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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同音共律(二)

      九寺街到国子监拐四个?弯穿一座桥过三条街, 打马加鞭半柱香不到,梁道?玄就站在了门前。经过太宗时?期的两次扩建,国子监左包孔庙右含弘文馆所属的刊局,规模气势宛若行宫, 蓝地匾额书有敕建国子监五个?大字, 左右有中?京府卫戍军士值卫, 拦住了梁道?玄的去路。
    出示腰牌,二人朝他规矩行礼放行,梁道?玄步入前进院, 迎面七开的正厅比自?己侯府规制还要气派,果然是家国文教之重地,光是石碑就列有六牌之多,几个?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
    这是表功劝学的进士碑, 每次科举结束, 都要将今科进士的姓名祖籍刻上, 以昭千古重示文仪。最新的那个?石碑, 梁道?玄都不用去看,上面第一个?肯定是自?己的名字。
    “梁少卿,您总算来了……”
    迎面而来的老仆正是当时?陪着小世子到自?己府上来的那位,老人眼睛都哭红了一圈, 语气焦急溢于言表:“我们家小世子现下?给带进思省斋一个?时?辰了,还没个?音信,我们王爷在京的府邸就是个?空壳子,没人照应, 老奴只能求到宗正寺,小世子自?打头?次见面就赞您是值得孺慕的亲长,请您一定要替小世子说句话, 他不是那样惹是生非的孩子啊……”
    老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哭求,梁道?玄不免言辞安抚一番:“小世子是宗室子弟,本就是宗正寺照看职责所在,我为少卿,该当此任,老人家不必如此,先去回府备一些吃食,思省斋有时?惩戒需过夜,总之先预备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老人听?此,啊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这般严重,经此提醒不免千恩万谢,忙不迭离去。
    国子监尚无人出来对接,梁道?玄命卫戍通报,自?己则站在前院,一时?百感交集。
    怎么古代孩子学校犯事,老师也要找家长啊?
    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也莫名生出一股忧愁烦躁。
    这要是亲生的,还了得?
    当了两辈子别人家的孩子,梁道?玄从没被找过家长,与现下?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待国子监少卿何仲殷出来相应,他一颗心已经有若油煎过的外熟里?嫩。
    “梁少卿,不知您前来,有失相迎,快请一步。”
    何仲殷比梁道?玄大上七八岁的模样,方正国字脸,浓眉大眼一副为人师表之相。
    二人官职和官阶相同,见礼都十分?简单,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宗正寺会派人来,甚至派来的还是真正管事的那个?,神色里?不免有些迟疑和闪烁。
    人比人气死人,大家都是少卿,一样的从五品,何大人就是国家大学副教授,自?己则只能管家长里?短来这里?接孩子管琐事。
    梁道?玄心中?感慨,面上带笑,只言久仰,又问到底情形如何,怎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动起手来?
    国子监有明文律例,但凡在此地动手,便?是有辱斯文,转过头?递交中?京府,从严办理。
    以梁道?玄对小世子姜玹的了解,他不像是会闹事的孩子,不过十五六的男孩子,也说不准一时?犯性。而且国子监里?谁家亲戚数不出个?达官贵人公卿将相?小世子是广济王的弟弟,尊贵上是有优势的,但要论家中?权势与朝中?影响力,真送进去中?京府,怕还是要被当宗室子弟纨绔的典型,实在伤脑筋。
    “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但两方都动了手,姜玹还是先动的那个?。”何仲殷提前给梁道?玄接了底,他一副愁容,显然主抓教学是他擅长之事,处理这些麻烦却?让他已是焦头?烂额。
    梁道?玄正想问这是对方一家之言,还是有人坐实,何仲殷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又道?:“正是要离堂的时?候,前前后后都是学生,大家都看见了。”
    完了。
    梁道?玄发现自?己目前心态和那种不问谁对谁错第一时?间想要为孩子开脱责任的家长一样。
    暗道?一句这样不行,他快速转换心态,沉稳道?:“这个?当面再细问,只是有一样还请何少卿提前告知,姜玹小世子是与谁起了冲突?”
    梁道?玄没有问缘由,只问参与人,目标清晰明确,也正是此事关键所在。何仲殷心下?一动,不敢小觑这位传言中?的三元及第外戚大人,如实回道?:“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姜玹是和两人起了口角,一人是梅宰执的远亲,这倒好说,可他下?手的那位,却?是徐照白徐大人的姻亲家眷。”
    说完,何仲殷一脸我又能怎么办的表情看向梁道?玄。
    梁道?玄心下?火起,但面上笑吟吟半点没变,看不出他多关心小世子与事情本身,只显得脾气修养是一等一的好:“这样说来,还和宗正寺这两日忙的差事有关了?”
    如今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大家不谈到面上,梁道?玄知晓这事不单单是孩子打架这么简单,怎么就这么巧,陈年?往事浮出水面,两家晚辈立即拳脚相向?
    何仲殷被这话问的一愣,也不敢贸然接答,只为难道?:“如今思戒座师还在问着话,尚不知……”
    梁道?玄猛地站住了。
    你完了。
    或许应该说,国子监完蛋了。被他抓住破绽,今天这件事,宗正寺必然不会吃哑巴亏。
    “何少卿,我年?轻,入仕晚,资历浅,一上来就接着圣上与太后的重托,常怀惴惴,心屡不安,生怕行错一步办误一事,以至旁人指摘而天颜全无。可今日这事,不知是我不够熟悉典章制度还是却?有不妥。”
    梁道?玄笑得何仲殷脊背发凉,这小国舅长得是富贵天养玉质天成的英魄,可说话办事,全然一副宦海沉浮老吏辛辣之感?就连这唇颊带笑眼寒如霜的威慑,比那些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还让人心惊胆寒。
    “敢问是哪里?不妥?”
    但到底何仲殷也比梁道?玄多吃了几年?官家饭,含笑作?答,不露半点怯意?。
    “姜玹乃是广济王殿下?的弟弟,广济王府小世子,别说他在国子监动手,就算是中?京府衙名正言顺押他去大牢,没有宗正寺出面旁听?为证,也不能私下?审问,怎么国子监就在宗正寺无人出面之前开始问审了呢?”
    不等焦急的何仲殷回应,梁道?玄又略略扬高声调,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就为了这个?,才没人通知我宗正寺来人问一问看一看。如此说来,涉及宗室子弟的纷争,国子监关起门,想怎么断就怎么断,那这条律例,又是设给谁的呢?还是因为对方的家人在朝中?权势威仪如日中?天,国子监不好得罪,于是只能拿姜姓子弟落手,”
    只要问题上升得高,宗正寺就能占尽先机。
    果然这番话立即让何仲殷汗流浃背,他忙道?:“梁少卿哪里?的话,只是问问情由,并不是真正的审问,国子监是为国教书育人的地方,如若不能守律而行,谈何培才养德为国储士?您千万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不要紧,要紧的是国子监是如何做。”
    梁道?玄不是不清楚国子监的难处。宗正寺这么多年?没管过事情,人家第一反应是先处理问题,控制当事人,也属于办事得力。但如今宗正寺可不是虚设的头?衔,至少梁道?玄要“杀鸡儆猴”,教人知晓自?己所管辖的也不是个?空壳。
    可国子监在处理此事上,绝不是宗正寺的敌人,梁道?玄话锋一转,这次的笑便?多少有些春风般和煦的意?味了:“我知晓国子监里?的学生各个?有家人做后台,国子监开罪谁也下?不来台阶,今次我绝不是兴师问罪,只想事情能公允解决,有劳何少卿体谅。”
    讲着道?理,通融情理,这才能使情理成理,否则没有道?理的情理只会徒惹人笑,拿国舅的面子,又能卖到几时??
    一句天一句地,先礼后兵。何仲殷再小看这位新官上任就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这话里?给自?己放了足够余地,也正说中?他的为难,何仲殷乐意?领情,也不忘给国子监回护一句立场:“我也知晓梁少卿的难处,新官上任又第一次经手这类事,办不好宗室那边不能交待。国子监是有些掣肘,但不越雷池之限却?能守正持中?,这点绝无偏倚,不因人移,各家子弟求学至此,为国为家,责有攸归,都无有特例,还请梁少卿放心。”
    “有何少卿这句‘责有攸归’,我也好克尽厥职,一应奉公了。”
    何少卿方才被告知宗正寺少卿梁道?玄亲自?前来,就已经一时?心慌,谁承想还没到处置学生的阶段,他就被将了一军,险些败下?阵来。
    不过盼着宗正寺不为宗亲说话,简直是纯属异想天开。
    何仲殷虽说自?有立场,但也欣赏眼前这位连中?三元的传奇外戚,一席言语里?先苦后甜:拿住了国子监的纰漏,却?穷寇不追,仿佛是兵法里?“围师必阙”的法门,没有将国子监逼到对立,道?理述明,却?存余地,两方皆融,达成一致。
    话术之高明,绝非等闲。
    这时?候再想自?己倒霉遇见这种差事已是没有意?义?的。何仲殷一面想一面领着梁道?玄进了国子监内堂,让人将几位与事者都带出来,何仲殷作?为国子监此次到场官职最高者,自?然上座,梁道?玄居次席。
    紧接着两位座师再次,而负责思业德操的学监见礼后则落于梁道?玄对面的位置,显然是被打架的学生气到,老人家的脸色仍旧有些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