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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登堂入室(二)

      “定阳王侧妃刘氏, 今日请你至此,是为峨州州府群臣并西陶县县令上奏定阳王因私害公致使?堤坝溃决一事,还请你知无不言,事无巨细。”
    问?询尚未褫夺封号的王爵家眷, 自然?不似寻常升堂审案。
    潘翼极力控制自己音调, 不过严厉也不不过平和, 维持僵硬的适中?也是一门技术。
    “我会谨遵大人的明问?,绝不隐言。”
    既然?问?过圣安,刘王妃的自称也回归正常, 她说话底气极足,不像被软禁许久且身?怀六甲又要忧心丈夫死活的人。
    这种自然?的笃定却让在场有些?人不那么笃定了。
    “潘大人,下官有些?隐情,之?前尚未找到合适时机明述, 不知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再继续审理?只消片刻即可。”
    峨州通判段鄞, 忽然?起身?开口。
    潘翼有明显的不悦, 打?断他的审讯,此事闻所未闻。通判怎么都算是州中?有头?有脸的官职,怎还这般不尊法度?
    不等他开口,一声饱含讥讽的轻笑就先翩跹入耳。
    “段通判, 潘少卿刚说了‘知无不言,事无巨细’,难不成是给?本王妃一个人说的?还没听过告罪的一方偷偷摸摸,倒让被告的一方大大方方的。”
    刘王妃眉弯眼垂, 笑是笑得迷人,但神气招摇,段通判表情仿佛立时恨得牙根痒痒, 却不能?对峙,偏过头?去?,只看潘翼。
    大理寺怎会在案件没有任何端倪前偏倚一方?
    梅砚山和徐照白?都教导过的晚辈,自然?也是有些?定力的。
    “段通判,既然?传人上堂,本官就要先问?过全貌再审再议,这头?一句本官刚说完,没有退堂中?断的道理,你说呢?”
    段通判脸色十分难看,连连称是。
    刘王妃听他这样说,并无多得意的神情,她被让入了座,身?旁仆妇递了她一条帕子,让她擦去?额头?的虚汗。
    “王妃,请问?西陶县河堤决口之?时,你身?在何处?可知此事?”
    “回大人的话,彼时我不在西陶县。因今年凌汛事态危急,前些?日子就有朝廷明旨谕令加强防备,我身?孕不适,王爷便让人送我到青宕城的娘家,一来方便寻医问?药,二来暂且安置。”
    刘王妃颔首回答,思路和吐字一般清晰。
    “你可知西陶县河堤决口一事?”
    刘王妃的眼圈微微透出绯红颜色,声音与?头?一齐低了下去?:“知道。”
    “现下峨州官吏告发此事与?定阳王有关,你是否知情?”
    刘王妃骤然?抬头?,微醺染红的眼里迸出勇决坚毅的光:“此事同我家王爷没有干系!大人明鉴,出事时,我家王爷人也在险境,是他的随从?拼死相救,他才得以逃还,如若真是为了私利行事,何故他自己以身?犯险?若真相诸位峨州官员所言,王爷有这般通天的手眼,他与?我一道来青宕避难就是,吩咐给?下人行事又有何难?”
    段通判几乎就要坐不住开口,但潘翼冷厉的眼神及时制止了他。
    “但是幸存河工的口供不是这样说的。”潘翼看回刘王妃,拿起手旁一摞画过押的供状,“这些?人异口同声,是定阳王在当晚,命人将他们从?工营中?唤走,赶赴正在修建的一处山间别馆,刚到施工加盖的地方,未来得及得令,洪峰便至。但那一日,他们本应继续加固河堤。”
    “回大人的话,我那日并不在西陶县,也不知具体情形,但有一事我可以确认。我家王爷所命人去?修的,绝不是什么我家王府私宅的别馆园子……”
    “大人。”段通判终于起身?,自从?刘王妃带上来起,他的椅子上就像长?出了刺,“关于此事,这两日我衙又收集了些?人证物证,只是来不及提交,请大人先过目。”
    潘翼自然?不能?接受自己的问?话三番五次被个通判来回打?断,但是他也留了个心眼:为什么梁道玄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安稳端坐如泰山?
    梁道玄不是负责审案的官员,作为宗正寺少卿,他在场是要维护在牒宗室的权利,也就是说,当刘王妃受到不敬与?非律例对待时,他必须加以维护。
    显然?现在已经构成了前者,但梁道玄竟然?还慢悠悠饮了口茶,继续保持缄默。
    实在诡异。
    梁道玄作为宗正寺之?少卿没有发话,潘翼也不打?算纠正,他起了疑心和好奇,倒要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真相又是如何隐没又现身?。
    刘王妃却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脾气,从?方才一入内,就能?看出此女不似一般内眷,言辞犀利不说,镇定的也实在超乎预料。
    果然?,无人为她说话,她就自己替自己说话。刘王妃在婆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嘴角竟还能?有一丝笑意:“段通判,这街头?上泼妇吵架才不让人开口直嚷嚷,这里不是公堂么?先前传本王妃的时候,只说问?话,可没说还要当堂对峙。我是峨州青宕城本乡人,托各位本地官吏吏治清明的福气,咱们这里的男孩子读书都要跑去?隔壁丹州,我一个姑娘家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索性?爹娘教了,道理还是懂得。今日我不是犯人,不过是御史们问?两句,怎的你就急着连国法与?道理都不顾了?”
    这话相当厉害,不但侮辱了段通判的人格和家教,还顺带批评了本地吏治。
    梁道玄发现自己当上宗正寺名义上的一把?手后,愈发爱看人吵架,什么家长?里短内外琐事,有些?吵着吵着,便明白?许多,虽然也有人吃了哑巴亏不知如何申告,但即便如此,在吵架中?只要他肯细心观察,都能?发现微小的线索。
    段通判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年轻妇人有这样的战斗力,脸色十分难看,当即道:“既是公堂,自然?要互陈证言。王妃可以说自以为的实情,本官有何不可?王妃所言断非实情!未免二位御史被不实之?言误导,致使?峨州三万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我既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执中?正言,启明上思。”
    这位段通判也不是庸碌之辈,至少在吵架中?懂得利益扩大化,从?而抢占道德高地攻击对方。
    潘翼见两方语气都有些?激烈,正要制止,却被梁道玄在公案下轻轻拽了官袍的袖子。
    这是什么意思?
    潘翼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但下面的对峙却不等他回神,仍在继续。
    “这么说来,只要不听你话,那峨州三万百姓就是御史大人害得蒙受不白?之?冤了对不对?”刘王妃含笑说道。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梁道玄拽完同僚袖子听见这话时不禁感叹。
    段通判也是冷笑,却并不看她,只道:“王妃果然?是出身?市井,口齿伶俐,不像官宦人家的闺秀,深谙妇言所教。下官如何比得?”
    当事态上升到人身?攻击时,梁道玄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就快来了。
    潘翼表面上沉静,心中?却焦急。梁道玄的意思,他有些?能?意会,寻常大理寺审案,也有待下方证人与?问?罪之?人相互指摘,从?中?辑录整理案情之?举,只是还从?没见涉及宗亲要怎么使?用。
    梁道玄的表现比他还像大理寺的官员,经验老?辣,过分沉得住气了。
    不过段通判关于刘王妃出身?之?言也是实情。
    在审案之?前,相关人的信息他自然?要做一些?调查。
    定阳王侧妃刘氏,闺名单唤一个芝字,本是峨州桑垠县人。她父亲早年在北边的几处军治监都做过郎中?,中?年时返还家乡,与?一本地农女成亲,育有一女。一家在青宕城经营一个药铺,门脸很小,都是在周边收来的山货,家境并不宽裕,十一二岁时,刘芝就与?父母一道当街售卖药材,也正因如此,其个性?据说十分泼辣。
    至于定阳王和刘氏如何相识,潘翼着实不知,但想来刘氏这般容貌,见之?忘俗求而娶之?也十分正常。
    定阳王在袭王封之?前,其父老?王爷倒没有半点嫌弃这位侧妃出身?低微,据说刘氏在王府内地位比同王妃,后期执掌王府内务,也是无有人置喙。定阳王在做世子时便未曾婚娶,老?王爷薨逝守制过去?,王府也没有大婚,许多人都说,定阳王和刘氏感情甚笃,恩爱非常,这是在等着她诞下儿女后,禀告宗正寺,将其册立为正妃。
    如今得见,刘氏确实比之?寻常得见的官宦家女眷,少了内秀,多了泼辣,或许正是见得此点,梁道玄才刻意去?让刘氏激怒段通判……
    对,是为了激怒!
    潘翼终于领悟梁道玄那一拽的深意。
    如此说来,对于梁道玄,此举也可以说明,对他而言,真相比立场更加重要。
    潘翼思绪百转千回后,正赶上刘王妃对段通判反唇相讥,她姣好的面容没有因为疲态而失去?蓬勃之?气,反倒让揶揄又戏谑的大方笑容衬出横生的妙趣。
    “我做女儿家的时候就知道,这世上有些?做官的,嘴上说是想当百姓的父母官,实际却只想让百姓把?自己当亲爹一般奉养,到了百姓求他办事的时候,这爹娘当的,还不如乡野市井的爹娘,家中?再穷,孩子饿了也知道找食吃去?。”她顾左右而言,却又能?稳稳落回方才段通判所说之?事,“那段通判不如我这乡野村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你的爹娘,总不好在这里管教你,让你立时比我强一些?吧?”
    这下在场的人好多都绷不住了,连跟随潘翼出来办事的下属大理寺的大理寺司察李甫明都为了掩饰不得不咳嗽两声,而为此被潘翼瞪了两眼。
    段通判似乎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老?脸涨红,颤抖的食指指向了定阳王侧妃刘芝其人,压抑不住的愤怒语调已拔高到尖细的程度:“你这泼妇!你竟胆敢当堂羞辱朝廷命官!简直……”
    啪的一声清脆鸣响,回荡在堂内众人之?耳。
    梁道玄一手按在刚拍过的惊堂木上,心想这玩意儿声音竟然?这么大,好悬没有耳鸣,再看离得近的潘翼,显然?已经因刺耳有点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