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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月晕而风

      宫中责罚宫女?用大小板子?, 责罚太监则是长短木杖。
    错小则罚具也小,错大罚具则大。
    执刑的太监用的是单手可持的断掌,比廷杖细的多,看看上?面光滑的油润, 也知是厉害处罚, 一只手捶打下去, 跪着的小太监不住讨饶。
    辛百吉也跟着停下脚步,他嘴闲不住,下意识问道:“国舅?”又?顺着梁道玄视线看去, “嗨”了一声,“宫里规矩大,新进来的小子?,一时记不清楚, 犯了忌讳也是有的, 该罚就得罚, 不然怎么长记性?国舅心软看不得这个, 我去和他们说说,这孩子?命里有贵人,该着少这一顿。”
    他说完就要走?过去,却被梁道玄拉住:“辛公公, 那?位管事的公公叫什么,我看着有些眼熟。”
    辛百吉眯眼一看,也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国舅爷贵人合该忘了这人的, 这不就是当年一时猪油蒙心,与?个宫女?不清不楚,结果让长公主殿下受累的小太监么?好像叫宋……”
    “宋福民。”
    当年是梁道玄与?沈宜一并亲审, 即便过去了七八年,稍加提醒,就能记忆如新。
    “对!就是这小子?。”辛百吉压低声音,“国舅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他本想袒护那?个相好的宫女?,谁知倒让那?女?人卖了个底儿掉,十五两银子?,全给招了,我说这真没意思,打一顿,赶出宫去就是。可沈大人却给两个人关在了一处……您猜,会怎么样?”
    梁道玄沉默须臾,只觉初夏明媚的光阴都变得阴森起来:“他在牢狱中杀了那?个宫女?么?”这件事他后续关注的重点在并不在惩罚,故而并不知情。
    辛百吉一脸造孽的表情,点点头道:“国舅是聪明人,沈大人罚这些犯了错的奴才,可不只是打一顿,那?是诛心啊……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那?宫女?是被宋福民活活咬死的,诶呦……真是,抬她出来的小太监腿都是软的,吓坏了。饶是这般,沈公公反倒重用起这小子?,我私下里也劝过,这样的人,用了多瘆得慌呢!满宫里得力?的小辈多的是。沈大人有大心胸,不像我年纪大了,也就只能跟在后头跑跑,他不听,我有什么辙?不过这小子?还算机灵,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次教训,往后宫中办事很是利落,我见过两次,也谦和有礼的,就是想想,还是不大舒服。”
    只要一打开话匣子?,辛公公就止不住,他心道要是梁道玄做些冒进的事,他还好劝一劝,比较人家?心性处事风格在这里摆着,实在是个好上?峰,最重要的,他们这些刑余之人,做了缺人,不免自认低人一等,可自己想也就罢了,知悉旁人也这么看自己,不免心怀怨怼和忿忿,自伤自卑,很难纾解,愈发敏感多疑,旁人一个眼神?,都要想一想,是不是在恶心自己。
    然而与?梁道玄相处,如沐春风,他是真将自己当个官员下属来看,该如何就如何,没有半点让人不适的腔调。反正辛百吉是觉得梁道玄千好万好,这样阴私些的想法?,他说了也是纯粹的告知,人家?也不会听入耳,心里排揎有的没的。
    可沈宜这个自己真正名?义上?的上?司就大不相同?了。
    他每次都要谨言慎行,深怕说错一个字,让这片黑黑的乌云,在自己脑袋顶上?落下雷雨来,淋湿倒不怕,怕的是暗藏惊雷,转瞬成灰……
    沈宜看上?去温温和和,实际阴鸷可怖,宫中人尽皆知,他辛百吉如今算半个宗正寺的人,跟着梁道玄讨生活,背后说两句交心的话,倒也不那?么怕。
    他们二人这样驻足良久,也已?被宋福民远远瞧见,他制止了行刑,领人疾步来拜,声音平静恭敬:“奴才拜见富安侯,见过辛常侍。”
    “起来吧。”辛百吉不知梁道玄还愿意不愿意同?此人说话,干脆自己开口?,毕竟论宫中常侍官阶等级,也就只有沈宜能和他摆摆谱了。
    宋福民一点也看不出对梁道玄的介怀亦或其他情绪,说话平淡而顿挫:“启禀侯爷、辛大人,奴才处置过错宫人,叨扰贵人,死罪死罪,万望饶恕。”
    他恭谦的低着头,梁道玄心中却十分不平静,回想当日清醒,眼前的少年虽然并不无辜,却也一双眼里尽是赤诚与?干净,一心想着护住心上?人,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沈宜的面说谎。
    然而……
    “你如今在哪里当差。”梁道玄问。
    宋福民微微一滞,很快带笑答道:“托沈大人的器重,奴才从后宫调至中朝,管理此际的仓房库用,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责罚。”
    此人做事,牵累过长公主,即便沈宜重用,也不肯他在留在后宫了。
    沈宜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与?其说嫉恶如仇,不如说睚眦必报,颇有当年战国名士范雎之“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行事作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指摘的地方,梁道玄不打算置喙别人在规则范围内的个性使然,也不多絮语,只道:“陛下有时会经过这条路。”
    “奴才该死,奴才明白?。”宋福民反应极快,立即明白?梁道玄让他不许在这里责罚宫人的话。
    “他犯了什么错?”
    “一月里丢失器物超过三件。”
    梁道玄听完招招手,被打的小太监摇摇晃晃上?前,哭着叩头:“国舅大人,不是奴才,奴才没有偷盗……”
    “在你手里丢了,追责只能到你,你若看到有异样之处,要尽快秉明宋公公。”梁道玄见他一把骨头瘦瘦的,不合身的太监衣服直晃荡,大概是打得狠了,袖口?里正往下滴着血,于是又?道,“宋公公,他说不是,有查过可能是别人所窃么?如若有人行偷盗之事,那?他应该只是失职之过,应先罚俸,再做查验。”
    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先上?肉刑,宫中也没有这个规矩。
    “大人说得是,奴才知罪。”宋福民听了没有任何不平,立即叩头请罪,梁道玄只是略微摆手,让他带人下去,好好到内侍省去盘问。
    待人都走?了,辛百吉才开口?:“国舅公允,可是宫中最近愈发多这样的酷吏,真是……”
    辛百吉似是抱怨又?有些试探的口?吻让梁道玄听出了他对沈宜的不满。
    这样正常,辛百吉是个和事佬,天?生爱做调停的活,说难听了就是有些磨叽,家?长里短,说起来没完,也能耗下去。他适合来宗正寺和自己做这些家?私的差事,且不得罪人,脾气又?好。可如果在内侍省,这样的个性是吃不开的。
    反倒沈宜赏罚虽然都有些爱走?极端,却能权略过人,治下有方。
    从性格上?,这两人本就合不来。
    梁道玄想了想,忽得笑道:“辛公公,你这和一个上?司说另一个的不是,不怕我最快么?”
    他语气是玩笑的,辛百吉听着也笑了:“难不成,我还怕国舅爷给我去告状?您哪是这种人啊!”
    辛百吉没有坏心,顶多是想知道梁道玄对沈宜的看法?,好从中平衡自己的位置,梁道玄知道夹在当中的差事从来不易,于是宽慰道:“公公手段高明玲珑,与?我又?是交心。起初的刚到这宗正寺,还要公公提点,公公也没嫌弃我问这问那?,这要是沈大人,不得眯着眼睛冷冰冰盯我两个时辰?”
    因在御花园太液池,辛百吉不好笑得太放肆,但眼泪也还是在竭力?忍耐中笑了出来。
    这话说得惟妙惟肖,沈宜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来,只不过他可不敢罚到梁道玄头上?来。
    “所以公公不用那?么小心,要是公公觉得沈宜做事太过,我和太后说一句,让她提醒一下就是。”梁道玄在笑过后说道,“沈大人性子?有些高深,我与?他来往的少,如果他办事公允,咱们就暂且看看。若是不妥,还有辛公公从旁提点不是?您办事的老辣厉害,我是晓得的。”
    成年人官场上?的交往不免存在利益交换,他梁道玄和辛公公也不例外。只是在这交换外,两个人个性确实挺契合,一个幽默一个风趣,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这些年经历风雨,都有交心。
    况且,梁道玄其实是感激辛公公的。
    在梁道玄于外生死未卜之际,辛公公也没有立即弃这份脉络交往如敝履,反倒更尽心的跑进跑出,还安排照顾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可谓患难见真情,要是这样梁道玄都不肯说一两句实在话给人听,未免也太伤人了。
    所以他也说了自己对沈宜的看法?——只要他不越界,自己不会有任何意见。
    “这话说的,我像要国舅传话似的,不至于不至于。”辛公公得了想听的话,立即舒坦起来,眼尾细纹展成扇面,手中帕子?挥如风拂,“国舅知我,我也知国舅的心性,这阳光明媚的天?,打开天?窗,说过亮话,大家?心里都舒坦。”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又?说了些宗正寺的事务,到了书房外,刚好小皇帝姜霖下了课,正往外奔,见到梁道玄,乐得嘴角都奔着耳朵后去,辛百吉赶忙道:“陛下!小心着点!来来了,这是太后给陛下预备的甜汤,温补的,快喝一口?,来。”
    乌泱泱人又?回了书房里坐下,总不能让皇帝在风口?喝汤,两侧的太监宫女?简单备膳,试毒无恙后,姜霖才接过泛着甜香气息的炖品。
    方才听说是母亲预备的,他乖乖喝了两口?,大概是味道不错,剩下半盅也一饮而尽,这时他才又?跳起来,缠着梁道玄:“朕上?次在太府那?里见了一副双陆,黑漆贴螺钿的棋盘,玛瑙和黑曜的棋子?儿,手感可好了!太府寺的人说,这是早年西域进贡的玩意儿,太宗爱这些稀奇的玩物,后来的皇帝大多不喜,就收起来,朕命人放在寝宫西偏殿了,下次云儿弟弟和盈儿妹妹入宫,我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