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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不像兽

      荀谒在偷偷修炼。
    为了避免走火入仙的风险,他特意没彻底入定,盘膝坐在雪地中听着内殿的动静。
    尘君炼制好小狐狸的琉璃像后,细心呵护还弄了个阵法聚灵。
    如此磅礴灵力,明日一早便可化为灵阶之上的罕见灵器。
    如今里面毫无动静,想必是在修炼。
    荀谒一边想,正打算冒险入定,忽地就听到一声琉璃破碎声。
    琉璃?
    荀谒一惊,转瞬进入内殿。
    可还未靠近玉台,忽地感觉一道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荀谒甚至没反应过来,人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洞虚境威压毫不掩饰,荀谒被逼得冷汗直流,视线艰难抬起,入目的石柱之上却是野兽利爪似的抓痕。
    那悉心做好的琉璃小狐狸还未聚灵便已破碎,狼狈摔在地上。
    荀谒:“尘、尘君?!”
    玉台四周的雪纱好似丝线般包裹最中央的尘赦,茧似的,只能隐约瞧见其中的影子。
    尘赦的墨发凌乱曳地,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呼吸声沉重,似乎带着野兽的低音。
    轰。
    无数黑色符咒从“茧”中挣扎而出,宛如冲天魔气,张牙舞爪一寸寸吞噬尘赦的身躯。
    荀谒惊住了:“尘君,这是松心契?!”
    尘赦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喑哑,似乎在压抑颤抖的呼吸,语气却掩藏不住的全是戾气。
    “将乌困困带来。”
    电光石火间,荀谒察觉出尘赦的意思,脸色瞬间变了。
    昨日苴浮君刚见乌困困,今日尘君便发作松心契,还有今日乌令禅的疏离态度……
    乌困困果然被亲爹蛊惑,动了杀尘君的念头。
    荀谒挣扎着起身,立刻就要去抓乌令禅。
    恰在这时,辟寒台外的风雪中夹杂着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尘君!……求见尘君——!”
    荀谒一听是乌令禅身边那只小羊的声音,顿时气乐了。
    还敢来送死?!
    荀谒沉着脸推开门。
    那只小羊每次见了外人都吓得四只蹄子发软,瞧见尘君更是恨不得撒腿就跑,此时不知哪来的胆子敢来辟寒台,穿着一袭薄衣跪在雪中。
    瞧见荀谒出来,青扬脸色一变,强撑着道:“少君……”
    荀谒拇指扣着刀鞘猛地一顶,刀锋出鞘三寸,他冷冷道:“少君如何?”
    青扬死死咬着牙,顶着大雪和荀谒的威压,低声回答:“少君方才从梦中醒来便不太对劲,如今昏睡不醒,身上又……又长了花,马上要长到眉心了。”
    荀谒一怔。
    青扬额头触在雪地中:“求尘君救少君性命。”
    荀谒一时也懵了。
    本以为乌困困是催动松心契的罪魁祸首,如今一看却……
    不对。
    松心契歹毒之际,中术者和施术者生死相依,可只是单线契约,若施术者身受重伤,不用催动,中术者也会连带遭殃。
    正想着,辟寒台的门忽然被打开。
    荀谒回头一看,赶忙迎上去:“尘君!”
    尘赦面无表情,墨发披散在身后,靛青衣袍似乎沾染几丝血痕,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和寻常那个强大儒雅运筹帷幄的样子没有分别。
    他语调淡淡“嗯”了声,抬步就走。
    在错身而过的刹那,荀谒隐约瞧见尘赦垂在袖中的指尖……
    似乎是野兽利爪的模样。
    只是一眼便恢复成正常手指。
    正待他再看,尘赦身形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丹咎宫。
    床榻宽敞之际,乌令禅像是只睡觉只盘在榻最中央的猫,蜷缩在凌乱锦被中,垂在一侧的手腕上再次泛起花簇刺青。
    尘赦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腕,熟练地将灵力输送进灵脉。
    乌令禅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终于迷茫睁开眼睛,即将蔓延到眉心的花已在大片大片的衰败,衬得他面颊更加雪白。
    他瞳孔还涣散着,有些看不清人,却下意识地喊:“阿兄……”
    尘赦的指腹微顿,温声道:“嗯。”
    乌令禅眉心的花似乎长到脑子,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不过平时说话反正也不利索。
    “阿兄……我为什么……难受啊?为什么我?”
    尘赦羽睫轻轻动了动,声音放得更轻:“等会就没事了。”
    乌令禅:“等多少会呀?十万会好吗?”
    “嗯。”
    乌令禅放空脑袋开始等。
    尘赦垂着羽睫为他压制咒术,忽然没来由地道:“只要不忤逆父亲,他不会对你出手——为何不听他的话?”
    乌令禅呆呆看他。
    尘赦指腹微顿,等待他的答案。
    乌令禅看着看着,似乎在思考,也像是放空了,很快就被自己手上的刺青吸引了:“嗯?我又开花了……漂亮。摘一摘,插瓶里。”
    说着,就开始自顾自地揪自己身上的刺青,拿着空气数一朵两朵三朵一朵。
    尘赦:“……”
    尘赦似乎笑了声。
    苴浮君只想通过乌令禅的松心契弄死尘赦,没想连乌令禅一并杀,所下之咒并不繁琐,一刻钟便被灵力击退,化为一颗种子从乌令禅指尖钻出脱落。
    乌令禅呼吸均匀,终于舒展手脚睡得起仰八叉。
    尘赦坐在床沿,似乎在看他。
    眼底的朱砂像是受了惊似的胡乱颤动,最后诡异得像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乌令禅垂在榻上的指尖。
    ……指尖处,有一滴血。
    猩红的血。
    纯血统的魔族,受魔息数百代的淬炼,血脉纯正无比,无论是魔气生神志的寻常魔兽,亦或是枉了茔中的凶兽,都有着极大的诱惑。
    尘赦手背青筋暴起,好似某种渴望从心一路蔓延着泛上骨血,妄图支配他的意志。
    一滴血而已。
    吞了它。
    吞了……他。
    一滴微不可见的血却散发着致命的香气,逼得所有嗅到的魔兽脑海中只会剩下“吞噬”一个念头。
    乌令禅昏昏沉沉间觉得有些冷,一翻身喊了声“墨宝”。
    玄香却浑身紧绷,直勾勾盯着尘赦,他怕保不住乌令禅,浑身灵力都在防备此人突然发难。
    终于,尘赦动了。
    玄香心微微一沉。
    尘赦却只是敛袍起身,好像那一瞬的渴望和阴森只是错觉。
    玄香终于大大松了口气,注视着还在闹着喊冷的乌令禅,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也好,没心没肺的人,往往能活得久。
    *
    丹咎宫门口,荀谒颇为心虚地等在外面,见尘赦出来快步跟上去。
    虽然无数次的经验让荀谒确定乌困困就是个不识字没什么心眼的小孩子,可一遇事还是下意识觉得“定是乌困困”。
    毕竟谁也没料到此次苴浮君竟然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利用乌困困的重伤想杀尘赦。
    这还是亲爹吗?
    荀谒心中腹诽,没忍住问:“尘君,少君如何了?”
    “无碍。”尘赦行走在风雪中,神情淡漠,隐约带着些许厌恶,“今日我要闭关,莫要让任何人靠近后殿竹林。”
    荀谒:“是。”
    尘赦又道:“将彤阑殿的符镇再加一倍。”
    荀谒一惊,这是准备不给苴浮君活路?
    也是,苴浮君都准备杀尘君了,早就不该留情。
    尘赦吩咐完,抬步走向后殿的左侧竹林,只是走了几步,忽然道。
    “再替我办件事……”
    ***
    自从回来魔墟,乌令禅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回养伤养着又伤了一遭。
    翌日醒来时,乌令禅简直想骂他爹。
    昨日的事他迷迷糊糊有些印象,苴浮君的咒、尘赦的相救,两相对比,更加令乌令禅火大。
    义兄待他比亲兄弟还亲。
    亲爹却把亲儿子往死里整。
    乌令禅气得不行:“墨宝,昨日你瞧见了吧,我爹竟想杀我!还是我阿兄好,对我全然没有恶意。”
    玄香听他又阿兄阿兄了,心想恶意的确没有。
    ……但有些许饿意。
    乌令禅起身穿衣:“我要去找阿兄。”
    玄香蹙眉:“你和他有松心契,只要催动咒术就能轻易杀死他——你觉得尘赦这样的人会准许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吗,他不想方设法弄死你都是好的了,你还上赶着去送死?”
    乌令禅歪着头让墨痕给他编辫子,疑惑道:“可昨日他明明救了我,又干嘛杀我?”
    玄香道:“因为有松心契,你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那不就妥了?”乌令禅条理清晰,“他因为松心契不能杀我,我为什么要怕他?你的话根本说不通呀。”
    玄香:“……”
    玄香面无表情给他后脑勺扎了个丑辫子。
    乌令禅看不着,又信任墨宝,高高兴兴出门去。
    天朗气清,青扬在院中蹲在地上揪着草叶子吃,听到动静站起身:“少君,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啦。”乌令禅好奇地看着草丛中一个红彤彤的球,“这是什么?”
    话毕,那团球忽然嘤嘤两声,扭头过来,三条毛茸茸的尾巴舒展开来——竟然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青扬道:“这是荀大人一大早送来的,说是尘君送给少君的礼物。”
    乌令禅眉梢轻挑:“送我只球当礼物?它这么胖有什么用,能吃吗?”
    青扬:“……”
    小狐狸似乎生有灵智,闻言吓得一哆嗦,赶忙一甩尾巴跑过来,嘤嘤叫着,讨好的表示自己很有用。
    青扬道:“荀大人说,这是一件新法器,认主后能避免世间任何咒法攻击。”
    乌令禅弯腰抱起小狐狸:“哎哟,这小东西长得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