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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牧绥在监视器后坐着, 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一重一轻地徐徐点敲。
    摄像机在林昭衍的指挥下向前推进,太子府的书房空旷又阴冷,窗外的烈阳照不到屋里。
    鼓风机把轻薄的帷帐吹得轻轻晃动。昏黄的灯火在屏风上勾勒出两道若隐若现的影, 乌金的香炉中飘散出袅袅青烟。
    许清琢膝跪在青石地板上,双手轻抚着自己身上的长袍,衣角随意地拖曳开来。明明耳边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却仿佛无有数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
    太子李昭站在他的身前,那双手轻柔地搭上许清琢的肩。
    许清琢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李昭干哑的声音:“别害怕。”
    许清琢仰起头, 屏风上的光影瞧起来纤细又脆弱。
    “臣不怕。”他柔声说道, “臣相信殿下。”
    李昭拢住了他的肩, 情不自已地念道:“孤好高兴, 孤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高兴。”
    许清琢没有说话,他直直望着李昭的眼,只觉得可笑。
    “给许清琢特写。”林昭衍说道。
    上方的吊臂渐渐下压, 俯瞰着许清琢低垂的面容, 似是一双无情的命运之眼, 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无法逃脱的沉沦宿命。
    此刻, 李昭已经完全入睡,心满意足地躺在里侧。
    许清琢安静地坐在床边,黑发散落在他的肩头, 披在肩上的外袍很宽大, 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肩膀泛着不自然的绯红。烛火通过帷帐的间隙, 微弱地洒在他脸上, 在他的身上罩下了半明半暗的阴影。
    半晌后,他缓缓抬头, 露出了一双湿润的眼,浓长的睫毛上也沾着水珠,随着眼皮轻轻一动,水珠便从睫毛尖上落下,滑过他苍白的脸颊,隐没在衣袍里。
    他的面色很平静,却遮盖不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像是毒蛇终于暴露出它的尖牙。烛火映照在许清琢的瞳孔里,火光跳跃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成熊熊窜动的烈火,仿佛要烧穿一切。
    他凝视着李昭的喉咙,眸光闪烁,漆黑深邃的眼说不出地摄人心魄。
    “蠢货。”他无声地说道。
    良久之后,他披上了这件不属于他的衣服,下了床,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轻快地行至书房外。
    却在跨过门坎时,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许公子!”
    侍女紧张地跑上前。
    许清琢避开了侍女的搀扶,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进月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许清琢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了京城狱署里。
    典狱官是许清琢前段时间刚替太子挑的自己人,所以他进入监狱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牢房铁栏上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霉味。许清琢走过阴暗的长廊,每一步都迈得缓慢,好在狱卒们不敢细看,不然也能发现他并不自然的走姿。狱中的囚犯们垂着头,几乎没人敢抬眼,只有隐隐透露出恐惧与绝望在黑暗中无声流动。
    他并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最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如鬼魅,连一丝风声也未曾引起。他来到一间铁门前,停下脚步,指尖轻触冷硬的栏杆。
    牢房里的人被捆在刑架上,满脸的血污遮掩了原本的面容。但若是晏行己还在这,大概也能认出里面的是自己曾经的同窗。
    “他招了吗?”许清琢冷冷地问道。
    典狱官低头说道:“没有……”
    许清琢的脸色冷如冰霜,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起脚,缓缓走到牢房内。他的步履轻得像风,踩在地面铺就的干草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黑幽幽的目光落在扫过那具被捆绑的躯体,血液已经将他的面容几乎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
    那人听见声音,眼睛微微睁开,眼神中顿时涌上了畏惧与不安,他努力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许清琢漫不经心地抬起手:“鞭子给我。”
    典狱官递上。
    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抽向那人的胸膛。鞭子落下的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是那人痛苦的喊叫。
    许清琢神情愈加冷峻,握着鞭子的手却在不住地发颤。
    幽微的烛火映照上他的眼,铺开一道令人心悸的嗜血的光。他脸上的血色被完全抽离,对方暗红色的血喷溅上他的唇角,灼热的温度好像将他烫伤,许清琢愣了一瞬,抬起手,用指腹慢悠悠地拨开了那道血迹,淡漠的神色在这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下,生出一丝病态的冷艳。
    镜头拉近,他抬起头,似是穿过屏幕投来了惊心动魄的一眼。
    监视器后的牧绥呼吸平白地停滞了一秒,敲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用力地碾了碾,气息有些沉。
    不多时,许清琢的唇角翘起,牵扯出了一抹嘲弄的笑,不带任何温度,令人毛骨悚然。几缕黑发随意吹落在额前,几乎掩住了他脸上的所有暴戾。
    身上罩着的松垮衣袍因为剧烈的动作散开,近乎脱落,白净的胸膛上被几处红痕与薄汗覆盖,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地起伏,神色渐渐变得癫狂,可是那张脸却漂亮得愈发令人心惊。
    终于,他再也听不到那人挣扎的声音。
    许清琢丢开了鞭子,冷漠地扫过他残破的身躯,嗤笑了一声。
    “杀了吧,他没用了。”他柔柔地说道,声音好似地狱里的厉鬼。
    典狱官恭敬地颔首,下一刻,便看到许清琢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人身上的血,又好似被烫到一般地瑟缩起来。那一瞬间,他的神态好似一只不谙世事的野兽,天真又残忍。
    剧本围读时,林知屿他们分析过,一致认为许清琢这场戏的表现很像是一个猎手。
    一方面,在知道太子对他生出了欲望之后,他无疑是不屑的。但为了他渴望的权势,他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祭品,献给太子,然后看着他逐渐掉入自己深埋的陷阱,洋洋得意。
    可另一方面,他在太子那也压抑了太多的欲望,需要在能够掌控的人的身上,用暴力与血腥去填补自己内心愈发严重的空虚。
    然而欲壑难填,他掌控得越多,杀的人越多,却越是迷茫,极致的权力和视人命于草芥的漠然最终让他走向了极致的扭曲。
    林知屿自认是个心理还算健康的正常人,像谢云策这种角色还可以凭借自己的认知和小小的天赋超常发挥一下,可轮到许清琢这种冷静的疯子,很难凭借他之前单纯的表演方式就把这个角色演绎出来。
    林知屿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共情强迫自己入戏。所以在暂停调整的十分钟里,他几乎是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许清琢的灵魂里,属于林知屿的那部分被一点点剥离,他用许清琢的经历短暂地把自己雕塑成了另一个他。
    只是这样的方法情绪消耗实在太大,等到林昭衍喊了“卡”,他都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拍摄现场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表演里,林昭衍正在监视器后和其他人讨论着拍摄效果。
    许清琢的这几场戏从早拍摄到晚,在场的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疲惫。
    终于,林昭衍回放了两遍之后,说:“大家辛苦了,今天早点收工回去休息吧。”
    然而话音刚落,现场已经找不到林知屿的身影。
    ……
    林知屿躲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像一个影子一般,溜进了拍摄场地附近一个废弃的布景区。
    他坐在人工河道的石桥上,底下的水流已经干涸,长满了一丛又一丛的杂草。空气被属于许清琢的情绪压得无法流动,他用力地呼吸了几次,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胸口闷闷的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心跳却愈发地加快了速度。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精神和肉|体都很疲惫。
    冷风吹拂过来,带着些微湿的潮气,皮肤却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热得吓人。他把双手置在腿心,懒洋洋地瘫着背,视线没个焦点地注视着前方空无的夜空。
    有点反胃,想吐。
    还好今晚上没吃多少东西。
    他哀怨地想,
    怎么感觉他好像才更像那个被许清琢这条毒蛇盯上的倒霉蛋。
    他试图清空自己的脑袋,那些属于别人的经历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扼住了他的喉咙。
    直到轮椅的声音打破了喧嚣的风声。
    林知屿迟缓了三秒钟,才机械地抬起头,闻声回望。
    牧绥在月色之下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置一词。
    林知屿的心跳骤然慢了下来,擦过他耳边的风也好似变得悠远。他坐在桥上,无声地与牧绥对视着,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混乱的内心世界,都好似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牧绥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冲着牧绥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甚至有些疲倦的笑,赖唧唧地问道:“牧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
    轮椅无声地推进了几步,停在了林知屿面前。牧绥的手掌在扶手上一按,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猜的。”他的手指拨过林知屿散落在脸颊的碎发,温柔地把它们勾到耳后。指尖轻轻擦过脸颊和耳廓的皮肤,林知屿感受到了一点痒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影视中心这么大,可不好猜啊。”林知屿说道。
    牧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他垂落的眼,和迷惘的神色,低声说道:“是累了,还是不开心?”
    林知屿摇了摇头,说:“有点累,堵得慌,没有缓过来。”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擅长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情绪,又朗声问道:“不过感觉应该是演得不错的,您好像也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