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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国之灵枢

      第183章 国之灵枢
    姜负叹息:“陛下为人皇,统管天下事,未得陛下准允,微臣又岂敢擅自升仙啊。”
    皇帝又嗤笑一声,喜怒莫辨地问:“你骗了朕,还敢大摇大摆毫不遮掩地进宫来见朕……就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微臣何时欺骗过陛下。”姜负无奈再叹:“陛下曾给予微臣自由行走之权,当年微臣不过有急事外出,羽蜕之说,是他们胡言,叫陛下误解。”
    说着,露出一点笑:“臣将事情办妥,正要回京面圣交差,谁料落入同门妖道手中,耽搁至今,好不容易才得以再见圣颜。”
    皇帝“呵”一声,便见那向来厚颜之人伸手去摸一旁徒儿的头,那徒儿大约是觉得在外头被摸头有失威风,面无表情倾斜上半身无声躲避,做师傅的便挽尊般将手改为搭在徒弟肩头,笑眯眯向他邀功:
    “微臣呕心沥血多年,替陛下教养出这样好的一颗天机星,陛下纵然不满微臣不辞而别,可英明如陛下,如今看在这颗祥瑞星子的份儿上,想来也该消气了罢。”
    “还是这样巧舌如簧……”皇帝声音有些无力,却继而道:“此事纵然不论,那实为女子之身又当作何解释?百里游弋又算什么?”
    “百里游弋乃道门名姓,从未作假。”姜负依旧笑着:“至于实为女子之身,微臣虽瞒过世人,却未能瞒过陛下,陛下既知晓真相,可见默许之心,微臣又怎算得上欺君呢。”
    皇帝再次呵声冷笑:“好一句默许……合着你瞒天昧地,倒成朕的主意了。”
    他确实早知晓百里游弋是女身。
    此人乃生而知之的道门天才人物,而他本是爱才之人,如此大才,是男是女并不重要,这些高人行事莫测,她既一直以男身示人,或是因生来有异、为躲避什么天意劫祸。
    于是他并未揭破。
    而此人非但天才,气质性情也尤其难得,身怀道法自然的平静洒脱之气,且风趣滑稽,不拘小节,相处之下总能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从前得闲时,他便常与其谈论道法。
    如今再回想这些,倒好似上一世那般久远的事了。
    皇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继而看向那做徒弟的。
    做徒弟的心间刚卸下敌意。
    少微本向刘岐借了阿鹤来,让阿鹤依照姜负的指示来修饰容貌,姜负却道不必,她自称容貌无关紧要,唯天生气质与玄妙嗓音无法自弃,越掩盖越可疑,况且她既愿去见,心中自有成算,不必多此一举。
    少微并非不信姜负,只是她不信皇帝,疑心皇帝或会怪罪迁怒姜负,姜负则笑眯眯对她说,若果真那样,有身为天机的她猛猛用力磕头求情就行了。
    很不乐意用力磕头的少微,此时见姜负对待皇帝的态度竟也这样混不吝,心中愕然之余,也慢慢松弛下来。
    而这皇帝刚问罪罢姜负,又来问罪她:“你师傅骗朕许久,她走后,却又有你这做徒弟的承继师业,骗到了朕的跟前……真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徒,你们师门,莫非专修欺君之术。”
    “陛下,狸不曾欺君。”少微正色道:“十一岁被高人所救,乃是实情,这高人便是微臣师傅,但微臣起先并不知师傅即是国师,她只说自己姓姜名负。”
    “记忆丢失也是事实,灵星台祈雨之际,是见母亲寻来,心中触动,才将记忆唤醒。”
    皇帝下耷的眼皮斜睨过去:“任凭你说的头头是道,却也不能证明不曾撒谎……倒是可以看得出,你一早就想好了来日败露时的狡辩说辞。”
    少微神态一丝不苟:“微臣当真没有。”
    以上只是对方的猜测,横竖并非事实证据。
    姜负叹息开口:“陛下堂堂天子,自是能够明辨忠奸是非……若非说骗不骗的,此地无人欺君,唯我骗了我这徒儿,天机年少无垢,神灵赤真,我不免用些手段将她牵引入京,方能使她自然而然地利于陛下、利于大乾,利于苍生。”
    末了道:“陛下要罚,罚姜某便是。”
    皇帝不置可否:“你敢入宫来见,便是笃定了朕不会罚你。”
    她从前在京中时,也曾稍加修饰容貌,但最大的遮掩仍是女扮男身,而他向来知道这件事,因此近身之下,必能将她辨认。
    且她既是天机之师,他不免就会联想到当初预言天机现世的国师。
    比起被他揭穿,她这样毫不掩饰地前来相见,反倒是一种以绝后患的坦诚。
    而说到她当初预言天机……
    皇帝的目光落在师徒二人之间。
    若换作其他人,他势必疑心这是一场合谋骗局。
    但姜负坦然来见,而那只狸之能,他比谁都看得清晰,她究竟都带来怎样的影响,他心中也有一册明账。
    这样的天然神妙之能绝不是可以伪装的,而早在仙台宫中那位顶替者中箭生死未卜之时,他心生迟疑之下,就已经联想到了这只年龄相符的狸。
    真正能担得起一国天机的非常之人,必有无法掩盖的神妙显现。
    至于百里游弋当年借羽蜕掩饰离开长安,背后的缘故,他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是在错误的时机下,该退则退,前去保全自己的道。
    许多心照不宣的旧事,不必非要说得多么明白。
    时过境迁,风浪与人心俱皆平息,如今是对的时机,所以她再次现身。
    病躯沉重,忆及往昔,想到梦中所见,以及刘符死状,皇帝心底浮现一缕怅然若失之感,萦绕不去。
    “国师的道,朕已真正明晓了……”看向那眉目洒脱的雪发女子,皇帝声音干涩沙哑:“百里游弋已仙去,从今往后就以这原本面目,继续做朕的国师罢。”
    姜负微微一笑。
    “陛下抬爱,姜负感激涕零。”她坦诚道:“当年离开师门,下山入世,正是为寻觅阻止乱世浩劫之法,而今使命已然圆满,此身之力也悉数尽毕……”
    “正所谓,甚爱必大费,厚藏必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姜负笑望身侧少女:“余下之事,也该交给这些孩子们了。”
    眼前女子若无形无声清风兰雪,她身侧少女如挺拔蓬勃山间青竹。
    久居皇城的君王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自然的景物。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甚爱与厚藏皆是一种不舍放手的迷障贪欲。
    皇帝陷入良久的沉默中,虚弱闭眼,缓声道:“国师修行已至圆满之境,仍要以此身来见朕,是否也在告诉朕,这世上并无升仙法、长生药……”
    彭祖墓中并无秘密,费尽心思设下邪阵的妖道与刘符也无法脱离肉身病痛,高明善卜修道至臻如国师,同样是白发虚弱之态……
    “陛下,这世上或无长生药,但身为君王,却定有永生法。”
    随着姜负此言,皇帝慢慢睁眼。
    那双雪白眉眼,似蕴含至上神机,她含笑说:“人皇者,对内纯定心念,圆满己心,心道可永生不灭;对外为天下计,长留史书,声名自万世不朽。”
    皇帝静静不语。
    姜负亦不复多言。
    当年她察觉天下气机将变,曾隐晦劝阻这位君王要提防“疑心祸乱神主”之忧。
    但当时病中的皇帝已被不安包裹,也不再轻易与她风趣谈笑,整个人都不幽默了,乏味得要命。当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不再有心情幽默,这绝对是一个很危险的预兆。
    皇帝感到来自凌氏的莫大胁迫,谁与凌家走得近些,谁为凌家说一句好话,哪怕是隐晦提醒,也要被他疑心为凌家走狗。
    酝酿已久的风暴已非人力可以阻止,已具有凌家走狗之嫌的她自当及时刨洞遁走,另觅天机。
    当年是为劝不动就跑,而今再次相见,人心风波已平息,君王不再是那个毫无安全感的君王,又趁着梁王的尸首尚未硬透,帝王心神虚守,方才可以说出这番唤心之言。
    皇帝并没有表态,只道:“不做这国师也罢,但既在京中,姜仙君若得闲,便偶尔也来宫中与朕说一说话、论一论道……”
    姜负含笑答应。
    “太祝之功,朕心明了。”皇帝看向跪坐的少女:“又念你为救师而来,情有可原……朕即网开一面,下不为例,务必记住,今后待朕不可再有任何隐瞒。”
    少女伏首应下,祥瑞乖顺。
    心底却叛逆补充:至多五句话后就要重操旧业。
    又心想,此行果然是要先行问罪……姜负说得倒也没错,纵要问罪,却一定不会定罪。
    君王的宽容源于她的价值,君王的尊严不在于些微隐瞒、而在于对利益的掌控。
    “你此番接连立下大功,天机身份也已明朗,朕要重赏于你。”皇帝道:“屋宅金银这些不提,你可有其它想要的赏赐?”
    “回陛下,臣有。”
    看着那答话极快、极不客气的狸,皇帝有些好笑地道:“那就说来朕听。”
    少微:“微臣想要的重赏即是——陛下不以太子妃之位作为重赏。”
    皇帝“哦”一声,不置可否地道:“朕却也从未说过天机一定要做太子妃,不过是下面的人胡乱揣测。”
    少女神情坦诚:“臣也是听别人乱说的,只是怕陛下突然下旨,若臣心内不情愿,未免不利于君臣同心和睦。”
    “那朕倒是要多谢你防患于未然了。”皇帝笑一声,问:“但太祝为何不情愿,莫非觉得大乾的太子妃之位和朕的皇太子,配不上天机?”
    “臣只是以为,陛下这颗紫微帝星尚在,天机一心一德镇守国邦即可。”一心一德镇守己意的少微,一心一德地说出冠冕堂皇的违心之言。
    皇帝一时未语。
    他自然清楚,若赐婚天机与太子承,便是对天下宣告太子刘承即是不可动摇的紫微帝星,从此一切再无更改的退路。
    此刻脑海中回想近日种种,皇帝心头涌现一声漫长不明的惆怅慨叹。
    他最终没有立即答应狸所请,只是道:“这件事,朕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少微自内殿退出之际,许多目光向她围来,那是守在外面的刘岐,芮泽,郭食,刘承等人。
    五日后,来自相同之人的目光再次注视着相同的少女。
    早朝大殿之上,百官分两侧跪坐,少微跪坐殿中央,恭听内侍宣旨。
    “制诏御史——
    朕承太祖之基业,奉宗庙之重祀,十有七载。然德薄致灾,错信妖道,使阴阳失序,致京畿大旱,今夏疠气横行,黎元困苦,朕甚愧焉。
    尔太祝狸,冯氏少微,秉性通神,洞究天机,凡所预言,其后皆验。值大旱之机,先有扼制疫气,再察暗水潜行于地脉,开掘甘冽,活民无算。
    更有揭露妖道祸国之功,旱雩大祭,以天机之精诚上达于天,祈数日澍雨滂沱,解民之困,分朕之忧,功著乎竹帛。
    昔太祖约,非功不侯,然尔明灵枢之奥,辨阴阳之机,具坤灵之质,实为天降宝瑞,今特破常例,擢尔为关内侯,封号灵枢,授金印紫绶,领太祝如故,另特许食邑千二百户——”
    大殿内一时响起诸多愕然声息,刘承心中猝然一坠,多日希冀欢喜转瞬落空,巨大的失落淹没而来,不禁定定看向内侍手中绢帛。
    封侯?
    怎会是封侯?
    此前不是都说……
    内侍的声音未有停断,最后高唱道:“——望尔其永执禋祀,上通神灵,下安黎民,毋坠朕意,钦哉!”
    众人视线中,少女谢恩捧过圣旨。
    喧嚣中,刘岐眼中带着静谧笑意,看着那位无比崭新的灵枢侯。
    灵枢为神机之意。
    而所谓关内侯,是指没有封地的侯爵,不可承袭,人死爵消,其爵低于如昔日长平侯、以及鲁侯此类可世代承袭的列侯一等,却也仅次于列侯与各国诸侯王。
    大乾有过女子封侯先例,家有侯爵者,其母其妻女皆可袭爵,屈后也曾封其同胞亲妹为侯。
    即便如此,无数围聚而去的目光仍是百般诧异惊叹——此刻这位灵枢侯,年不过十六吧?
    但其功细数,并不在寻常军功之下,祈雨安民,破获妖道与梁王阴谋,亦无人可以否认。
    更何况其人身怀天机之名,非同寻常,封其为侯,使其镇守王畿之地,亦是为了断消京师之外其余势力对天机星的觊觎。
    只是原本都传言天机将被赐封为太子妃……
    有人暗自交换眼神,或看向芮家人。
    有人只看着那位恭听圣讯的灵枢侯,这样年少奇才,单是看着,便使人心生蓬勃希望。
    也有人已低声恭贺鲁侯,就说久不问朝政的鲁侯今日怎么入了宫。
    “一门两侯,无上殊荣啊……”
    “鲁侯家中小儿生来不凡……”
    向来不懂得矜持含蓄的鲁侯没有谦虚自贬,全是与有荣焉,笑哈哈捋须点头,一双晶亮的老眼看着自家孩儿。
    一番哗然后,待得下朝,久不骑马的鲁侯更是不顾众人劝阻,坚持跃上马背,亲自为身后的华盖宝车开道,一路往神祠去。
    发髻白的将侯驱马在前开路,华盖车中少女君侯安坐,所经之处众人瞩目。
    大家晚上好,大家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