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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往者不谏

      回程路总是走得更易。
    办过大?案, 一行人除了手下出了叛徒的白衷行,大?多精神抖擞,尤其是潘翼,他成为大?理寺少卿后的头份案子十分圆满, 这让他回程时心情大?好。
    梁道玄不免要安慰几句白衷行, 对?方一得空就向他道歉请罪, 实在难以招架。
    由肋道穿太阿岭,明日就能进入京畿道,但?肋道地?势狭长, 侧为悬崖峭壁,不宜夜间赶路,徐照白选河西道沁州的崇丘驿作为夜宿之地?,在黄昏前抵达休息。
    驿丞早得到了消息, 殷勤接待, 预备了本?地?特色十足的酒菜——本?朝有不成文的规定, 官吏去程入住官驿, 不可设酒招待,回程则可。
    明日要晌午才出发,徐照白看在座年轻人都分外?拘谨,笑着先举起杯来?, 大?家才纷纷笑应,齐品佳酿。
    喝过酒,梁道玄没有那么困倦,反倒觉得胃热火烧, 夜里在卧榻上辗转反侧,想着自?己报平安的书信应当已经先一步入京,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解释这一死一活的奇遇。想到自?己一大?家子人先前听?过自?己生死不明的消息, 梁道玄愧痛难当,更在屋内坐不静心,睡不安眠,索性爬起来?去到官驿的后院散步。
    说是后院,也不似一般人家花苑那样大?小,前后都是仓库和马棚,梁道玄刚转了几圈,就叨扰到马匹的休息,被甩了几个不耐的响鼻,梁道玄只?好推开?后院的门,去郊道附近走走逛逛,经这六月初季春最后的晚风吹拂,心境不敢说立时泰然,却也稍稍抚平和躁郁,吐出口悠长的气息。
    只?是春夜忧长,除了他,被马儿嫌弃的还有一人。
    “梁少卿雅兴。”
    徐照白旧衫缥色,本?白已现,月下一人正在后院半高的槐树下。
    “下官见过徐大?人。”
    此时本?地?槐月早过,槐花也败,落得一地?枯黄,被月亮照出几分荒凉的惨白。这树再走几步就是土丘,丘上杂草重生,丘后远远,又是乡野村舍,除了参天古槐,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好徘徊探看。
    但?徐照白却笑道:“梁少卿也是来?赏花的么?”
    徐照白心深似海,面上却总是古井无波,梁道玄对?其从来?都是戒备多过交流,此刻正要离去,却反被叫住。
    总不能甩下领导,梁道玄只?好原地?站下:“槐花刚落,无甚可看,夜里睡不踏实,出来?走走,不成想打扰了大?人的雅兴。”
    然而徐照白只?是笑笑,略微让开?两步,谁知他身后、古槐树下,竟有一昙花,在从生的灌木之间,低垂含苞的头颅,仿佛在与人私语。
    “什么雅兴,也是赶路颠簸,一时不得安眠罢了。”徐照白手背在身后,语气自?然流露疲惫,没有拿腔作调的刻意,“听?说梁少卿熟知园林山水的意趣,上至琼林玉枝,下至野草荒藤,皆熟详其名与其性,可谓个中高士。不知梁少卿可否懂得昙花,与我告知一二?”
    梁道玄心想我是懂,但?我也没有十四五岁时搂着姑娘一起偷看昙花的经历,讲是讲不出的你想要的韵味。不过他的嘴巴还是通畅连接着大?脑的,只?笑道:“大?人过赞,只?是早年不学无术,翻多了几本?闲书,学到的卖弄言辞。”
    他这样说,但?还是走到了徐照白身边,观察起了面前的昙花:“这是昙花里的钵昙,因像是佛器覆钵,故此得名。本?也不是我们这边的土产,但?前朝开?始渐渐风靡,各处都有引种,这种花喜好湿润温暖,更深露重时只?开?一两个时辰,不见阳光,很是难照顾。我年轻时家里有一株,是姑父老部下亲戚打南边带来?的,听?说我好这个,送来?赏玩,我那时新奇且玩性大?,伺候的可以说是宵衣旰食,无奈人家仍旧不肯赏光,一次都没开?过。”
    梁道玄说话总是诙谐风趣耐得住入耳倾听?的,徐照白听?罢清朗一笑,比他平时沉默的肃容要风流蕴藉许多。
    思维奔逸是梁道玄脑子活络的代价,看着徐照白四十来?岁仍旧“风韵犹存”的英姿,不禁设想当年此位十四五岁的翩翩少年在侧,伴着昙花盛开?的刹那芳华,自?己若是徽明郡主,八成也得沦陷。
    造孽啊……
    “看来?我果真问对?了人。”徐照白的目光凝驻在昙花重叠而紧闭的丝缕莹白花瓣之上,声音仿佛也有了飘忽,“我想或许不是昙花不曾为梁少卿而开?,而是它盛放之时,梁少卿却刚巧错过。然而优昙之花开?落不由人意,开?就是开?,错过便?也是错过。”
    这话说给别?人听?,那就是一个中年男性的人生感悟,左耳进右耳出,不碍事的。但梁道玄是经手过徐照白旧日感情纠葛遗留问题的人,听?来?就有些弦外?之音了。
    “那可能也是我与昙花缘分尚浅,不足以入眼,这也是命啊……”梁道玄的叹息也意味深长。
    徐照白微微侧头看他,忽得笑了:“梁少卿是否曾与徽明郡主殿下有过面会??”
    早就预料到这个话题迟早会?转过来?,梁道玄做足心理预期,一点也没诧异:“自然是没有的。郡主殿下修行的佛寺戒律严明,我一个男子,哪能贸贸然闯进去。”他忽然抬头,故作震惊,“难道……大?人您去过了?”
    大?概梁道玄是那种正经起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往无前强正理直的人,故而他有时候的怪话就显得在不着调之外?,带有种割裂,仿佛真是个二十来岁单纯天真的富贵少爷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让人懊恼倒不至于,可无奈又好笑却是真的。
    徐照白此刻正是这样的心情,他扶额道:“梁少卿,我或许在你眼中,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是鸡鸣狗盗毁风败俗之类。”
    “您在我心中品德之行确确实实是正人君子了。”梁道玄实话实说,“其实头次听?了大?人的经历后,我想得是如果是我亲爹遇到同样的事情,怕是我骨灰都被他扬了好去攀龙附凤。”
    大?概是梁道玄亲爹梁敬臣的道德品质是反方向的有口皆碑,人尽皆知。听?了这话,徐照白反倒沉默许久,过了会?儿才道:“我其实是见过你爹的,他比我晚两年中进士,是那一届风光的人物,因学识出众,也相貌堂堂,如果不是后来?所行所为,想来?也有一番前程。无赖旁人,皆由自?己造孽罢了。”
    “大?人眼中的我爹,是这样的人么?”梁道玄很好奇众人眼中的道德典范是怎么看当朝烂人“陈世美”的。
    徐照白倒也不和梁道玄虚与委蛇,答得也是不假思索:“他是个不懂珍惜的人。”
    梁道玄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梁敬臣。
    “命运的馈赠不是随时随地?可握可掇,就像这昙花,有时久侯多年不见展颜,然而某日一路人夜路途径,恰见盛放,都是不可预知的。有些馈赠,送了后,还会?收回。你父亲早年受命运亏欠,后又还赠补偿,然而他却倒行逆施,骤然早逝,或许也有冥冥之意。我这样议论?你的亲长或许与礼不合,但?却是我的真心话。”
    梁道玄摇头:“我的亲长只?有已故的母亲与在世的姑姑姑丈、小姨姨丈。”
    听?了这个回答,徐照白似是欣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那些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身体发肤生恩必还的陈词滥调,反倒感慨:“只?凭梁少卿这样想,你与你的家人就是有福之人,昙花不为你开?,是它没有福气而已。”
    “那大?人算是有福之人么?”梁道玄问道,“您的一生也是先亏后盈。”
    徐照白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之事:“梁少卿应该已经听?过旁人口中,我与徽明郡主殿下的孽缘,大?概郡主殿下,也将她所经所历,所思所想告知了你,那么,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另一个主角的所见?”
    梁道玄颔首:“在下洗耳恭听?。”
    徐照白望着旋片幽幽掩闭的昙花,静静讲述、娓娓道来?:“相识相知,大?多如是,之前的事,我并?无什么好赘述的,与旁人所讲差不多。只?是,十六岁那年,我背井离乡求学,不单单是为了前程,更是为了另一件事。”
    “是什么?”
    “逃婚。”
    梁道玄傻了。
    面对?梁道玄一瞬的呆滞,徐照白恍若未闻,只?继续说他自?己的故事:“当年慈鹿江每次泛滥都波及甚广,我家乡是伊州乡下,那般偏僻的地?方,都有不少水患流民?至此避难。彼时威宗皇帝方才扫清四合,久经战乱之土,无余可赈,百姓只?能靠双脚求生于外?,很是凄惨。”
    这次水患徐照白履行御史之职,相当尽职尽责,统筹分派的粮食,安顿流离的灾民?,保证峨州受灾之百姓能不用?跑出峨州求生,只?在峨州本?地?就可得到充分的照料。梁道玄猜想,这也是与徐照白幼年所见的民?生凋敝有关?。
    “那一年慈鹿江尤其狂暴,我家乡来?了近百流民?,我家乡也是贫瘠之地?,无有余粮救济,里正耆老们请县官做主,求请之书也如泥牛入海再无音信。没有办法,乡里的人只?能将流民?清走,个别?还算有些家资的乡绅,挑了一两个年轻的小孩作粗使仆役。我家家徒四壁,自?然没有这个本?事。”
    徐照白提及幼年苦厄,全无遮掩,自?然至极,仿佛这些过往本?就是他的真实,无需避讳。
    “可是流民?已离去好几日,我家却突然出了贼,原是一流民?女子不愿再继续流窜,藏在了我家后的一座破庙里,没有吃食便?四处偷窃,后被我母亲当场捉住。她苦苦哀求,磕破了头,请求母亲收留,只?说给一口饭吃,她愿意下地?干活做工养家,只?要不赶她离开?,什么苦她都愿意吃。母亲原本?拿定主意,听?了这番哀求也有所动摇,最终点头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