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倘若溶溶输了,就对我说……
经年的记忆如蜡炬的烟在眼前归于虚无,他回过神,眼前的女人眉目精致、笑眼盈盈,一颦一笑风韵天然,是半点不见当日的畏惧与怯懦了。
也不是幼时的爽朗与张扬,除却这张依稀可辨儿时模样的脸,眼前的女子,与从前,当真是判若两人。
虞琛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碰不碰你很重要么?反正你也有虞恒。”他自身后贴近她,掌着她下颌,看着镜中若夭桃浓李的女子,幽幽轻叹,“若是,你还觉得他不能满足你,再不济,你去勾引晋王试试?”
“继妹回来才多久便被他弄大了肚子,一瞧便是那方面能力很行,玉玲珑之名艳冠长安,想来他也不舍得拒绝你,若有个一子半女的,他就能救你出去。日后姐妹共事一夫,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她不会有孩子了。华缨淡漠地想。
早在她被他奸污的第二天,她就直接给自己灌了一整碗红花。
那是上元节后的第三天,正月十七,洛阳下了好大的雪。她就开着窗,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等着鲜血从**流出来,流了满床,想让满身脏污的骆华缨死去。
可老天还是没有收她的命。丫鬟小环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报告鸨母,给她请了大夫。与她一道落难的姐妹们抱着年仅七岁的妹妹在她耳畔哭,要她活下去。于是玉玲珑又被救了回来,骆华缨却死在了那个春天。
思绪回拢,她对着镜中的男人笑了笑:“是么?世子这么多年都不肯再碰我,我还当是嫌玉儿脏呢。”
虞琛神色微不自然,顺手去拿妆奁里的钗环,却一眼瞧见自己昔年送她的金雀钗,正明晃晃地放在妆奁上层最显眼处,不禁微怔。
出神不过片刻,华缨又已说了下去:“不过连世子都嫌弃我,何况是晋王?妾与他,不过那日泛舟湖上、遥遥一面,人家连正眼都吝惜施舍与我,又哪里有这样的机缘?至于他府上那位继妹,与我更是泛泛之交,不过小时候见过几面罢了,世子为何总说这话,玉儿不明白。”
“只是见了几面么?”
虞琛道,已然面色如常:“去年十月十五一次,十二月初五又一次,今年二月廿六泛舟湖上又一次……”
冰凉的金钗轻轻拍打着美人面,他语声缥缈如轻叹:“的确只是见了几面,可你沦落至此,过往亲朋好友无一人见你,她却屡屡想要见你,为此,连你妹妹都能大费周章地替你救出去。这份雪中送炭之情,着实不一般啊。”
他每说一个日子,华缨心里便愈凉一分。她与溶溶的来往他竟全然知晓,那么,此前他隐忍不发,是彼时未能发现,还是故意纵容、放长线钓大鱼?
溶溶有晋王保护,他想加害也没可能。那他此刻说这些是想做什么?警告她的行踪他都已知晓,叫她安分守己?
“那又怎样,我不能同她来往么?”她很快回过神,惊讶反问,“世子究竟想做什么呢?我与阿恒来往,您不满,与女子来往,您还是不满。那究竟要玉儿如何自处?”
“她是罪臣之女,你也是,你说说,两个罪臣之女勾结到一处,是想做什么呢?”将发钗簪上她如云雾高耸的乌髻,虞琛轻笑。
“若是我将此事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晓你与她的来往,那么你猜,晋王前时处心积虑要替她父亲迁坟的举措,会被怎么想呢?”
“你说,朝廷还会那么痛快地同意这请求吗?”
最末这句时,虞琛凑在她耳边,语声悠悠地问。
华缨微愕。
身上每一根汗毛都为之竖起,她惶恐神情如副面具强硬地钉在脸上。虽说她丝毫不怀疑晋王的权势足以摆平之一切,可,替裴先生迁坟是溶溶的唯一心愿,若此事真的受挫,她真不敢想象,溶溶会遭受何等的打击。
更不明白,虞琛今天故意跑到花月楼来同她说这一通,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要对溶溶下手了么?
“早些休息。”
欣赏完镜中她无措的模样,虞琛好心情地丢下一句,转身走出房间。
裴家那个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是他不曾想到的。分明泛泛之交,竟能为她冒如此大的险,想方设法把她妹妹救出去,藏到了现在。
也许有一天,他能利用骆华缨将裴氏骗出来,去对付晋王。
至于想给裴慎之迁坟?呵,身后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或许在外人眼中晋王这个举措充满了政治意义,以至于蠢蠢欲动,可于裴氏这个孤女而言,就仅仅只是想让她父亲入土为安。
很快,她就会失望了。
门外,鸨母见他出来,惊讶地问:“世子这就走了?是玉儿服侍得不好么?”
他没有回答这话,沉冷的声音被穿堂的风送回来:“好生服侍我那些下属,钱记我账上。”声音渐渐地远了。
华缨没有送,就坐在镜前听着那声音随足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久,鸨母却走了进来,一脸可惜:“世子怎么走了?你又没把人留住?”
这一位可是花月楼的大主顾,回回来都带着一大帮手下人,至于他本人,回回都去玉儿房里,却回回都不肯过夜。
这是嫌弃玉儿吗?但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的男人,哪有在意这个的。
再说当初,不还是他自己给玉儿开的苞么?若是旧情复燃,得给她带来多少收入啊!
“他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与我有什么相关?”华缨没好气地道。
情知鸨母是怪罪她没能留住对方,华缨心里厌烦,将髻上方才被他簪上去的金钗拔下来,顺手丢在妆台上,“妈妈那么想傍这尊大佛,不妨亲自上,何必借花献佛?”
“瞧你这话说的!”鸨母惊叫起来,“我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还不能得片刻清闲么?妈妈年轻时还不是迎来送往的,既要承担宫里的差事,还要伺候这些大爷……”
“玉儿,你应当认命。”
鸨母走进来,一改方才的责怪。她语重心长地劝:“你父亲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那是要杀头的,能留你一命、在这玉堂金阙里享受荣华富贵已经很仁慈了,况且又不是世子干的,你何必和他过不去?”
“听妈妈的话,好好讨好世子。依妈妈看,他对你还是有几分不同的,你一回就是跟他,这些年他次次来也只为找你,可见这份情义!把他的心抓住了,日后想法子叫他赎了你出去,不比落在这楼中整日迎来送往地强?”
鸨母的这番话,或是好意,或是单纯想劝她讨好虞琛为自己敛财。但只有华缨知晓,他根本不会赎她,相反,他正乐得瞧她落在这泥淖里,看她挣扎,看她惶恐,再在每一个她有可能爬出去的瞬间一脚将她踩回去。
要他救她出去,妈妈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她也恨虞琛,要她余生都跟他捆在一起,简直作呕。
其实如果一开始他就袖手旁观或是折辱她,她反倒没这么恨他,可偏偏,他又给过她希望。
那是她刚落到这楼里的事了。她与他自幼相识,但与虞恒的活泼乐观不同、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转不同,虞琛自幼阴沉寡言,又因生得瘦弱,时常被军中兵痞欺负。
有一次,他被人撒尿欺辱,虞恒叫来她,她赶走了那人。事后,她想拉他起来,却被他狠t狠挥开手,独自起身走了。
因了这件事,她一直不喜欢他,每回见了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以示自己讨厌他。
——他就像她小时候养过的一条不认主的狗。自己分明是好意给它喂食,却还被反咬一口。
可落难之后,虞恒尚在边境,却是他赶到,替她杀死那意图强迫她的父亲昔年之下属。
母亲身死的那天,也是他拦在她身前,以身阻拦她的剑锋,虽说是为阻止她杀他父亲,却也间接救了她一命。
他把她藏在楼里一个多月,不让任何人碰她,他说会去替她求情,会想办法救她出去。甚至那时正逢上元,他还送了这支金雀钗给她……
她以为她和妹妹会得救,满心欢喜。但,仅仅是次日,他从家中返回后,就强行奸污了她。从此把她扔在花月楼中,不闻不问。
直至现在,华缨都不明白,当初的他,究竟是真的想要救她,还是只是为了欣赏她在希望破灭后的极度绝望?
但,那也不是很重要就是了。
不过一条背主之犬,谁会去在意狗是怎么想的呢?
*
却说这厢,城中有关令漪怀中的孩子是晋王的、晋王为此抗旨的流言早已不胫而走,甚至朝会上也有人用此攻讦他对帝后不敬,他本人却全不在乎,只对外宣称小妹害喜害得厉害,故而拒绝将她送回宋家,对抗旨的事则提也不提。
外面的事,令漪知道的有限。她仍未搬回小桃坞,每日留在云开月明居里,与晋王同起卧。闲暇之余就看看书、做做针线,顺便记挂她栽在后院里的花。
夜里则自不消说,夜夜两情缱绻、被翻红浪,原本她还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却总抵不过那股自骨髓间泛出的渴意与他刻意的引诱。
加之嬴澈发现,她既以为自己有孕后,一颗心的确是逐渐偏向于他,便有意地抽出时间来陪伴她,读书作画,品茶煎茗……两人之间,竟也意外有了些爱侣间的恩爱情态。
这日清晨,因是休沐他并未离开,令漪起床后,底下人来送汤药,见除自己的以外还有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他身子有不适吗?怎么突然喝起药来了。
那实则是前些日子华医师给开的避子汤。嬴澈不言,径直将汤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