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吃！
    静海医学院附属医院，精神科住院部。
    408病房二号衣柜内。
    逼仄黑暗的空间中，陈启手捧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深深嗅了一口。
    清新的果香瞬间点燃了他被压抑的食欲，他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咬下一大块果肉。
    随着他快速地咀嚼，苹果的汁水溢满口腔，清甜的口感令他无比满足。
    他囫囵吞下口中未充分咀嚼的果肉，紧接着咬下第二口、第三口……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启连忙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二号床病人呢！”
    脚步声骤然加速。
    陈启一边咀嚼嘴里的苹果，一边透过衣柜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恰好看到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冲进了病房厕所。
    不过两秒，小护士走出厕所，左右张望，最后目光落在陈启藏身的衣柜上。
    脚步声迅速逼近，陈启又咬了一大口苹果。
    衣柜门被打开，陈启侧头，目光与小护士相对，几滴苹果汁从他嘴角滑落。
    “哕！”
    小护士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随即惊声尖叫：“保安！哕……保安！”
    两个身着保安服的中年人冲进了病房。
    “快把他拉出来，呕！”小护士转身冲进了厕所。
    两个保安看了陈启一眼，同样都是面色微变，有一人也干呕出声。
    陈启对此习以为常，只是背过身去护好自己手中还剩半个的苹果。
    严重营养不良让他的身体十分瘦弱，两个保安一左一右从背后抓住他一只胳膊，没费什么劲就将他从衣柜内拖了出来。
    陈启不吭声，只是趁机又咬了一口苹果。
    一个保安伸手想抢陈启手里的苹果，不过却显得有些犹豫，脸上露出一丝嫌弃。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夺过苹果，立刻扔到了一边。
    还不忘偷偷用陈启身上的病号服擦了擦手。
    这时在厕所里呕吐过一轮的小护士去而复返，尖叫道：“快扒开他的嘴，别让他咽下去！”
    一个保安立刻捏住陈启的下巴，另一个保安固定住陈启的脑袋，强行将他的嘴巴扒开。
    小护士伸手想要掏出陈启口腔里的食物残渣，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从一旁拿了个手套戴上。
    可就是耽误了这片刻，陈启已经将嘴里咀嚼了几口的苹果强行咽下。
    他平静问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两个保安抬头看向小护士，征询她的意见。
    小护士拿出手机，对着地上的苹果录了一段视频，又对着陈启的嘴巴拍了几张照片，才道：“保安大叔，放开他吧。”
    两个保安将陈启从地上拉了起来，便准备离开。
    小护士却叫住他们，道：“你们看着他，我去问问赵医生要不要给他安排洗胃。”
    陈启皱了皱眉：“洗胃就不必了吧，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护士瞪眼道：“现在知道怕了？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好好配合治疗哪有这些事！”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长相斯文，身上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小茹，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中年男子语气温和却带着莫名的威严。
    “赵医生。”护士小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指了指地上的半个苹果，道：“二号床病人又偷吃东西，我正打算去问你要不要给他洗胃。”
    赵医生目光与陈启对视，问道：“感觉有哪里不适吗？”
    陈启摇了摇头。
    赵医生示意两个保安离开，对小茹护士道：“病人如果没有不适症状，暂时不用安排洗胃，先把病房打扫一下……对了，照片你拍了吗？”
    小茹晃了晃手机：“已经拍好了，还录了视频呢。”
    “嗯。”赵医生微微颔首，“这些视频和照片都是重要的治疗素材，记得保存好。”
    小茹应了一声，随后将手机屏幕拿到陈启的眼前，道：“看看！这就是你刚刚吃的东西，不觉得恶心吗？”
    陈启目光定格在手机屏幕上，视频画面中是一个只剩小半的苹果，已经严重腐烂，果肉发黑。
    一条条圆滚滚、白胖胖的蛆虫，堆积在烂苹果表面蠕动着。
    在果肉断面的齿痕附近，还有不少只剩半截身子的白蛆，即便身体被咬断，仍然奋力扭动着，淡绿色的浓浆从它们体内不断流出。
    小茹滑动屏幕，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陈启的下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苍白而缺少血色的嘴唇，以及嘴角残留的几滴淡绿色液体……
    恶心吗？
    如果是一个月前，陈启肯定会感到恶心，但现在……
    他伸出舌头，将嘴角残留的液体舔干净。
    甜丝丝的，苹果味。
    小茹护士刚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翻涌，她摇了摇头，没再搭理陈启，拿来扫把和簸箕清理地上的苹果。
    将苹果倒进垃圾桶，小茹将还没满的垃圾袋直接提出去丢了，似乎生怕陈启将苹果从垃圾桶里再翻出来。
    病房内只剩下赵医生、陈启以及一号床的病人。
    赵医生上前拍了拍陈启的肩膀，温声道：“下次别再这样，你妈妈很关心你，别再让她担心了。”
    提到自己的母亲，陈启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动容，语气复杂问道：“赵医生，我哪天能出院？”
    赵医生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半个小时后你来诊室一趟，我们进行一次治疗，要是治疗有效果，很快就能安排你出院。”
    陈启木然点了点头，心中却没抱太大希望。
    常规的治疗手段对他似乎都不起作用。
    ……
    半个小时后，陈启跟着小茹护士，来到护士台旁边的诊室。
    赵医生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等着他。
    陈启在赵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茹则推门出去了。
    赵医生桌上放着一份住院病历，上面记录着陈启的基本信息和病情。
    姓名：陈启
    性别：男
    年龄：23岁
    身高：181cm
    体重：51kg
    婚姻：未婚
    入院时间：2024/8/29
    病史陈述者：患者本人及其母亲
    主诉：拒绝进食三周
    现病史：患者自入院前三周起出现突发性食欲减退，拒绝正常食物摄入，体重下降显著。入院后，医护人员发现其对腐烂变质食物表现出异常进食欲望，进食时无恶心呕吐反应，且主观感知与客观现实分离（自述食用“新鲜苹果“，实际摄食腐败有机物），期间多次因偷食医院内变质食物被制止。常规劝食及营养支持治疗无效，存在强烈抵抗行为。
    既往史：平素身体健康状况良好，无重大器质性疾病史。否认家族精神疾病史。
    诊断：
    1.重度营养不良
    2.神经性厌食症
    3.异食症
    治疗计划：
    1.认知行为疗法：针对食物感知扭曲进行暴露干预
    2.药物方案：奥氮平……
    赵医生合上病历，身为陈启的主治医师，他对病历上的信息已是烂熟于心。
    赵医生挠了挠自己太阳穴位置，开口问道：“陈启，你已经转到我们医院一周了，感觉怎么样?”
    因为想尽快出院，陈启只能违心道：“感觉好多了。”
    赵医生笑道：“从哪里感觉出来的？”
    陈启道：“来之前我什么都吃不下，现在能吃点烂苹果了。”
    这也算好转吗？
    赵医生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硬要说的话，怎么不算呢？
    不过赵医生很快找到另一个突破口，问道：“你认识到自己吃的是烂苹果了？”
    “嗯。”陈启点头，“我早就想明白了，总不可能大家的眼睛和相机的镜头都出问题，所以只可能是我出了问题。”
    “你能理性的看待自身的问题，这很好。”赵医生满意点头，“我很高兴，今天你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积极和配合，这让我更加有信心治好你。”
    “接下来我会给你看一些视频和图片，看完后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感受。”
    陈启点头表示明白。
    赵医生操作电脑，不一会儿他背后墙上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那是一段美食视频集锦，剪辑了多位网红美食博主最热门的视频，画面中轮流出现一位位粉丝百万乃至千万的大网红，吃着各种各样的美食。
    火锅、烤肉、牛排、烧烤、各色菜系……
    搭配美食博主们各具特色的讲解，以及让人胃口大开的进食镜头，让人在屏幕外都仿佛能闻到香味。
    对于一直处在饥饿状态的陈启来说，更是极具吸引，不断刺激他的唾液分泌。
    陈启咽了口唾沫。
    赵医生敏锐观察到陈启喉头的耸动，笑道：“有勾起你的食欲吗？”
    陈启点头，确实给他看馋了。
    “那我们再来看一组照片。”
    赵医生打开了一张照片，屏幕上显示出半个长满青白色霉菌的橘子。
    “这是你入院第一天偷吃的橘子，半个橘子被你连皮吞掉了，当然也包括橘子皮上厚厚一层霉菌。”
    图片切换，屏幕上依次出现出现长着黑色霉斑的火腿肠、腐烂的鸡腿，以及生蛆的苹果。
    这些都是住院一周，陈启偷吃的变质食物。
    不过不是全部，只是被发现的部分。
    包括在住院之前，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也断断续续偷吃过一些食物。
    不然一个月不进食，光靠静脉输液，他也活不到现在。
    “再看到过去一周你偷吃的这些变质食物，你是什么感觉？”赵医生问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能吃的样子。”陈启实话实说道。
    实际上，如果这些食物在他眼中和照片中一样的话，他也不会去吃。
    赵医生将电脑分屏，左边屏幕是各种美食，右边屏幕是各种变质食物。
    “现在做一个简单的选择，如果你感到饥饿，需要吃东西，你会选择左边还是右边？”
    陈启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脱离了现实，只在屏幕上做选择，对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但他还是回答道：“左边。”
    “很好。”赵医生忽然敲了敲桌子。
    陈启身后的诊室门随即被推开，小茹护士拿着一个一次性饭盒走了进来。
    她将饭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
    赵医生起身看了一眼，笑道：“溜肥肠、红烧带鱼、韭菜豆芽、清炒冬瓜，两荤两素，今天食堂伙食不错啊。”
    他走到陈启身旁，道：“这是我今天的午饭，吃掉这份饭，你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陈启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
    将筷子伸向溜肥肠，却又悬停在半空。
    只见那一节节“肥肠”外面长满息肉，里面则填充着珊瑚状的黄色脂肪颗粒，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肥肠”还在小幅收缩着。
    陈启将筷子移到红烧带鱼上。
    但在他眼里，那根本不是什么带鱼，紫色的“鱼块”两面，布满舌苔一样的东西，还在不断分泌浓痰一般的粘液。
    他挑起一筷子“韭菜豆芽”。
    却是一小撮凌乱的头发，“韭菜”是黑发，“豆芽”是白发，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卷曲粗硬的毛发。
    在饭盒里还是死物的毛发，一被夹起就瞬间活了过来，缠绕在筷子上迅速收紧，让陈启都无法将两只筷子分开。
    而对这样的异常，一左一右站在陈启身边的小茹护士和赵医生却仿佛根本没看到。
    陈启费了些劲，才将筷子上的“韭菜豆芽”掸落，看向最后一道“清炒冬瓜”。
    一坨黏鼻涕般的“冬瓜”，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血丝样的杂质。
    他心中叹了口气，直接放弃了最后一道菜，将筷子插进米饭之中。
    不吃菜，吃点饭也行。
    不过细看却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米饭！
    每一粒米都是一颗白色的虫卵，密密麻麻堆迭在一起，时不时还会有蠕动的米白色蛆虫破卵而出。
    陈启放下筷子。
    他忽然觉得没那么想回家了，医院其实也挺好的。
    陈启心中叹了口气。
    不行。
    根本吃不下！
    到底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看来你还没做好准备。”
    赵医生拿起饭盒和筷子，坐回椅子上，夹起一大口虫卵，裹上带血浓鼻涕，送进了嘴里。
    “嗯~”他一边咀嚼，一边发出满足的呻吟，“好吃！食堂阿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