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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三章

      江芸芸来这里这么多年, 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不少事情,但这些人好似都处在两个极端,要不是身居高位的皇亲国戚, 要不就是食不果腹的贫民。
    只现在来到这里, 才恍然想起, 在这两群人中间还是这么一群人, 那就是大明基层偌大的官僚体系。
    三年一批的进士,近三百人的名额, 外加数不尽数的举人, 这么一大批人,但未来能进入权力中心的人屈指可数的,甚至能留在京城的人也不过十来人, 大部分人会被下放到南京和剩余的一十三省担任最基层的职位。
    庞大的国家就是需要这些人日复一日的工作才能让他运转起来。
    江芸芸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 不能否认, 她的世界被他老师保护得很好, 风风雨雨都没有侵袭到她身上, 所以她直率中还带着一丝天真。
    这些年她只见过一个县太爷, 那就是县试时的江都县知县陆卓,一个性格严肃, 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做了数十年的官,头发已经发白了, 这才来到扬州。
    扬州作为南直隶大府,作为其中的治所, 江都县的县令的权力可比一些偏远地方的知府还要高一些。
    县令作为最基础的单位, 也是有等级的, 粮十万石以下为上县,从六品的官职,六万以下为中县,为正七品、三万以下为三等,县令官职为从七品。
    琼山县就是中县,江芸芸这个小县令就是正七品的芝麻小官。
    江芸芸是因为头铁才被贬官的,自然不可能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平调去上县做县令,所以去中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个县的刑名、钱谷、狱讼、治安、征收赋税、徭役、 教化百姓等等职责都压在县令身上,县令的压力可想而知。
    有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不想承担责任,所以贪,也有人本着中庸之道,只要日子能过,那就得过且过,也有人只想着快点摆脱这里,去更好的地方,这就是权欲,但也会有人能面对这些压力,收敛自己的贪念,那就是少见的廉。
    大贪大欲的人终究是少数,就像廉洁奉公的一样,大部分人都是中间两个,也许真的秉性如此,也许一开始也当真是想做好的,但不论如何,他们总归是对不起当年寒窗苦读时留下的汗。
    但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们肯定无数次坐在书桌前沉默着,直到天色微亮才重新站起来去面对那些繁琐的政务。
    在这个夜色寂寥的琼山县县衙里,现在的江芸芸也坐在那张破破烂烂的椅子上,面前是豆大的昏暗烛火,照得她脸颊上的光晕若隐若现,那张被磨得都没了棱角,没了漆面的书桌彰显也曾有人在它身上奋笔疾书,彻夜不眠。
    “这里是什么字啊?”顾仕隆好奇凑过来,半蹲着探进脑袋,好奇看着桌底下的几道刻痕,笔画有深有浅,可以看出下刀的人并不会雕刻。
    “三月初三,六月十七,九月初八,十二月初一。”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小声念着,“这些日子有什么作用吗?”
    江芸芸摇头。
    “是上一任刻的?”顾仕隆小声问道,“瞧着力气不大,痕迹很浅,上一任不是说是个老头嘛,十二月初一边上有几道很深的痕,应该是没写完的字,怎么不刻了?”
    江芸芸还是沉默,她想要提笔写下这四天的日期,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张桌子格外干净,就连抽屉里也没有一点东西。
    清理的人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就连架子上的书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书柜子。
    若是有人和她说这里没人住过,她也是信的。
    贼进来都办法收拾地这么干净的。
    “这里没东西,整个内衙都很空。”顾仕隆说道,“我白天的时候就发现了。”
    “你觉得一下子把人捅死,连救的机会都没有的概率高吗?”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顾仕隆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我可以。”
    “你不行。”他又指了指江芸芸。
    “虽然捅人都很疼,但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会死人的,避开五脏六腑的伤口,很难做到一击毙命,就算你知道那个五脏六腑的位置,也要快狠准,因为大部分人是会挣扎的。”顾仕隆解释着,“但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人五脏六腑的位置,而且每个人的位置也都是不一样的,蒋叔说军营里有个前线退下来的粮草官,就是心脏长在右边的位置。”
    江芸芸点头:“但上任知县就这么死了。”
    顾仕隆扭头看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依旧明亮。
    “你是觉得有人杀了他?”他镇定问道。
    江芸芸笑问道:“不是很有可能吗?”
    顾仕隆没说话,仔细想了想又说道:“是有可能的,爹军队驻扎的地方,经常会有土官比县官要强势,县官受到的制约可比土官要多,而且朝廷也不怎么管理土官,这也是边境很容易有叛乱的原因,所以很多地方的县官都是没人愿意去做的,就算去做了,也大都和土官狼狈为奸,便是置之不理已经算不错了。”
    江芸芸曾经和顾溥讨论过改土归流的事情,那个时候大概双方都没想到现在的今天。
    江芸芸自己成了实践她当时说的那些话的亲历者。
    海南有黎族,据说叛乱的次数还不少,次次都声势浩大,很是消磨钱财和人力。
    衙门里有不少明显不是汉人特征面容的人。
    伤了上任知县的是黎民,还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所以朝廷不会下雷霆手段,这件事情就这么被盖过去了。
    所以江芸芸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这位知县到底是如何死的。
    “是白日见得那些人杀的人吗?”顾仕隆又问道。
    江芸芸还是摇头。
    天边的夜色已经逐渐开始明亮起来,那道天线冲山尖尖冒头,然后以缓慢但又沉默地速度往前推着,在两人无声的瞬间,天际也终于亮了起来。
    ——夏天的天总是亮得很快。
    江芸芸回过神来:“也该去会会那些人了。”
    顾仕隆嗯了一声,站直身子,背着手绕着书桌走了一圈,随后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匕首来:“你放好,我这几天要去这几家溜达一下。”
    江芸芸看着面前那把简单的小匕首,刀柄上有一颗小小的绿色翡翠,细绳裹着的刀头被摩挲出细纹来。
    “这不是蒋叔送你的吗?”江芸芸抬头问道,“我也不会使刀,给我浪费了。”
    “不浪费。”顾仕隆主动系在她腰上,“有刀总比没刀强,真有危险吓唬一下,我肯定能回来保护你。”
    江芸芸看着小孩圆滚滚的小脑袋,笑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顾仕隆抬头,大眼睛乖巧地扑闪了一下,随后鼻子一皱,得意说道,“谁得打得过我,而且我不会跑嘛,我跑得可快了。”
    “你放心,咱们肯定平平安安的。”顾仕隆扒拉着她的衣服把匕首藏好,“回头咱们可是要趾高气昂回京城的。”
    江芸芸轻笑一声。
    来的路上碰上几个阴阳怪气的,江芸芸是并不理会的,但顾仕隆受不得气,悄悄拌了他们一下,一个倒霉催的直接把门牙磕断了,被乐山火急火燎提溜回来,塞到江芸芸边上,才消停下来。
    “你别笑,我认真的!”顾仕隆大声说道,“我那天仔细想了想,你做的没错,那个寡母和小孩都要饿死了,哪里等的了人,那既然做的没错,但你又被流放了,那朝中肯定有坏人……呜呜呜。”
    “祖宗别说了。”江芸芸心力憔悴,“脑子就一个。”
    顾仕隆轻轻冷哼一声,扒拉开她的手,大人模样说道:“我去逛逛了,你在家里要好好的。”
    江芸芸目送小孩踩着还未大亮的夜色匆匆走了,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注视着这个空荡荡的书房。
    案桌上的烛火因为没油熄灭了,但幸好屋内开始逐渐亮堂起来。
    光秃秃的墙壁,表皮已经脱落的书柜,还有这张写满岁月痕迹的桌子,屋子明明不算大,可天光逐渐进来时,却又觉得空荡荡的。
    ——一个布置如此朴素的县太爷很难是大奸大恶之人。她想。
    ——要是这么能装模作样,五十来岁了怎么还在这里当县令。
    江芸芸起身时,还差点被断腿的椅子绊了一下,慌乱间扶着椅子,椅子还闹了脾气,非要从另外一边倒过去,江芸芸只好双手把它稳固住。
    她蹲下来找那个垫脚的小木头,一边肩膀抵着椅子,一边在地上疯狂摸索着,好不容易抓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忙忙碌碌地固定好这张破椅子,看着被磨得稀烂的腿凳,瞧着也是过不了几天日子的凳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也太破了点。”
    —— ——
    江芸芸先去把还没睡醒的乐山搬到床上,摸了摸鼻子发现还有呼吸,就是醒不来,这才叹了一口气:“这世道还有这么厉害的迷药不成。”
    她关上门时,突然看了眼衣柜,见衣柜大门只是微微阖着。
    ——她确定她昨日是关门了的。
    “哎,忘记问了,早上想不想吃椰子啊。”背后突然传来厨娘大嗓门的声音,“敲一个给你尝尝,甜甜的,你们小孩肯定喜欢!”
    江芸芸回过头来,就看到厨娘手里领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走了过来。
    “你别看长得丑,可好吃了。”厨娘立马打包票说道,“我还会做椰子糕呢,你要是想吃,我都做给你吃。”
    她想了想,大声强调着:“我做饭手艺没得说,你肯定喜欢。”
    江芸芸笑着点头:“行,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厨娘悄悄松了一口气,目光一转:“哎,那个小孩呢?”
    “出门玩去了。”江芸芸笑说着,“你不用给他留饭了,嗯,等会那个椰子和椰子糕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