标不治本,显然是推出来挡灾之人。
原本商行以为此事就算了结了,
已经准备了钱财来赔偿吏员以及受伤军卒,
小梅村的生意也不准备做了。
可偏偏,小梅村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溧阳县,
非要商行给一个说法,还请了诉师,
说商行此举是烈火烹油之举,
会破坏京畿之地的百姓淳朴,让百姓与商贾一般逐利。
这个说法经过几日发酵,越传越大,士林中人大多对应天商行口诛笔伐。
而今日,溧阳县也扛不住压力,
带人来到了应天府衙,准备看看府衙如何处置。
看到这里,陆云逸脸色平静,眼中冷意一闪而过。
“妈的,道貌岸然,
自己吃的满嘴流油、浑身铜臭,村名穷的叮当响,还保持淳朴..哪来的道理。”
陆云逸将文书放到一旁,开始看下一封.
一封封看过去,时间很快到了未时初,也就是下午上衙的时间。
听着外面声音愈发吵闹。
陆云逸拿起桌上的将近十本文书,带着亲卫走出衙门,
很快就来到了应天商行所在。
应天商行在府东街,相邻应天府衙。
而张玉以及一众吏员的办公地点也在府东街,距离商行不远,
是一栋三层小楼,还有一个小院,
用来停放来往人员的三轮车以及自行车。
此刻,陆云逸骑在战马上,
手中拿着两个馅饼,一边吃一边看着应天府衙门口聚集的人群。
大多都是衣衫褴褛或是身穿汗衫的百姓,人数约莫上百。
府衙一些吏员在维持秩序,
还给他们撑上了一个大的遮阳棚,遮挡阳光。
而在与之相邻的应天商行,
这里被府衙派人重兵把守,人为地阻隔了应天府衙与商行联系,
想来是怕他们干扰了工程进度。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陆云逸很快就将馅饼塞入嘴里,朝着应天商行办公地方而去!
刚刚进入小院,陆云逸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张辅,你怎么在这?”
门口值守的人正是张玉的儿子。
他此刻身穿商行服饰,手拿一根木棍,眯着眼睛站立,满头大汗。
“大人,今日军中休沐,父亲让我来这里守门。”
陆云逸看了看他黝黑的皮肤,笑着问道:
“累不累?”
张辅很想说不累,但还是点了点头:
“回禀大人,有点累。”
“哈哈哈哈哈哈。”
陆云逸将手中剩下的一个馅饼递了过去:
“给你,刚买的,这家馅饼味道很好。
累了就歇歇,年纪轻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如此操劳。”
陆云逸回头看向冯云方,吩咐道:
“给这门口也弄一个棚子,这么晒下去,迟早中暑。
对了那个‘可乐’也给他拿一壶,消消暑。”
“是!”
吩咐完,陆云逸便径直走入其中。
“拿着。”
冯云方将一个精致水壶塞到了张辅手中,叮嘱道:
“大人还是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这东西我都不知道什么味,你可省着点喝。”
张辅看了看手中之物,觉得这水壶不错,很识趣地递了出去:
“冯大哥,您先尝尝.”
“你自己喝吧,我去给你弄个棚子,这么大的日头你不晒吗?”
冯云方嘀咕着走了,甲胄碰撞声音咔咔作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