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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鳌函呈名

      梁道玄扛着未来?大舅子迈出贡院门的那一刻, 省试结果已出,尘埃业已落定,只是众位考生只想逃离这场严酷冰冷的恶地。
    省试要为殿试的时间考量,放榜时日不?会太迟。然而京畿道、沧北西道与河西道同遭凌冻之灾, 朝廷不?得不?安排赈济治渡, 故将殿试时日迁延半月, 省试则一并推迟放榜。
    众人?乐于见得此举。且不?说?莘莘学子他日栋梁心系灾厄百姓苦蔽,单那一场雨雪之灾,考生们?是感同身受, 不?说?病了全?体,也有至少一半人?要吃药静养风寒,即便有幸得中,也没精力体力去尚书省走一遍礼节流程。
    省试自设立以来?便由尚书省礼部负责举办、核验, 省试名?字的由来?也自尚书省出, 故而考生得中, 要入尚书省凭验身书与保纸, 确认身份籍贯,登入礼部载册。因?为但凡过了省试,等同于跃了龙门,殿试只排次序与决定官程起点, 并不?会剔除任何一个?考生。
    去礼部走的这个?过场,既报道统计的功能性,也有培训的意?义。
    殿试在宫中举办,开考当日种种忌讳规矩不?胜枚举。考生们?来?自天南海北, 或农家寒门,或朱紫簪缨,有些清楚流程, 有些则闻所未闻,于是礼部借这个?机会,向入殿试的考生一并讲解交待,使得他们?入宫时慎之又慎,不?会触犯天颜。
    这要花去考生一整日的时间,鉴于当下天候、朝廷的燃眉之急,和诸位考生半死不?活的状态,殿试的延后?就显得极有必要。
    省试放榜与殿试虽然延后?,但省试结果却早就自贡院判出,由坐牢般关了两个?月的副相王希元在南衙禁军的押解下,亲自送入宫中。
    皇帝虽然尚不?能主理国家大事,垂帘太后?也已被权力中心架空,但玉玺和凤印却是凛不?可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无论如?何,这份省试入榜的名?单都需要加盖此二印,才算真实有效,得以昭告天下。
    王希元手捧上了两道鱼龙锁的沉重?铜函吃力不?已,但他不?能假手于人?,按照规矩,这雕着赑屃的紫铜函匣意?义非凡,其?名?为鳌函,自从读书人?考中以天子门生自居,被点中省试主考的人?就仿佛成了龙门的守备,连同封其?为主考的旨意?,另附此匣与其?中一把钥匙,全?部当场扭送贡院。
    所以,当主考拿着成绩自贡院放出,此鳌函应已落锁,内中所装为本届省试终榜名?单、会元与前十名?会生的试卷。
    待到?入宫面?圣,皇帝与主考同时用各自的鱼龙锁钥打开鳌函,取出省榜,加盖玉玺,送交礼部,以明黄宽绸书写榜单,鸣锣开道,送至贡院门前,张榜悬挂,告知天下。此一套礼制不?可不?谓繁琐,但正?是如?此优厚礼待士人?,才使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为一个?前程宁苦不?折。
    太后?梁珞迦携皇帝姜霖已在崇政殿恭候多时,二人?虽不?像祭祀与大朝那般以森严服制穿着礼服,却也正?戴龙凤冠,衣紫罩黄,佩玉腰金。
    王希元满头大汗终于入殿,落函三叩九拜,朗声道:“吾皇万岁,太后?千岁。臣不?辱圣恩澄明,不?负天枢地望,今奉还鳌函,请圣上与太后?恩印以昭天下,降诏以顺万民之仰。”
    “王尚书为国抡才,辛苦有嘉,着升正?二品,赐银印青绶,加昭文?馆学士。”
    姜霖按照母亲的交待,强撑孩童稚弱声线,背出一整个?长句来?。
    王希元本是汇贤阁学士,照旧例,馆阁得升一级,又加银青光禄的荣誉头衔,比从前做省试主考的廷臣更多一重?礼待。
    王希元领旨谢恩,心中暗自苦笑,如?若让太后?早知自己手中所捧鳌函内之省试结果,怕是自己的恩遇会更上一层楼……
    但此事是好是坏,终究他如?今也无可参破,唯一能确认的,唯有自己无愧于心与天下考生的公正?。
    ……
    发榜的当日,梁道玄还在床上静养。因?在姑母姑丈的承宁伯府,他失去了走动的人?身自由,只能安安静静卧床,睁眼喝药吃饭,闭眼睡觉。
    这并不?是二位长辈小题大做,而是梁道玄当真病来?得急,两天吃了四副药还没退热,第三日出了一身汗,才睁开眼问了句:“省试结果出来?了吗?”
    气得姑母哭道:“什么省试!能比你身子还重?要不?成?就算不?考了,难道你就不?配做亲外甥的舅舅了?”
    “烧都烧了,要是不往下考我觉得有点亏……”梁道玄大概是烧糊涂过后?脑子不?清楚,说?得都是心里话,但这种来都来了的心理让姑母气恼不?已,这才有了禁止下床的禁令。
    祝太医在梁道玄康复后?立刻回宫述职,梁道玄让他给太后?带话,只说?一切都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梁道玄百无聊赖,又听说?省试放榜迁延,又听说?京畿周遭受灾严重?,他想进宫去问问情况,后?又想起此时自己身份敏感,不?如?等成绩出来?再说?。
    一等便是半月。
    在梁道玄终于被允许出屋子在院落中走走的那个?晌午,偌大的承宁伯府仿佛沸腾了,在后?院都能听见府苑墙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声响,梁道玄差点问出:他是今天成亲吗?怎么没通知他提前定了日子?他病成这个?死样子,柯小姐也愿意?嫁?
    这种胡话,他也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过一过,当然没说?出口。
    待他走到?前院,报喜的礼部小吏仿佛恭候多时,笑容犹如?雪晴后?绽开的春花蓓蕾:“会元郎,恭喜了。”
    原来?如?此。
    那一切都合理了。
    这是礼部小吏见过最平静的会元郎,与家人?的狂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梁道玄只是客气让他去偏厅歇息,又带着温和恬淡的笑容,接受家人?欣喜若狂的祝福。
    “殿试总不?用吃苦了吧……”小姨边笑边哭,相比梁道玄的前程似锦,显然她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殿试吃什么苦?”梁惜月忍住眼泪,听到?这话又板起脸,“宫中考试,天子坐镇,可是最舒服的一场了,再不?会有事的,不?许胡说?。”
    “也对,皇宫算是亲戚家,在亲戚家考试总不会要死要活的了。”戴华箬嘤然而泣。
    这话说?得所有人?的感叹不?已,梁道玄这两场考试,当真要人?命,全?家都跟着着急上火,好在下一场却是东道,从看?太后?这两年待自己亲哥哥的上心程度,怎么都不?会让他死在宫里。
    入夜,承宁伯府这场盛大的庆祝都还未结束,但凡登门贺喜的人?,有没有亲戚有没有关系,一律以礼相待,又设前堂的大宴,总之突出一个?高兴。
    崔鹤雍打马赶回家中,见了梁道玄只会说?好字,平了许久心绪才道:“弟弟连中两元,未必不?能再锦上添花!”
    这话说?出了众人?实际的心中所想。
    自家人?招待过客人?,又在内厅齐聚,自己关起门来?吃庆功宴,梁道玄因?还在服药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只一旬敬过,就已喝到?八分饱。
    “要那些瞧不?起我家玄儿的人?这次好好睁开眼看?看?。”卫琨虽是微末小官,可也知道从前梁道玄受的非议,他饮了些酒,气性上头,言辞语气不?免有些怨怼,“正?儿八经从贡院两场考试里选出的解元和会元,还有哪个?不?服在后?面?嚼舌根?”
    崔函主动和卫琨碰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幸甚至哉道:“旁人?是没话可说?的,那京畿道的考题此次各道解试无出其?右,拿什么说?嘴呢?省试的题今日我也看?了,真叫一个?刁钻狠辣!怎么?看?了题还有人?不?服的,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了。”
    “陈老学士当真厉害,那日同我们?讲解,才知会元难取。这杯咱们?一家人?敬陈老学士。”
    梁惜月带头起身,陈棣明忙道不?敢,可脸上却红光满面?,欣喜非常。
    梁道玄也举起茶杯,向着师傅郑重?敬拜,率先饮毕,其?余人?跟他一道,众人?齐声而笑,小小内厅虽是几家人?入座,此刻和睦喜庆,却比许多阖家团圆更教人?羡煞。
    然而同一时辰,几条街外,新晋的银青光禄与昭文?馆学士王希元府邸内的书房小厅却是房门紧闭,今日来?道喜的人?,无不?以王尚书自贡院方出,身体疲敝早已入睡休息的理由推诿回去,唯有一人?的马车停进尚书府马房。
    “老师并未怪罪大人?,反倒读了国舅爷的省试文?章后?,直言国士无双,大人?公正?。”
    徐照白下衙后?回府换了半旧的便服,仿佛来?旧友之家闲谈叙旧,笑容也是温和的。
    “我并不?担心梅相如?何,此次点取会元……不?瞒你说?,不?止是我,八名?卷判,竟未有任何异议争执,联名?推举国舅爷那篇文?章,当时谁又知道此篇作者是谁?我只听了第一段,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煊赫文?采珠玉言识,谁人?可比?清辉,不?怕你听了恼我,便是你当年的文?章,遇到?今日的他,亦不?相上下……”
    省试第三日,落雪仍续,诗题开答时,八位卷判已然全?部审议完毕,奉上考卷,请出出题官王希元,做最后?的言议以定论。
    然而王希元只看?见桌上放着一张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