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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再拨疑云(一)

      啪!讲书先生抖开描兰泼竹的柚骨折扇, 端足架势,等茶肆一二楼满满当?当?坐着?的人都静下来才亮嗓开腔:
    “今科翩翩状元郎,
    妒煞安仁羞子房。
    一朝煊赫传凤诏,
    风流伴云入帝乡。
    金鞍银马翔朱雀,
    笔定三元耀天光。
    不爱庙堂名利场,
    为馈佳人状元香。”
    定场诗最后一字落地, 四面八方叫好声此起彼伏,不舍得茶座钱的闲人也悄悄聚集在窗外探头探脑,老板并?不驱赶, 反倒乐呵呵听着?瞧着?这眼见是旺的人气。
    讲书的先生是他花了大价钱从隔壁茶舍请来安场压轴的。这些天帝京里最受欢迎的书段子莫过?于梁国舅状元郎那游街花赠佳人的风流之?举,连京郊赶路脚夫喝口大碗茶的芦棚都有人编上一段,赚一口茶钱。
    若是茶肆酒馆开在帝京,自?家场内的讲书先生不赶这个热乎新鲜, 那是半点生意也揽不入腰包, 钱都让同行赚得盆满钵满。
    先生年纪四十来岁, 干净的布袍洗得发白, 扇子用得巧,嗓子也亮,不似那般沧桑喑哑,自?编的《花媒缘》讲得是娓娓道来才子佳人跃然舌尖, 教人听得也是欲罢不能,一时间小茶肆的座位早不够挤,一天三场连说,果糕茶点跟着?也供不应求。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自?古佳人慕才子, 才子从来恋佳人。可我朝文?风鼎盛,好文?者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佳人却从来难得。那佳人要怎么择得良配,所?观所?看,就?不止于才,德行修身且要经得住斟酌推敲。”
    先生摇扇而谈,像为女儿择婿的老泰山一般娓娓道来,一袭开篇听得人心头痒痒,茶也顾不上喝,只待下文?。
    “炎黄二帝,天道恒昌,孔孟作礼,诺为君纲。这信诺守约,乃是自?古以?来君子第一品行,于是咱们?今日就?来说说,天子脚下第一守信君子,今科状元梁国舅的故事。”
    讲至此间,先生的两个小徒弟捧着?笸箩绕场一周,一副大家不给钱先生就?不往下说的架势。于是人人翻出铜子孔方扔进?笸箩,二人满载而归,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了下去。
    从梁国舅与柯四小姐在北威府青梅竹马说起,又说二人因国舅入京迁延婚事,梁国舅一诺千金,只言非柯家四小姐不娶,并?指天盟誓,要摘状元花为媒为聘。
    “……这状元花不是一般状元花,乃是品名为大红舞青猊的绝色牡丹,宫中只在科举当?年,用温炭暖房培出一株,状元及第圣上钦点,再剪下的大红舞青猊才能叫做状元红。这花含苞为绿,盛开后似火燃花,唯独花蕊近前不多?不少五片花瓣为青绿,正配那进?士所?御赐的绿袍。此花之?稀,此花之?荣,得此花为媒,这天下女子哪个不思哪个不想?”
    “可我听说,状元郎国舅爷和柯家小姐不是青梅竹马啊?”
    先生讲得正陶醉,谁知下面一嗓子打断,他脸色骤然不悦,只道:“你?又是哪听来的道旁胡沁?”
    听这样的话,下面打岔的男子面色赤红,憋着?股气道:“什么胡说!我二姨的妯娌的小女儿嫁了柯府门房的大侄子,她说两家人是入京前才定的亲,是那国舅爷在进?京途中,对柯家小姐那个什么……对!一见钟情!这才求家里下聘求娶!”
    “我倒是也听过?,人家家里在北威府就?是世交了,早订过?亲。”
    旁边有人生怕不够热闹似的插话。
    “可我听说的就?是青梅竹马!”
    “不是不是,这不就?是个故事么?是什么不行?”
    ……
    一时茶肆内七嘴八舌,谁都要讲一句内幕来的消息,仿佛人人都和承宁伯爵府亦或柯学?士府沾亲带故,讲书先生气得脸色发青,捏得扇子骨咯咯作响。
    唯有茶肆老板含笑在一旁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想着?今日必然是盆满钵满了……
    以?上这些热闹,当?事人柯云璧身在闺阁,全然不晓;当?事人梁道玄被千呼万拥送进?期集所?,只见过?同榜和大夫,也没机会入耳自?己的诸多?趣闻。
    金榜题名当?日他当?真是万众瞩目,可到了期集所?,等候他的不是那一顿传说中的闻喜宴,而是铁着?一张青面的祝太医。
    三见祝太医,梁道玄都有些不好意思。
    太医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哭笑不得摇摇头:“国舅爷,状元郎,在下恭喜了,敢问这以?后是不是没有试再考了?”
    “没了没了!”梁道玄连连摆手,“让我考我都不考了!”
    由于梁道玄的考试历程过于邪门,考一次科举请一次太医,一次比一次严重,祝太医前天刚在宫中值了夜班,本在府里休沐,霍公公带着?太后口谕火急火燎骑马上门,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了命了,国舅爷又考出病了!
    病,确实是没考出来,但?结果比病更严重。
    铁着?脸的祝太医看过梁道玄脖子上的伤痕,眉头蹙出三川五岳的高地错落,厉声道:“好狠的下手!这是奔着国舅爷的命来的,再勒一时半会儿,这脖子可就?要比气先断了!”
    梁道玄摸着?还疼的脖子,笑道:“人家是刺客,自?然是奔着?要我死来的,多?亏沈大人即使出现,不然今日来看我的便是仵作而不是太医您了。”
    感慨于国舅爷的乐观,祝太医是当?真无奈又敬服,忍不住苦笑道:“我的国舅爷,状元郎阁下,说您福大命大,在下有些心绪,可如果您不是这般洪福齐天,三次考试又怎么熬得过来?”
    “难不成要静养很久?有没有快点痊愈不影响走动的法子?”梁道玄心里没底,他遇刺之?事恐怕要引起大波澜,期集所?这几?天修养修养也就?罢了,出去了后他要做的事恐有许多?,实在不能闭门静心。
    祝太医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盯着?他看:“您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差点要见阎王爷啊?小伤也就?罢了,这可是差点要命的关系,太后懿旨,我不能马虎,您最好老老实实,我省事,您康健。”
    祝太医脾气倔强且态度端正负责,又是宫中太医院一把手,自?然不似那般好说话,立着?眉毛说完,再看外伤,继而把脉,严肃犹如给梁道玄守灵出殡,写出三张纸的药方,内外兼顾,又叫跟班太监去宫中取药熬药,再回来时,还捎带了一根拐杖。
    梁道玄傻眼了:“祝太医,我……这不至于吧?”
    祝太医身为医者,医术与仁心足够,表现出来的却严厉非常,只道:“至不至于,往后国舅爷去向太后秉明?,我乃太医,不能枉顾天恩浩荡。这么说吧,您这脖子挫伤内外,表里存淤,虽不至于瘫褥,可要想几?十年后健步如飞,先拄着?走上一个月,敷药熬煮,皆不能嬉怠,要是您不愿意,我这就?回去回禀太后,另请高明?就?是了。”
    “好好好,我听祝太医的。”梁道玄接过?拐棍,自?此成了期集所?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祝太医过?于负责,干脆住在期集所?,盯着?梁道玄,吃药敷药一律亲自?上手,绝不假手于人,而期集所?里外又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梁道玄也就?不在负隅顽抗,仿佛刚一入仕,就?飞速进?入了致仕的养老阶段。
    期集所?是本朝特设,为着?新科进?士联络感情加放松这半年紧绷的备考状态,也未免在分派差事时他们?在外“走动”,影响朝廷的安排。
    不过?梁道玄倒觉得这不过?是掩耳盗铃。家里有些官宦背景的进?士,家人替着?奔波就?是,何必劳动自?己?倒是那些贫寒子弟,只能老老实实窝在此间,无有能为其奔走之?人。
    期集所?内的氛围从来都是悠闲与焦虑并?存,诸位新科进?士除去一甲三人必定进?入中书省翰林院,其余都不知要得什么样的差事,未免忐忑,许多?人也提议办些诗会坐论,排解烦扰。可这届科举的期集所?因皇宫入了刺客,且刺客来自?考生,不免在卫戍上加大力度,南衙禁军严阵以?待,连花园里都站满了人,不免太煞风景,众人也都兴味大缺。
    然而第三日,更让人惶恐不安的是,今科探花陆春和与另外两名同榜进?士在期集所?内当?着?众人的面,被南衙八卫中的千牛卫偏将提走。
    梁道玄见状,也不顾祝太医的警告,扔下拐棍健步如飞,追上了南衙千牛卫偏将唐靖,行礼道:“唐将军,可否借步一言?”
    北衙禁军负责宫闱巡防值卫,南衙八卫则各有所?责,其中千牛卫最为紧要,因其所?责乃是皇帝近卫,无论宫中还是出巡,必然寸步不离。八卫卫司统率均封偏将,眼前这位三十岁出头英武高大的唐将军梁道玄在小外甥那里见过?不止一次,两人虽未有交往,但?却是熟识的,加上本次所?审案件与梁道玄关系莫大,唐靖也不推辞,只是于差派中,唯以?礼答,随梁道玄去了期集所?西苑。
    此地多?是屯杂备物之?府库,少有人往来,唐靖见四下无人才道:“恭喜国舅爷贺喜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皆是同喜同乐,碍于祖宗规矩,不得探望。卑职不知国舅爷伤情如何,可大好了?”
    祝太医医术高明?,两天除痛,今日也见大好,梁道玄一一应答后才进?入正题道:“敢问唐将军,太后懿旨查案到了何处?有何消息?”
    因太后梁珞迦点名唐靖协理办案,又嘱咐他不必对国舅爷隐瞒,他也才敢放心开口:“下官知无不言。国舅爷,那日宫中刺客姓蒲,名安寿,是岳中道阆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