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的清辉洒落在地板上, 细小的灰尘在冷淡的光柱间飞舞。微微晃动的影子映在房间的一角,床边那人的轮廓模糊不清,但似乎正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
林知屿的心脏猛地一跳, 呼吸都在瞬间凝滞,他努力让自己适应黑暗,脑海里却闪过无数的念头。
有那么一秒他甚至都想暴起反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但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 所有的冲动都被悉数压制下来。
林知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牧先生?”
那人闷声不吭, 睁着眼, 黑沉沉的, 像是深海一般。他的“目光”在林知屿的脸上逡巡了几秒,又缓缓地望向窗外。
林知屿从困倦中彻底清醒过来,心跳如鼓。他顺着方向看去,却发现窗外只是平静的夜景。无数高楼的窗户零星地亮着, 星子坠在漆黑的天幕上, 一切都寂静非常。
这有什么可看的?
林知屿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两秒, 伸手按亮了床头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骤然铺满床, 牧绥的身影在终于清晰起来。
“牧绥、牧先生?”林知屿不确定地轻声喊道,“您在做什么?”
床边的男人双眼微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着, 神态却像时被抽去发条的木偶, 一片死寂的空洞。
林知屿的脑袋“嗡”地一声,他迟疑地凑上前去, 生怕惊醒了他, 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你在梦游吗?可……”
为什么梦游中的他能站起来?
林知屿扫过那双被灰色丝绸睡裤包裹着的腿,大概是常年端坐轮椅的缘故, 他的腿上看不出太过夸张的肌肉。
这是什么医学奇迹?林知屿心里冒出了一个离奇的念头,他就是这么从自己的房间里走过来的吗?
林知屿一时间不知所措,脑中快速闪过杂乱的信息:“梦游的人不能强行唤醒,否则可能会惊吓过度……”
他强迫自己冷静,但又忍不住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万一不是梦游呢?
他的手指僵在空中,既不敢轻易碰触,也无法真的抽身离开,只能目光紧锁在牧绥脸上,死死压制住翻涌而上的不安。
对方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目光似乎重新落回了林知屿的身上。
林知屿就这么撑着床仰头与他对视着,他不知道此时梦中的牧绥是否也会映照出自己的影子,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他知道自己有梦游的症状吗?林知屿想,又或者,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可以站起吗?
下一秒,牧绥忽然往前踱了一步。
“欸!”林知屿吓得赶紧起身抓住了牧绥的手臂,“你别乱走,摔了怎么办。”
牧绥像是没听见一般,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自顾自地走往前走了一步,坐在了他的床上。
林知屿怔住了。
卡在腕骨上的力道不轻不重,牧绥的眼神依旧空洞,意识仍旧没能从梦境中抽离,但手指的温热触感却真实得让人心悸。
轻轻滑过尺骨的指腹带着薄茧,以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意味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大拇指在脆弱的手腕内划出一条隐秘的轨迹,最后在脉搏跳动的地方稍作停留,像是在细细探寻什么。
林知屿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被触碰的所有地方都像是野火灼烧似的发了烫。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又被牧绥强硬地按在了大腿上。
薄茧与细腻的肌肤相触时激荡起一阵酥麻,林知屿感觉自己恍惚中变成了一条坠入溪水的鱼。那条山溪不慌不忙,绕过山峦,侵入谷地,淌过他的寸寸鳞片,无形的水流过电一般窜进他的神经末梢,令他浑身血肉都如弦般紧绷。
他想要逃离,山溪却变作了无形的镣铐,将他捆缚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城战里。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离不了这片恼人的漩涡。
“……我的。”牧绥的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进了林知屿的耳中。
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牧绥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的嗓音中夹杂着一种古怪的哀切情绪,像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忽然归家,无法克制的近乡情怯,又像是对某种珍惜宝物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的、我的……”
“……礼物。”
牧绥低垂的睫毛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黑沉沉的目光像是穿过了时光与空间,也洞穿了林知屿所有的理智防线。
床头的光在他的脸上落下一道柔和的颜色,仿佛剥离了白日里冷静疏离的外壳,露出一种让人心惊的脆弱与茫然。
可又透着莫名的侵略性与占有欲。
林知屿屏住呼吸,想要挪开视线,却又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手腕被捉得死死的,却不觉得疼痛,只有奇异的灼热温度不断从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像是一点点浸透进了皮肤里。
他的气息如此近地环绕在自己周围,春雪白茶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无孔不入,林知屿甚至还能听见他在梦中隐约不稳的呼吸声。
然后,牧绥慢慢俯下身,动作轻缓。
林知屿感觉到他微凉的鼻尖在自己手腕内侧的软肉上蹭过,冰冷的唇在掌心一贴,像是夜间的风携着细雨。
“不能走。”
“不能离开。”
紧接着,一个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名字从他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缠绵。一滴滚烫的雨坠进了林知屿的心湖,顷刻间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林知屿呼吸一滞,愣愣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牧绥的脸无疑是好看的,像是匠人精心雕琢的玉石。白日里冷淡的线条在此刻显露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柔软,微垂的睫毛如蝶翼颤动,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带着一种不属于清醒状态的迷惘,像是在诉说一个让人无法参透的梦。
林知屿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和呼吸一起被糊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脸颊微微发烫,连耳廓都染上了浅浅的红。
“你……”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牧绥的手忽然松开了。
失去支撑的手腕滑落在床上,下一刻,牧绥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林知屿只觉得肩头一重,整个人都被牧绥罩进了怀里。
身体克制不住地往后倒去,他慌乱地在床上一撑,才没跌入凌乱的被褥里。
“抓住你了。”牧绥低声呢喃,语调中似是带了一层诡谲的笑意。
林知屿仿佛被这一句钉在了床上,连动一下都觉得难以自持。
他有些混沌地想,怎么会这么黏人?
明明清醒的时候克制又疏离,眼里永远藏着一层坚冰,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可现在无论是眉间无措的轻蹙还是揽住他腰背的力道,都显得无比真实,真实得让他不知所措。
原来在原著中无坚不摧的阴鸷反派,在曾有过难以启齿的软弱。
你在想谁呢?
那个让你在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会是什么?
心跳得太快,好似要逃离这具肉体凡胎。林知屿试着抬手想要将他推开,却在手触及对方时,被更加用力地扣住了肩膀。
“不准跑。是我的……”牧绥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偏执得有些过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唇齿间研磨了好几遍。扣在林知屿肩膀上的手又紧了几分,甚至让他生出一丝好像要被拆开揉碎了的错觉。
“我不跑,我就在这里。”林知屿只能柔声回应,甚至连语气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对,就能让他彻底惊醒。
在他的安抚下,牧绥似是终于缓和了几分。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但额头却依然埋在了林知屿的肩窝处,绵长的气息将他缠绕其中,宛若横生的藤蔓,禁锢着他无法逃离。
林知屿斜着眼瞥向床头的钟,时针刚好指向两点。他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想要再去拨开牧绥的手。
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在困意的驱使下,只能力竭地倒在了床上。
然而他这么一躺,将半身重量都依附在他身上的牧绥只能跟着他一起倒下。
牧绥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潮湿又温热。林知屿僵硬地用手肘顶了顶,但牧绥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只手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最后不容抗拒地按在他的腰上。
这个姿势亲密得让林知屿无所适从,脑子里都乱作一团。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
只希望明天早上起来,牧绥不要太为难他。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同时也避免过多地碰触牧绥。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是一片翻江倒海。
但这片江海最后还是被疲惫冲淡,林知屿的意识在模糊间涣散,整个人就如同在茫茫热流中晃荡的一叶扁舟,被裹挟着沉入夜的深处。
滚烫的水流拍打着他的小船,浪花打进了船板,逐渐往上攀升,一寸寸的淹没过所有物什,直至漫过他的口鼻。
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窒息的边缘,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脖颈处似乎还贴着牧绥均匀的呼吸,暖热的气息如同无声的催眠曲,在耳边窃窃私语。
林知屿忍不住低声呢喃:“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