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在餐桌上投降是最体面的
第740章 在餐桌上投降是最体面的
满剌加使者突然扑到窗前。他看见庭院里停着十几辆造型古怪的马车,车厢外壁覆盖着铁甲般的鳞片,每片鳞甲缝隙都在渗出白雾。最惊人的是车辕处安装的铜制机括,正随着马匹走动不断将某种液体泵入车顶的铜壶。
“那是……”
“物理院设计的保鲜车。”朱幼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今日难得穿了正装,鬓边却仍别着那支银剪,“车底铺着三层硝石夹层,车顶水箱里养着各地活鱼。”
她身后跟着的小桃推来辆餐车,车上玻璃罩里竟堆着岭南的鲜荔枝。红艳艳的果皮上还带着青翠叶片,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不可能!”三佛齐使者失声惊呼,“从岭南到金陵至少半月路程——”
银剪咔嚓剪开果壳,雪白的果肉渗出蜜汁。“走海运到松江,再换蒸汽快车。”朱幼薇将荔枝放在他面前,“只要五天。”
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使者们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漠北的奶酪雕成雪山形状,西域的葡萄冻在琥珀色的冰露里,甚至还有南海的活龙虾在琉璃缸中张牙舞爪。这些本该因路途遥远而沦为奢侈品的鲜物,此刻却像寻常菜肴般堆满桌案。
“其实最难得的是这个。”陈寒突然掀开中央餐桌的银罩。罩下青瓷盘中躺着几条其貌不扬的灰鱼,鱼眼却澄澈如初生。
苏门答腊的筷子悬在半空。他认得这是爪哇王室专享的火山鱼,生长在硫磺泉眼里,离水半日就会腐坏。去年他作为贡使带过三条,抵达应天时只剩腥臭的尸骸。
“你们……”他的声音发颤。
朱标用银匙敲了敲杯沿。乐师们突然奏起欢快的胡旋曲,十二名侍女推着餐车鱼贯而入。每辆车上都堆着不同地域的时鲜——胶东的鲍鱼在贝壳里蠕动,川蜀的竹笋尖还带着晨露,最惊人的是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小车,上面居然摆着长白山的冻熊掌。
“互市章程第三款。”太子抿了口葡萄酒,“凡大明商队所至,当地首领须派兵护送鲜货至最近驿站。”他指尖轻点桌面,立刻有侍者展开卷轴,上面用汉文和番语双语写着详细的保鲜条款。
陈寒接过话头:“鞑靼骑兵现在比谁都积极。”他笑着比了个冲锋的手势,“毕竟每提前一个时辰送达,抽成就多一分。”
宴会厅角落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众人转头,只见通政司的书吏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墨盒。
“说起来。”朱幼薇突然用银剪指了指窗外,“今晚有批新到的漠北羊要处理,诸位有兴趣参观庖厨吗?”
使者们跟着她穿过回廊时,月光正好照亮庭院里那排奇特的建筑。十口丈余宽的铁锅在露天下沸腾,穿皮袄的草原汉子正将整只羊投入锅中。更远处是流水线般的处理场,鞑靼人负责宰杀,汉人工匠负责腌制,女真猎户则忙着往肉块上涂抹秘制香料。
“互市的关键是各取所需。”陈寒停在间冒着白雾的库房前。推开门,只见数百块冻肉整齐悬挂在铜架上,架下流动的冰水不断带走余温。“我们出硝石和盐,他们出牲口和人力。”
苏门答腊的指尖抚过冻肉表面。那层薄冰光滑如镜,完全不同于爪哇王室地窖里那些结满霜的陈肉。他忽然注意到墙角堆着的木箱,箱盖上烫着“物理院特供”的火漆印。
“那是……”
“测鲜仪。”朱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把玩着个铜制圆筒,“把针插进肉里,转三圈就能知道还能保鲜几天。”
宴会厅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众人赶回去时,只见侍者们正在主桌布置最后一道压轴菜——直径三尺的鎏金火锅里,奶白色的汤底翻滚着漠北黄蘑、岭南竹荪、东海瑶柱和西域雪莲。火锅周围摆着十二个琉璃盏,每盏里都是不同地域的顶级鲜货。
“此锅名曰‘四海升平’。”朱标举起夜光杯,“愿大明与诸邦,永如今日之鲜。”
酒过三巡,爪哇使者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手里攥着根羊肋骨,油脂顺着指缝滴在绣金线的桌布上。
“下臣斗胆……”他打了个充满孜然味的酒嗝,“这些保鲜之术,可否……”
“当然可以交易。”陈寒笑着截住话头,“只要贵国开放所有硫磺矿。”
满剌加使者刚想抗议,突然被侍者端上的果盘吸引了注意力。水晶盘中堆着削成莲状的冰镇西瓜,每个瓜瓣上都插着小旗——漠北的苍狼旗、西域的骆驼旗、南海的鲛绡旗……最中央那瓣上,日月旗与爪哇的鳄鱼旗并排而立。
朱幼薇的银剪咔嚓剪断葡萄藤:“对了,物理院下周要试验新的保鲜车。”
她随手将剪下的葡萄分给使者们,“据说能把荔枝的保鲜期延长到二十天。”
苏门答腊盯着掌心那粒葡萄。
果皮上凝结的冰珠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恍惚间竟像看到故国的商船正一艘接一艘驶向大明的港口。
夜宴的烛火在使者们眼中摇曳成一片敬畏的海洋。苏门答腊手中的银叉当啷坠地,在青砖上弹跳的声响惊醒了呆滞的满剌加使者。
“我国王上曾说……”这位蓄着卷须的中年男人突然哽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盏上凝结的水珠,“若能尝到岭南三日内的鲜荔,愿以整座锡矿相换。”
朱幼薇的银剪在烛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咔嚓一声,新剪下的荔枝枝头带着青翠叶片,稳稳落在占城使者颤抖的掌心。“现在这枝荔枝值多少?”郡主的声音里带着物理院学子特有的计算感,“算上保鲜车的损耗,运费不过值你们三船胡椒。”
宴会厅角落突然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众人转头时,正看见三佛齐使者跪坐在打翻的鱼脍前,酱汁染红了雪白的波斯地毯。这位平素最讲究仪态的贵族此刻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琉璃盏里游动的松江银鱼——那鱼鳃张合的频率竟与他在故乡神庙里见过的占卜结果分毫不差。
“物理院养的。”陈寒漫不经心地用筷子轻敲盏壁,惊得小鱼窜向角落,“水温每降一度,就多活十二个时辰。”
朱标忽然击掌。乐师们奏起的《平定南洋》曲调中,十二名侍女捧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每个托盘中央都摆着雕成宝船形状的冰雕,船帆是用哈密瓜薄片拼成的,甲板上堆着胶东鲍鱼切成的珍珠模样。最惊人的是领头的侍女,她手中托盘上的冰船竟冒着袅袅蒸汽,细看才发现船底藏着烧红的香炭。
“蒸汽动力模型。”太子用银匙轻点“船舷”,冰船立刻在酒液中缓缓转向,“下个月会用在真正的宝船上。”
苏门答腊的额头重重磕在桌沿。他想起离国前爪哇水师将领的豪言壮语——只要凿沉大明的几艘宝船,就能逼迫对方让出航路。此刻那点妄想比冰船蒸腾的雾气消散得更快,更彻底。
“其实最新鲜的还没上呢。”朱幼薇突然起身,蓝布裙摆扫过满剌加使者僵硬的肩膀。她推开雕檀木窗的瞬间,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汽笛声涌入厅堂。
月光下的龙江码头亮如白昼。六辆覆盖铁甲的保鲜车正喷吐着白雾,穿皮袄的草原汉子们喊着号子卸货。更远处的江面上,三艘蒸汽快船刚刚靠岸,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吊装某种用湿布包裹的长条货物。
“滇南的松茸。”陈寒不知何时站在窗前,狼牙棒铜环的叮当声惊飞了檐下宿鸟,“今早还在苍山脚下,子时就能上蒸笼。”
三佛齐使者突然扑到窗前。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扒着窗棂,瞪大的眼睛里映出码头工人肩扛的奇怪装置——那铜制圆筒不断喷出带着松木香的冷雾,所过之处连夏夜的蚊虫都冻成了冰渣。
“速冻仪。”朱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使者们集体一颤,“物理院用硝石改良的,半刻钟能冻透整头牛。”
满剌加使者突然转身,官袍下摆带翻了盛满西域葡萄酒的金壶。紫红色的液体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恰似他们国家舆图上标注的脆弱航路。
“殿下!”他扑倒在朱标靴前,额头沾着酒渍,“下臣愿以满剌加海峡十年的通行税,换……换一套保鲜车!”
朱幼薇的银剪突然停在半空。剪刃反射的月光扫过使者涕泪横流的脸,照亮了他怀中掉出的密信——那上面用番文写着“若谈判不利,可纵火烧毁大明商栈”的字样。
“通行税?”陈寒的靴尖碾过那片染酒的信纸,“你们苏丹去年劫掠我朝商船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乐声戛然而止。侍者们不知何时换上了轻便皮甲,腰间挂着的不是酒壶而是物理院新制的霹雳弹。通政司的书吏们捧着鎏金漆筒从侧门涌入,筒中露出的羊皮纸卷上,朱砂写就的条款在烛火下如血般刺目。
“签了吧。”朱标从怀中取出枚琉璃骰子,随手掷在苏门答腊面前。朝上的那面“π”符号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南洋精铁薄片,“这是最体面的投降方式。”
爪哇使者哆嗦着捧起笔时,突然发现笔杆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这熟悉的纹路让他想起白日里见过的火炮标尺,想起宝船上寒光闪闪的床弩,更想起工程学院地下密室里那些令人胆寒的设计图。
“我国愿献上所有硫磺矿……”他的笔尖在纸上洇出大团墨迹,像极了被火炮轰碎的海盗船溅开的血。
朱幼薇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她正用银剪修剪烛芯,爆开的灯恰好落在那份刚签好的条约上,将“永不背叛”四个字烙成了金色。
子时的更鼓从江面传来,混着蒸汽船起锚的汽笛。陈寒解开腰间皮囊,倒出的不是预想中的胡椒,而是十几粒用硫磺熏过的南洋种子。
“对了。”他随手将种子撒进火锅,汤底立刻翻涌出诡异的青蓝色,“物理院最近在研究作物速冻——说不定明年这时候,诸位就能在故乡尝到应天的时鲜。”
最后一句话击垮了三佛齐使者。这位头发白的贵族突然扯开绣金线的官袍,露出胸口用朱砂画的护身符——那歪扭的图案与海盗头子账本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杀了我吧!”他崩溃地抓起冰雕砸向自己的太阳穴,“反正那些私通海盗的信函,你们早就……”
朱标轻轻抬手。冰雕在半空中被锦衣卫的弩箭击碎,飞溅的冰渣在月光下形成短暂的彩虹。
“活着更有用。”太子拾起一片碎冰,冰晶里冻着的番红正在缓缓舒展,“就像这朵,速冻三年还能绽放。”
满剌加使者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卷须,直到鲜血染红了下巴。“苏丹还让我谈条件……哈哈哈……我们连当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他扑到窗前,指着码头正在装车的保鲜设备。那些精密的铜管与齿轮,在火把照耀下如同神话中的神器。“知道我们运鲜鱼要多少人吗?二十个奴隶轮换抬冰!从海边到王宫要死三匹马!”他的指甲在窗棂上抓出深深的刻痕,“而你们……你们居然用这些机器运荔枝!”
朱幼薇终于剪断了那根顽固的烛芯。骤亮的火光中,她将银剪插回鬓边,从袖中抖出卷靛蓝色的布匹。
“这是巾帼工坊新织的保鲜布。”她随手将布匹盖在打翻的葡萄酒上,液体竟瞬间停止流动,“浸过硝石溶液,裹着鲜肉能撑五天。”
所有使者都看懂了这场宴席真正的压轴戏。当朱标亲自为他们斟满冰镇葡萄酒时,连最顽固的苏门答腊都学会了用汉话祝酒:“愿大明江山永固——”
玻璃杯碰撞的声响惊醒了梁间的燕子。这些候鸟扑棱棱飞向江面时,爪哇使者恍惚看见每只鸟爪上都绑着细小的铜管。月光照出管身上刻着的“7”字标记,与物理院所有仪器上的编号如出一辙。
宴席散场时,晨光已经染白了龙江的波涛。使者们相互搀扶着登上马车,每个人怀里都揣着份用保鲜布包裹的条约。苏门答腊在颠簸中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垛口处新架起的火炮在朝阳下泛着冷光,炮管上的螺旋纹路像极了昨夜火锅里翻滚的波纹。
“告诉国王。”他突然用爪哇语对随从说,“把我那几个儿子都送去巾帼工坊当学徒……对,学算学!”
马车转过街角的瞬间,物理院的晨钟轰然响起。
声浪震碎了江面上的薄雾,也惊起了成群的信鸽。这些洁白的鸟儿爪子上绑着的,正是连夜誊抄的《保鲜术概要》——当然,最关键的那几页,永远只会出现在大明水师护航的商船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