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修)“裴令漪是我的……
武威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外,宋祈舟才刚刚下值归来。
这座小院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此外,就是他从凉州带来的几个照顾他日常生活起居的仆人了,一惯清净得紧,也寂寥得紧。时近岁末,凄冷的冬风卷着梧桐叶呼啦啦的一阵,有如利刃扑面,几乎掀落屋上的瓦片。满目凄凉,满目萧瑟。
但今日却有些不大一样。
甫一进院他便察觉似有外人闯入,举目四望,不见人影,直至进入卧房,一道玉树挺拔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祈舟,别来无恙啊。”
声声如金玉。
那人正立在南窗下的书案前,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自己的文书。形容清俊,举止优雅。
他身旁唯立了一个宁瓒,倒不知其余亲卫都匿身在何处。宋祈舟目光微瞬,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整理被翻乱的文书:“我当是谁,原来是晋王殿下。”
“怎么,殿下近日不是在秦州主持括田么,如何有雅兴来了凉州。”
“孤来找贤弟叙叙旧,不成么?”嬴澈回过眸来,凤目微微含笑。
“可在下不觉得与殿下有什么旧可叙。”宋祈舟答。
“是么?”
简短的两句寒暄之后,他已然耐不住内心的焦灼,霍然冷了脸色:“她在何处?”
往日清风明月一般的温润青年只是冷冷含笑地打量着他,目中饱含嘲弄与讥讽。
半晌,才在对方那愈来愈压不住的怒气与阴鸷中不急不缓地说来:“我如何会知道?”
“当初不是殿下非要我夫妇分开,把她抢走,把我调来这三千里外的凉州?得到之后又不珍惜,反弄丢了她,跑来问我她的下落。这可有些意思了。”
“这凉州不是你自己请命要留下的么,如何成了孤调你过来?”嬴澈随手拿过书案上一封公文,上面赫然写着他所筹划的、欲在凉州军的营田中栽种果树之策,“你说你要留在凉州替朝廷监视约束嬴灼,孤同意了,怎么如今倒似和他混到一起去了。”
再说了,若非他刻意勾引裴令漪,她至于因为一点误会就逃婚?
跑哪儿去不是跑,偏偏来了凉州……宋祈舟啊宋祈舟,就这么好吗?值得她这般心心念念?
“是不是我自愿,殿下难道不清楚么?”
宋祈舟语气冷淡,径直忽略了对方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他低头继续整理着书文,修长的指搭在纸页上白皙如玉:“殿下还是那样,很多事,明明是自己想做,却要推到别人身上,把人家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为之,反过来说是人家自愿。”
“不似那一位,看上什么,直接便抢,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知他说的是谁,嬴澈面色微冷。然这句说完,宋祈舟摇摇头自嘲一笑:“不过也都一样,你们谁也没有把她真正当人,谁也不曾在意她自己的意愿。”
他这话里似还有几分指责自己不如嬴灼之意,但更多的,却似在替裴令漪抱不平。嬴澈眉头微皱,不耐烦地转移了话题:“行了。”
“别废话了。她到底在哪儿?”
宋祈舟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嘲讽口吻:“殿下都能寻到我这儿,难道不曾听说什么吗?去得晚了,怕是连婚也要成了。”
近来有关凉王要娶妃的消息可谓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嬴澈不可能不知道。
可宋祈舟清楚,那多半只是凉王刻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提前造势与引嬴澈前来。毕竟亲王大婚礼仪繁琐,绝不是短短一月就能准备齐全的,嬴澈多半也是有所顾虑,才会先来寻他。
浪费了半日时间也没在他这儿套得什么有用的消息,嬴澈冷了脸,持剑拂袖而走。宁瓒迟疑地看了宋祈舟一眼,将拂落在地的书本公文一一拾起归位,亦跟了上去。
城北,凉王府流玉馆。
令漪“病”了。
因凉王非要她接管从前夏芷柔管着的慈幼坊,推脱不掉,她便称病不出,以此来逃避这道在她看来是侵占别人心血的任命。
凉王倒也没有生气。他亲来流玉馆中看望了她,女郎瞧上去并没什么大碍,只容色有些恹恹,许是擦多了胡粉的缘故。
他心觉好笑,却也没有拆穿她,道:“既病了,就好好养着吧,反正夏氏的病也好了,慈幼坊的事,就还交给她。”
女郎却有些急了,面色微微发白:“别……”
“怎么了?”凉王转眸看向她,明知故问。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令漪只好如实道来:“我与夏姐姐有些不睦,我怕,我怕她把我在凉州的事嚷出去,传到某人耳中。”
“某人是谁啊?”凉王故意打趣。
察觉对方的戏谑,她难为情地低眸,噤声再不言语。凉王遂道:“也行吧,那我还让祈舟派人去管。”
视线一转,落在案上搁着的花绷子上,绣面上正绣着一簇梨花。花如积雪,枝叶扶疏。
是令漪给自己绣的锦帕,已然快要完工了。
溶溶……怪不得她小名叫这个,凉王想。
这时底下人来报,知是嬴澈到了,他道:“孤的湛卢还缺个剑穗,你好起来之后,编一条剑穗给孤。就当是报答孤这些日子对你的收留了。”
“作为交换,这个,先给孤。”说完,他径直取下那条绣帕,收入自己的怀中。
“孤还有事,先走了,晚些再来看你。”
“殿……”令漪情急地想要拒绝,他人却已走了出去,既不给她出声拒绝的机会,也不给她拿回帕子的机会。
令漪无法,气得罔顾女郎容止,恨恨剁了下脚。
这算个什么事啊!
这世上哪有自己找人要报答的啊,还,还直接上手就拿。这主动要东西的毛病,简直跟嬴澈一模一样!
“他人在何处?”
这厢,凉王出了流玉馆后,径直问方才前来报信的亲卫。
“启禀殿下,按您的吩咐,已将那位殿下迎进花厅之中等候了。t”
“他没乱跑?这么老实?”凉王意味不明地轻笑。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等到了花厅,那往日旧友果然正略显焦灼地负手在厅中踱步,四目相对,他立刻拂袖走来:“嬴子焕!”
嬴澈面色铁青:“你把她如何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与来之前设想的“尽量忍让”“和睦相处”迥然不同。
嬴灼略微皱眉,微一扬手,散落在花厅及庭院各处的暗卫顿时撤得干干净净。他立在庭中,静静打量着阔别多年的旧友,近五年未见,他同当年应天门下一别也没什么两样,只瘦了些,轮廓深了些,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成熟矜贵,想来权力养人。
——不,若论起成熟稳重,他只怕还不如五年前。至少那时候的他,可不会像如今这般喜怒形于色。
“说话!你把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嬴灼回过神来,语气疏冷,“溶溶与孤,情好日密,我忙着准备我们的婚事还来不及,难道还能苛待她不成?”
“倒是嬴澈你。”他扫了一眼面色如僵的好友,语气轻蔑,“远道而来也不知会孤一声,白龙鱼服,偷偷摸摸的,意欲何为?”
“什么婚事!”嬴澈强忍气性地反驳,“裴令漪是我的女人,怎么就成你的了?你凉州没别的女人了你要娶她?”
“从小到大你就爱和我争,阿湜对我亲厚一些,你便不高兴,给我的赏赐,你也要一份。幼时我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如今你还这样?怎么我的东西就那么好,我的女人也那么好?你非要抢?”
嬴澈说的是陈年的旧事了。他成为太子陪读之前,嬴灼便已经在嬴湜身边了,但论血缘,却是嬴澈与太子更近,显而易见的会是日后的宗室领袖,是故他一去就有些取代嬴灼的位置。
也是因此,嬴灼从一开始就与他不对付,觉得是他抢了自己的朋友,多要太子从中调停。
既被他扯出前尘往事,嬴灼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他回呛道:“我娶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么?别忘了,你我平级,你没资格来过问我的婚事。还当这里是你的洛阳?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他这话里竟似还有几分威胁之意,嬴澈握剑的手皆因愤怒微微颤抖,道:“我管不了你,难道还管不了她?”
“嬴灼我警告你,她是我的人,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给的,她甚至连这条命都是我救的!救命之恩,自该以身相许,何况女子未嫁从父父死从兄,她的婚事,自该由我来定夺!”
“这样吗?”嬴灼浅笑,“可我也救过她呢,按你这番话,岂不是她也应当许给我?”
他也救了溶溶?嬴澈一怔,对方又徐徐笑道:“再说了,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在你们的大婚之日就丢下你了么?可见她不喜欢你,可见天意如此,要她落到我手中。她想与谁成婚,也与你无关。”
这话果然踩中他的痛处,嬴澈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废话少说。”
“你这卑鄙无耻、掠人妻子的小人,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剑光在天光中一闪,长剑出鞘,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虹,剑气凌厉,如灵蛇般朝嬴灼疾扑而去。
嬴灼面色一肃:“雕虫小技!”
他亦拔剑出鞘,苍鹰展翅一般疾冲过去迎战。剑影流风,清脆相击,金蓝两股剑气在天光中纠缠不清,你来我往,你攻我挡,兵戈相击之声在初冬的寒风中铮鸣作响,清脆有如龙吟玉碎。
却说这厢流玉馆中,嬴灼走后,令漪沉思良久,终究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找他说清楚,要回自己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