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一路上, 日出而行,日落而入驻驿站,越往北走, 天气越寒,过了长沙府, 孟冬十月,繁霜霏霏, 他们都换上了棉袍。
十日后到了秦州府,北方徘徊, 正遇上今年的头一场初雪, 马蹄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
秦州知府换了人, 与沈持不相熟,于是他没惊动当地的官吏, 只歇息一晚后直接回禄县, 没有给他们拜访、招待的机会。
又走了一日,到了禄县进城后, 看见一人骑在驴背上喝酒, 沈持定睛一看是文丛, 这么多年这人都没有升迁过,好像被朝廷遗忘在这里似的。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当年我还是从文大人嘴里听说你到西南去领兵了呢。”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那年你几岁?”史玉皎笑着问他。
沈持:“十一二吧。”
……
他们穿着常服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好多人都看他,只觉得这个后生眼熟, 长得俊俏, 却猛一下想不出来这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女子虽然穿着大氅, 但那背影好俏丽啊。
等他走过去后,他们恍然想起来了:沈状元,是七年前考中状元归来省亲的沈状元啊。
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打招呼时, 沈持已经走远了。
到了县城,赵蟾桂回赵家去。沈持和史玉皎夫妇二人到没玉村探亲。
他们到的时候是暮色渐浓时分,农人不是在家中吃饭便是已经关着门取暖,是以路走过来,没见着几个人。
到了家中,熟悉的篱笆墙,院子中一片寂静,他下马后,才有一条眼神清澈的小黄狗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好怪啊,再看一眼,这俩人是要来我们家的吗?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这便是我们沈家的老宅了。”说着他对里面喊了声:“爷奶,大伯父,大伯母,阿大阿大哥,阿秋,我回来了。”
小黄狗跑到院中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
这声让沈家在家的人哗哗啦啦全都出来了。
老刘氏走在最前头:“阿……阿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撩起衣襟揉了揉,看着史玉皎说道:“这是……阿池媳妇儿吧?”
沈山紧跟着出来,看到孙子孙子媳妇儿,嘴唇动了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冻着没有,快进屋来。”
沈家大房的杨氏出来拉着史玉皎,她看起来很显老,手脸都很粗糙,身板却很是健硕:“快进屋。”
沈持和史玉皎进屋一起给老两口磕头:“爷,奶。”
大房的杨是赶紧来招呼他们两个人坐着,又去倒茶,拿水果和点心给他们吃。
大房的两个堂兄,沈全和沈正都成了亲,此刻,各带着年轻腼腆的媳妇儿来见沈持:“阿池,弟妹,这是你们嫂子。”
沈全的媳妇儿陈氏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女娃儿,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养得很结实。
沈正娶了同村的女子吴氏,才过门没多久,看起来也挺老实本分的。
史玉皎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来一个小巧的金手镯,给她穿了绳,戴在脖子上,让她玩儿。陈氏赶紧说道:“头回见面就收你这么重的礼,叫咱们心里多过意不去。”
史玉皎又取出一个给了沈正的媳妇吴氏:“是西南那边专门打给小娃儿的,你们不嫌弃就收着吧,以后给小孩子戴,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这是她离滇的时候兰翠买给她的,一共有三对六只,想是让她给沈家小辈的。
吴氏谢过她收下。
见面执过礼后,沈持问:“阿秋呢,他三四月份的时候去南边找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太忙了,没来得及跟他说几句话,后来他直接走了,我还以为他急着回家来读书呢……”
老刘氏红着眼睛说道:“阿秋考中秀才后,说到外面去游学,至今没有回家。”沈山叹了口气:“阿秋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这么久在外头怎么过的……”可是孙子大了,总是要出去走走的。
正说着呢,三房沈凉两口子从县城赶来了,几年不见,夫妻俩吃得很富态,上好的衣料把微凸着肚腩衬得更显眼,进门还颤了颤,饱满的面皮一看分家搬去县城后日子就过得非常滋润。
沈凉也说沈知秋九月份的时候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人在陕西府那边,抱怨他出去游历的不着个家,太不孝了。
沈持松了口气,心想:年轻人寄情山水也是好的。
可他又转念一想,沈知秋既是出门游历,为何独独去见他一面呢,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阿秋,可能不会再禄县来了。
……
心中独自唏嘘了一阵,沈山问他:“跟着你的赵家那小子成家了没有,你可别把人家给耽误了。”赵秀才家里就这一根独苗。
沈持:“这次回来,大约要成亲后再走。”沈山点点头:“你可不能亏待人家。”沈持连忙说是。
大房杨氏和三房张氏到里屋去了一会儿,出来让他们小两口去沐浴、歇息:“你们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她俩则跟着老刘氏去张罗饭菜。
屋里的家具一水儿的新式样的,说是沈莹带着她女婿回来省亲的时候,那在京城做木匠女婿给家里打了好几套,又舒适又好看,尤其是那张书桌颇是简洁大气,一个人用着宽敞,两个人一块儿用却也不显得拥挤,史玉皎看着说道:“这书桌做得真好。”
“咱们回京后也找他做一张,”沈持说道:“你还喜欢什么一并瞧好,回京后找他做就是了。”
史玉皎笑了:“你还没回去就想着麻烦上亲戚了,出息。”
沈持:“……”
等他们洗漱后换了衣裳出来,也该开饭了。
时值冬季,没有时令蔬菜,家里只有一排放在屋檐下的大白菜,也来不及去买肉,老刘氏去街坊家买了只养的鸡,拎回来摸黑杀了,跟白菜一块儿炖了锅菜,又拿出白面来烙了些饼,让他们当主食吃。
“不知道你们回来,”老刘氏拉着史玉皎坐到她身边:“这顿饭随便吃一些填饱肚子,明儿你想吃什么,叫阿池去买菜,我做给你吃。”
史玉皎:“奶,这就很好了。”说完跟着沈持一起拿起饼卷着吃起来。
虽是高门绣户女却很随和。
饭桌上,沈凉问他说:“孟夫子到底靠不靠谱,这么些年了,阿朵那边还没有消息,哎,以他的人脉。在京城里给阿朵找个婆家就这么难吗?”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抱怨。
沈持说道:“小叔,姻缘的事儿不好说,孟夫子本人不也是才成的亲吗?”
沈山一直瞪沈凉,让他别在史玉皎面前给阿池丢人。
史玉皎倒没什么,还客气地说道:“小叔小婶别急。”
“我说阿池媳妇儿,”张氏拉着史玉皎说道:“你这次回京后就不去打仗了吧,你们史家在京城的年头久,你要给你妹子上上心,说个好人家啊。”
史玉皎看着沈持,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张氏:“……”
“三娘离京多年,”沈持淡淡地说道:“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张氏一下子气短了:“……”
“老三,老三媳妇儿,”沈山撵人了:“我看你俩也没胃口,回屋去吧。”
沈凉拉着张氏:“走吧。”家里的饭菜一点儿滋味都没有,省得坐在这里碍眼讨人嫌。
张氏还要跟史玉皎套近乎,被她男人拉走,回到屋里抱怨个不停,好像谁都对不住她似的。
等沈凉两口子离开饭桌,沈山问史玉皎:“阿池媳妇儿,你领兵打了十多年的仗吧?”
跟她聊起打仗的事来。
老刘氏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瞪了一眼沈山:“老头子你有点眼色吧,俩孩子才奔波回来,该让他们早早歇下才是。”
她又跟大房的两个孙儿媳妇说道:“今儿不要找阿池媳妇儿说话,有什么话都搁到明儿说。”
陈氏、吴氏瞧着史玉皎:“嗯。”
“是不早了,”沈山瞧一眼窗外,撵他们回屋就寝:“夜里冷,你俩夜里多盖些被子。”
沈持一身疲惫,打个哈欠说道:“爷,我们回屋了,你也早点儿歇着。”
说完,带着史玉皎回屋去了。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二人洗漱完毕,都生了睡意,她说道:“咱爷怎么夜里还出门啊?”
沈持走到窗户底下一听,果然听见大门“吱”一声响了:“或许是出去串个门吧。”
他催她睡觉:“今晚在自己家中睡觉,没比这再踏实的了。”
再不用担忧战鼓声,也不用忍受旅途中驿站的单薄而潮湿的被褥了。
沈持头一沾枕头便来了五分睡意,等她挨着他躺下,瞬间便进入梦乡。
史玉皎多年从戎,夜里睡眠很浅,一下子改不过来,到了四更初,她又听见沈山回来了,心道:这么冷的夜晚,他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
次日清晨她醒来,听见老刘氏在院子里洗东西,水声哗啦:“老头子,你不是刨了它全家吧,一二三四……十一只呢。”
这会儿沈持也醒了:“咱奶在院子里洗什么呢?”他披衣起身下床稍稍打开窗户一瞧:“……”
院子里的绳子上吊着十几只蟾蜍!那皮肤上疙疙瘩瘩的叫人叫着心头发麻。
这是昨夜沈山去村头池塘的泥下把冬眠的挖出来了吧。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老人家要干什么。禄县人不吃蟾蜍,肯定不是给他们吃的。
等老刘氏洗干净稍微晾了下,便用竹筐盛着出门去了。
沈持这才敢出来问沈山:“爷,你昨儿夜里出去啦?”
沈山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看着史玉皎说道:“我们禄县啊偏远,家里没什么稀罕物儿,但是人人都说咱们这里的癞*□□好,出产的蟾酥最毒最管用,争相来这里买,我想你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只怕往后腿疼,捉几只这两天找郎中给取了蟾酥,你带回去,让京城的郎中配些保养的药丸,万不要日后自个儿受罪。”蟾酥配的药治风湿关节痛最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