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心情不好。”器灵跟黑鼎私下交流着。
    黑鼎没有回应。
    “破鼎，你说大人能顺利杀了师父吗？”器灵又道。
    灵舟上有时空回溯阵，是器灵没想到的。但仔细想来，又在意料之中。
    毕竟是上三宗，这才是该有的排面。只可惜，如此好的机会。
    “小一、小二都不在。”器灵大为惋惜。
    大人不能动手就算了。小一、小二护送叶辰离开，帮他渡劫去了，也不在此处。
    否则，让小一恢复本来面目，闯入云华的房间，给云华来一下。
    此事就会变成“平栾弑师”，合情合理，且牵连不到大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它气得骂叶辰。
    都怪他！自己帮不到大人，还扯大人的后腿！
    黑鼎仍是一言不发。
    器灵转而骂道：“你死了吗？吱个声会死吗？你再装死，小心我向大人告状，在秘境中你故意让她挨打！”
    这都什么跟什么？
    秘境中，韶音曾被大乘修士的神识攻击，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不能动。
    当时又有和光攻击，叶辰阻挡和光，韶音还要面临傀儡们的反扑。
    是黑鼎主动暴露，护她周全，怎么也不能说它有过。
    “过去一万年，你还是那么蠢。”黑鼎终于出声，是个沉厚的男声，充满时间磨砺的沧桑。
    万年来，它并不曾沉睡，意识始终清醒。
    被埋在黄沙中，沉在湖底中，被人捡起来，再次认主，又失去主人，重新沉寂。一次又一次，经历时光变迁，看着沧海桑田。
    它不像那样器灵幸运，被主人爱惜，施加法术，在沉睡中休养。
    当年它试图追随主人离去，却遭天雷劈落，看着玄武飞走，器灵封印，孤独地清醒着。
    它沧桑且疲惫，千年都不曾开口。若非这蠢器灵相激，它会一直沉寂下去，直至消亡。
    “你说谁蠢？！”器灵一下子气得跳脚，“好哇，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张口就是放屁！”
    器灵再次沉寂，懒得理它了。
    “你说话啊！别装死！”
    “破鼎！破鼎！”
    叫嚣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器灵缓下口吻：“那你倒是说，我怎么蠢了？”
    黑鼎知道它的性子，不给它满意的答复，它会一直纠缠下去。
    “你以为大人是没办法杀那人？”它道。
    器灵闻言不解：“不然呢？”
    如果能杀，大人为什么不杀？她总不能是不想杀？
    那可是觊觎她纯阴之体，要采补她的大坏蛋！
    “所以我说你蠢。”黑鼎说完，不再出声。
    器灵挑衅了它几句，见它不再开口，已经知道它打定主意装死。
    视线移到韶音身上，犹豫着一下，动身飞了过去：“大人。”
    “嗯？”韶音抬眸。
    器灵围着她飞了两圈，关切道：“大人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韶音微讶。
    器灵答道：“您看起来不太高兴。是，是刚才没能杀了云华吗？”
    韶音沉默片刻，摇摇头。
    器灵等了片刻。
    “我没有心情不好。”韶音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让你担心了。”
    器灵斟酌着，又问道：“那，大人是担心叶辰吗？”
    韶音这次笑出声：“不，我不担心他。”
    命运之子，可能会吃苦头，却不会失败。叶辰突破化神，已是板上钉钉。
    她附着在小一、小二身上的神识，没有传来异动，一切应当顺利。
    “若小一、小二在就好了。”器灵惋惜起来，“等回到宗门，大人更不好下手了吧？”
    韶音脸上笑意微凝，朝它看去。
    “你太明显了！”黑鼎没忍住，传音喝道。
    器灵也知道自己套话的手段不高。一时不自在，壶身晃晃悠悠，但厚着脸皮没解释。
    韶音看了它两眼，说道：“是。”
    回到宗门，云华的伤势恢复一些，加上宗门大阵的防御，她即便能杀了他，也不易逃走。
    “太可惜了。”器灵出主意，“大人，我们找机会，在路上把他杀了吧？”
    灵舟的速度不算快，飞回宗门，怎么也要大半个月。
    找机会把云华引出去，杀了完事！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不。”韶音淡淡道，视线转开，“除非他先动手。”
    器灵顿时明白了。
    它亦是有慧根的器灵，她这样一说，它顿时明白过来：“大人不愿杀他？”
    韶音不语。
    “大人太重情重义了！”器灵便感慨道。
    云华将她引入师门，给她资源，虽然居心叵测，但也保她数次、多次为她出头。
    不到最后一刻，彻底撕破脸，她是不会主动出手，将他杀了的。
    “并非如此。”韶音淡淡否认，“我曾允诺过，带他飞升。”
    在圣城拜师时，她曾言道：“若收我为徒，只需坐等百年，我必携你飞升！”
    虽是胡说八道，但话既说出口，韶音便认。
    “若他始终如一，待我爱护，我说话算话，助他飞升。”
    “若他想不开，走了左路，我与他的情分便尽了，不必再遵守诺言。”
    器灵：“……”
    暗暗咂嘴。
    说什么“并非如此”，大人就是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心软。
    云华老鬼对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所图谋。见过养猪的吗？把猪养肥了杀，猪也要感恩吗？
    但它却无立场劝她。
    最终将它收服，令它死心塌地，甚至破鼎隐藏多年，都不惜暴露身份，不就是她的重情重义，敢做敢当吗？
    她虽然爱搞事，能惹事，但她对身边的人从来不坏。云华如此算计她，她也给他留情面。
    “好！”它大声说道，“小鸡与大人共存亡！”
    破云华。
    烂师父。
    他若最终回心转意，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也就罢了！
    如果他敢黑心烂肺，采补这么好的大人，它就跟他拼了！！
    “破鼎！”它朝黑鼎传音，“到你表忠心的时候了！”
    黑鼎巍然不动，也无一丝回应。
    “呸。”器灵唾道，“活该你不被主人喜欢。”
    万年前，它是如此。万年后，还是如此。又冷又硬，话都不会多说一句，活该主人不待见它。
    如今大人收容它们，明知它有异，却问也不问。不就是它笨嘴拙舌，性子臭，懒得理它吗？
    骂完之后，器灵又操心起来。
    到底同侍两位主人，它与这破鼎也算有缘分。怎么能让破鼎被大人接受呢？
    转眼数日过去。
    黑鼎下的火焰熄灭。
    韶音倏然睁眼，起身向前走去。鼎盖打开，露出里面半躺半靠的身影。
    白发玉容，模样俊美，低头阖眸，看上去安安静静，温驯无害。
    韶音默念口诀，将一滴血液打入他的眉心。须臾，傀儡睁开眼眸，眸光清澈透亮。
    他矫健地翻身跃出鼎外，半跪下去：“见过大人。”
    “嗯。”韶音颔首，“以后你就叫小三。”
    懒得起名了。
    小一、小二、小三，挨个排吧。
    “大人，您要怎么处置他？”器灵问道，“北斗那边恐不会善罢甘休。”
    偷摸着抓走就算了。当着他们的面，塞入鼎中带走，这事儿北斗不可能算了。
    何况，还有和光吃粑粑这节，器灵不禁忧心起来：“大人，云华……不能杀啊。”
    杀了云华，谁给她扛锅？
    韶音便笑起来：“你以为惹了这么大的祸，他还会保我？”
    云华留她，是为了采补，为了突破。
    假如她惹到不能惹的人，他护不住，就不会护了。
    “直接将我采补，而后一掌打成飞灰，就当是给北斗赔罪了。”多么简单又方便。
    器灵顿时怒火中烧：“要他何用！”
    真该立刻杀了他！
    否则，他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背刺一剑！
    “不急。”韶音淡淡出声。
    饭要一口一口吃，局要一丝一丝解。
    解得好，万事大吉。解不好，是她技不如人。
    无甚可说。
    “坐下养伤吧。”韶音看向小三。
    他虽然被炼制成傀儡，但一战过后，损耗的灵力、受到的伤势，并没有被修复。
    当即盘腿坐下，开始疗伤。
    韶音留了一丝神识在他身上，便收起黑鼎，带上炼妖壶，打开房门走出去。
    另寻一间房，进去坐下。
    每个房间都有聚灵阵，她不必跟小三抢。
    云华始终没有出来，也没有召唤她。但韶音察觉到他的神识，从门前掠过。
    云华的神识碎片曾住在她识海中，韶音对他的神识很熟悉。
    他怕她跑了。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
    灵舟停在圣城前，经由特殊的城门驶入，直接飞进天阙的宝塔中。
    众弟子轮流下船。
    “师父。”韶音站在云华的房间外面，“到了，师父。”
    她敲敲门。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身蓝衣的云华走出来。
    他看上去气色恢复了许多，不再苍白乏力，看上去气息也凝实了一些。
    不好杀了。一言蔽之。
    “嗯。”云华看她一眼，微微颔首，而后往外走去。
    韶音跟在他身后，走入通道，穿过宗门大阵，回到天阙的神土。
    这是强如秋霜尊者，都要从地核逃生的森严宗门。
    她着实不该回来。
    “我既然进得来，就出得去！”她望着熟悉的景色，一座座秀丽青峰，在心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