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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在下有个疑问, ”沈持慢悠悠地说道:“倘若大理王上命将军继续进攻左氏土司,把段湘及她的部落杀光,王将军会怎么做?”
    这里, 他称左当归本来的名字——段湘,是为了再一次提醒她是大理王段思仓亲孙女的身份。
    王膺听沈持发问, 眼里浮上一层沉思之色,这时候他的副将元高冷声道:“当然是听命行事, 这还用问。”
    沈持稍稍抬起眼皮,看着王膺, 笑道:“听命行事?”
    王膺声音粗糙, 如枯枝摩擦发出的声响, 嘶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难道沈大人在昭朝为官, 不是这样的吗?”
    “自然如此,”沈持说道:“在下不才忝列朝廷命官, 身受朝廷秩禄, 为皇帝分忧, 代天子牧守,教化黎庶,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
    “既然彼此都是如此, ”王膺说道:“沈大人又何必再问。”段思仓让他打左当归, 他就打, 这还用问吗。
    “王将军是否想过,一旦打下左氏宣抚司府,左氏一族战死, ”沈持道:“天下人指责大理段氏六亲不认衣冠枭獍时,大理王上会不会把将军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将军攻打左氏,必定让大理王上与亲孙女阴阳两隔,万一王上思念孙女,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王膺:“段湘与其母叛逃出大理段氏,是她自绝于父辈一脉,王上早已不认这个孙女,你休要花言巧语。”
    “大理段氏二王子身死后,”沈持质问他:“身为兄长的段世子凌辱弟妹,虐待侄女,王将军,到了这一步,她们还要留在鸭池城吗?”
    “容得下她们吗?”
    王膺默然不语。
    沈持又道:“大理段氏治下,民风愚昧,百姓之家不读圣贤之书,不服官府法令,凡事逞勇斗狠,豪门大户,匪盗地痞相互勾结,难决之事,大多不经狱讼,但凭权势欺压,连二王子的遗孀及女儿尚且难以自保,如此昏庸,王将军难道还有执迷不悟为他卖命不为自己打算丝毫吗?”
    他说完,见王膺似有所动,沈持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昭朝又如何?”王膺冷哼。
    沈持躬身施礼:“远的不说,就拿王将军能看到的鹤州府来说吧,杜知府到任后兴农办学,劝民及时耕种莫误农时,并亲自教习百姓中原的耕种之法,以保其有粮吃有衣穿,又教化民风筹办科举,来日定是一番国泰民安之象。”
    王膺听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再问下去,大理段氏的种种无能昏聩,他看在眼里,但此刻他似乎不敢坦然直视自己的内心,不敢质疑主子大理王段思仓。
    沈持本来还要说些劝王膺弃暗投明的话,见他的副将元高正怒目着自己,心道:说出来必然会激怒他杀了自己,还是不提的好。只要劝住王膺不再进攻左氏土司,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王将军好好想想,”沈持说道:“今日本还有些话,只是看样子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在下告辞。”
    王膺没看他,但也没为难他。
    沈持拱手一揖,转身要走。
    霎时。
    弓弦声破空而来。
    那箭是王膺的副将元高射来的,沈持下意识躲避,但那箭还是没饶过他,射中了他的左胳膊小臂,几乎射穿。
    元高笑道:“这是给沈大人的一点儿薄礼,还请沈大人笑纳。”
    先前史玉展射了王膺一箭,险些要了老将军的命,这次沈持孤身一人来闯他们的大营,若传让他全身而退,传出去,他们岂不是成了无用之兵?须报了那一箭之仇。
    人在极度的疼痛中最初是失去知觉的,沈持看着箭扎在他的小臂上,箭羽还在微微摇晃,他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臂一拱手,谈笑生风:“谢了。”
    心中暗道:这一箭我记下来,来日必奉还。
    手臂放下来的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他步履微有踉跄,走出王膺大军的营门,沈持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竭力翻身上马后伏在马背上,对马儿说:“驮我回去,去找史玉展。”
    这匹马是军中的马匹,非常通人性。
    马儿驮着他往回飞奔,在离王膺大军五里地之处,遇到左靖带着人来接他,沈持看见他们实在支撑不住,浑身无力,几乎晕过去,他从马背上慢慢往下掉。
    左靖上前扶住他,命人把他搀扶到马车里,带回左氏宣抚司府医治。大夫来给沈持拔箭的时候,见他是位玉面书生,两条眉毛皱得要打结,自言自语道:“这细皮嫩肉的……如何吃得住拔出箭簇的疼痛。”
    沈持听到后极虚弱地说道:“我能忍,先生只管拔去皮肉中的箭就是了。”
    大夫看了看深深扎进他小臂之中的箭簇,摇摇头:“先服一碗羊不食草熬的汤药吧。或能减轻些疼痛。”
    叫人煎了一碗草药来给他喝。
    羊不食草的学名叫“羊踯躅”,是这一带用来镇痛麻醉的草药,据后世研究,这种草里面的羊踯躅毒素能麻痹人的神经,从而达到麻醉药的效果。
    沈持勉强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草药,只尝了一口便觉得舌头发麻,想是草药的毒性所致,不知会伤及哪里,于是又放下不肯再喝:“先生,拔吧。”
    大夫看着他:没苦硬吃是吧?
    人家也不再劝,直接用白酒冲洗了巾帕,小刀……
    微微往皮肉里往外拉,他便疼得眼冒金星,汗透了春衫……大夫一边一点点拔出箭簇一边在皮肉翻开处撒上三七粉,就这样,赤红的血珠子一个连着一个往外冒,滴在地上的一片殷弘越扩越大……
    在一旁看着的史玉展和左当归都快要哭了:“姐夫……”
    沈持:“别哭,我死不了。”皮肉伤罢了。
    箭簇拔出后,单纯的剧痛变成灼痛,折磨得他直想呕,好在很快陷入困极累极的疲倦中,半昏睡过去才好受一些。
    ……
    他离开后,王膺给大理王段思仓写了封信,说自己中了史玉展一箭,箭疮流脓不止,只怕有负天恩,请求回鸭池城休整后再战。
    就像沈持说的那样,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攻打左当归,我收拾了你们段氏的孙女,日后你们后悔了再杀了我泄愤,岂不滑稽。
    大理王段思仓本打算让王膺不管不顾攻下左氏土司的,但收到王膺的信后束手无策,召集群臣来商议,段弼说道:“左氏不会想到这个法子,定是沈持给他出的主意。”
    这个沈持太可恨了。
    “他不是头一次这么可恨,”段思仓看了段弼一眼:“你难道才知道。”
    他想听的不是骂沈持,而是这事儿该怎么办。
    段弼:“要不,让王将军暂时撤军?”
    段思仓气得几乎吐血,粮草,军饷折进去许多,撤军近乎无功而返啊。
    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他进退维谷,半晌后放狠话道:“不能饶过沈持,等王将军回来,去攻打鹤州,把姓沈的夫妇二人都活捉了。”
    于是命王膺撤军回来。
    当王膺的大军被气得跺脚骂娘撤走时,史玉展养好伤又是一条好汉,他看着山坡上的草丛中,一朵朵不知名的花儿舒展花萼,正欢快地摇曳,阳光斑驳而慵懒地像铜钱般撒了一地,他扑倒在上面打了个滚,哈哈大笑道:“姐夫,王老匹夫滚蛋了。”
    “他走了,”左靖拿族中的好药材给他补养,沈持的箭伤也好了许多,拉他起来:“咱们也得赶紧回去。”
    说好是夜袭的,没想到最后到左氏土司来了,节外生枝不少事情。
    史玉展爬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花草:“姐夫,你这伤不多养两天吗?”
    “不要紧,”他心道:带着伤回去还能让你姐心疼心疼。养好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想这话怎么能对小孩子说呢,便打住了话头:“回去再养也是一样的。”
    启程之日,已是五月底,这一带下了雨,风飕飕的,凉如秋日。
    左靖带着左当归来送行,再三谢过沈持他们为左氏土司解围,并赠了一车他们族中的好东西,小丫头穿着土司的服饰,神气却又神情落寞,可怜巴巴地望着史玉展:“史哥哥,我会去鹤州找你的。”
    “苦当归,你现在是土司王了,”史玉展说道:“你要治理你的部落,不能随便出去的。”
    小丫头听后,又黑又圆的眸子登时蒙上一层水雾,快哭了。
    沈持看了眼:“快走吧。”
    史玉展扭过头跳上马背,不再看左当归。
    来时的千名兵士,折了上百人,余下的跟随沈、史二人一道,马不停蹄返回鹤州府。
    两日后,抵达城中。
    沈持先回府衙的住处。赵蟾桂这次没跟着他去,留在这里,见他这一趟回来后脸颊消瘦,两边颧骨微凸起,脸色也有些黄了,惊问:“大人,您病了?”
    沈持:“受了些小伤,不要紧,你帮我烧盆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赵蟾桂赶忙去烧热水。等给他拿衣裳时看到沈持左臂上的箭伤,吓了一跳:“大人?”
    沈持:“小伤,很快就好了。”
    “大人,你这不方便沐浴吧?”赵蟾桂问他:“要我帮你吗?”
    沈持:“不用。”
    这些事情,他从不肯叫别人服侍的。男子沐浴不用讲究,涮洗干净就好,他右臂能动,就不矫情劳别人了。
    等他沐浴更衣出来,吃了些东西,问赵蟾桂:“鹤州城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赵蟾桂笑着说道:“有杜大人在,能有什么事。”他想了想:“对了,大人,前日万岁爷赐给王大儒两名侍妾到了鹤州,哟,两位娇滴滴的佳人,引得满城人都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