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张子房
淳于越想到七八日才回来的公子, 也觉得应该把学生找回来,而且他还有种隐隐的感觉,公子回来一次变化一次。
有一次竟然把“朝闻道, 夕死可矣”(1)解释成“朝闻君家之道路,晚上就可以将君捶死”。
淳于越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公子告诉他是听一个小孩说的,并未尽信, 跟他说只是觉得这种解释也算是理解孔子的一种新途径,才让他续上来后面那一口气。
当下, 淳于越跟众人表示:“我马上就去把公子请回来。”
出宫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一个人。
“韩先生。”
对宫中的方士, 淳于越这些博士是很客气的,虽然双方学派分别,但平日相处还不错。
韩终笑着还礼:“不知博士急匆匆地要去往何处?”
修书治学之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淳于越便直言了。
韩终笑道:“原来是此事,你们儒学一脉是该找公子商量商量。说起来, 我们属于神仙派, 也有自己的老祖师爷, 我们也得准备起来了。”
跟陛下说向天下征集丹方术士, 必会得到陛下的支持。
想到陛下如今再也不用他们的仙丹,韩终就觉得自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本来他想给外面那个故意抹黑神仙派的家伙点颜色看看, 没想到进的那些谗言,陛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打听那个家伙到底隐在何处吧, 第二日陛下就着人给他送来一匹马, 说:“朕出门必去骊山园,卿若对朕的去处好奇,御赐你骏马跟随。”
韩终吓得病了两天。
秦始皇这个人太独断了, 他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冒犯他的一丁点权威,因此一只猫了这么多天,韩终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
嬴政又是一身富商打扮走在咸阳城街头,街上已经有了卖纸的店铺,走过去询问价格,一刀纸一镒黄金。
若是拆开来卖,一张纸也要几十个半两钱。
然而即使如此昂贵,购买者还需排队。
一身着深蓝布衣的老者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过来,双方的视线在半空接触,老者笑着点点头。
嬴政微微颔首,想到如今许多人聚集到咸阳都是为了纸,此人仙风道骨,应该也是之前避乱隐居的贤者,便兴起了交谈的想法。
“老先生来咸阳,可是为了纸?”秦皇陛下若是礼贤下士起来,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春风一般的温暖。
即使是开了天眼知道这个人就是秦始皇的现代网友,也有很多时候迷惑,这真的是始皇大大吗?
更何况是两个秦朝的古人,问一问他们对秦始皇的印象,恐怕只有唯我独尊、贪婪奢侈无度几个这些负面词语的叠加了。
根本不会有现代网友认为的始皇大大最迷人的一面,王霸之气八米八。
所以眼前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把这个富商打扮的人跟咸阳宫里的秦始皇联系在一起,双方进行了愉快的交谈。
蒙毅捧着十张纸走过来,嬴政示意他把这些纸送给面前老者。
蒙毅:自从陛下微服认识了何淼之后,特别喜欢用章邯的身份交朋友。
老者自然是再三推辞,最终推辞不过,也的确被这种细腻光滑犹如上等帛书的纸吸引,便让身边的年轻人把自家的钱拿出来。
“既然先生好意,老丈我便不客气了,但是购纸之资,先生一定得要回去。”
年轻人把钱袋拿了出来,将草绳串着的两串铜钱交给蒙毅,蒙毅便把纸递给年轻人,提醒道:“纸虽然可以折,但折起来难免有折痕,不如卷起来,也方便携带。”
这年轻人看起来对任何事都非常沉默,并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头。
蒙毅:“我家主君都叫我阿次,不知你怎么称呼?”
年轻人又点了点头,谦逊又沉默:“张子房。”
蒙毅:“---张子房,君子是老先生的学生吗?”
张子房:“正是。”
老者笑着对嬴政拱拳,“某黄山道,今日多承君让了这份纸出来,听君谈吐不俗,观君之颜也非池中之物,我老丈便自认与君是朋友了。我师徒二人下榻城东外徐氏客舍,君若再有学问上的疑惑,可寻我闲谈一二。”
黄山道?
这是名号吧。
交到一个可能是隐居山林之大贤的嬴政表示很满意,自称“章耳”,“以后有机会,一定前去拜会。”
蒙毅看向站在陛下身后的章邯,其实为了避免被骊山底下的官员叫破身份,陛下很少带章邯一起去山上的。
没想到这一次带,就让他再一次听见陛下给他名字拆出来的另一个名字。
正在这时,却感觉刚才对他很是冷淡的张子房,抬头看了陛下一眼。
很显然,他对陛下,章耳,非常感兴趣。
难道是章耳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客气的相约再聚之后,一个曾经雇佣大力士冒着生命危险去锤击秦始皇车驾的刺客,和一个是秦始皇本人的章耳,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特别,相□□头致意分开了。
蒙毅和章邯都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嬴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道:“有个魏国的通缉犯,名张耳。”
这么一说,看过通缉令的蒙毅想起了起来:“那张耳是弓长张,难道张子房与他是同族?那也不可能啊,若是同族,不可能不知道陛下的章耳和那个张耳不同。”
蒙毅说着说着消音了。
因为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张子房同样是当年逃出的六国贵族之后。
章邯:“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将他们看管起来?”
嬴政说道:“不必了。”
发布通缉令在刚统一六国的时候是必要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隐藏起来的这些人不冒出头来兴事,对于老老实实藏起来的,他还真没浪费人力去寻找的必要。
倒是这个黄山道,他对一统后的秦朝态度如何,名下是否有足够多的弟子?
如果可以,这个人也不是不能用的。听他言之有物,对大秦的现状似乎有很多要谏言的地方,说不定就能帮大秦度过眼下的困境。
另一边,黄山道看着手里的纸,抚触之下有光洁感,细捻还有略微的粗糙感,是完美与笔相配之物。
张良说道:“师父,刚才我是莽撞了。”
黄山道也不看他:“知道就好。子房啊,自你我成为师徒,也有两年时间了,能教的东西,为师都已交给了你。为师希望你向前看,不要被故国之仇捆缚一生。”
张良的双拳已悄然握起,声音略微哑了:“师父,国仇家恨,不报放不下。”
黄山道摇摇头,师徒两人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酒馆,“来一壶上等黍酒。”
掀衣跪坐下来,示意张良也坐,笑道:“早就听闻秦酒中最著名的就是黍酒,今日来到咸阳,必要尝一尝。”
深衣婢女端着食案走过来,跪坐在案几左边的角落,端着酒壶放在黄山道面前。
“老先生原是何地人?”婢女随意笑问。
黄山道哈哈一笑:“不论原先是何地之人,而今都是大秦的子民了。”
“嗤。”婢女还没说话,一男人从旁边的过道经过,眼睛斜视,神态轻蔑,“什么大秦子民,我秦人之外,无论是楚人赵人还是魏人,都是下等人。”
【我去啊,咱们老祖宗建立的大一统王朝没有民族歧视,却有国别歧视啊。】
【如此,怎能怪六国人一直忘不了旧国。】
【淼淼,反正扶苏李韬都在你旁边,上去扇这小子。】
何淼没想到刚下山饿了,李韬带他们来一个据说做菜不错的酒馆喝酒吃菜,还能碰见这样的事。
不过扇人的话,他看了看对方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再看看自己的小弱鸡体格,表示不敢。
但是咱的武力值虽然不行,嘴却能哔哔,而且现在把秦语说得跟母语似的,马上一拍桌子仗义执言:“这位兄台留步。”
那人口嗨一下留下一个鄙视的眼神,彰显过自己的非同一般之后就要走,不想却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叫住了。
扭头一瞧,是一个白小子,身上没有二两肉,但嚣张的态度还没有摆出来,就看见这小子左边那个胳膊有力双目如电之人。
“有什么事?”他色厉内荏的问。
何淼:“你刚才说的话我不能认同,得跟你说清楚。咱们陛下将纷乱的天下统一成一个整体之后,便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对,告诉他什么意思!】
【老祖宗每天为了不稳定的天下头疼,就是被这些人给拖累的。】
【打脸打脸。】
江莼听何淼声音洪亮,但质问起人来一点都没有气势,抬手挡住了忍不住要向上翘的嘴唇。
“我管你什么意思?”
何淼震惊:“你身为大秦子民,竟然连陛下的意思都不管?你想干嘛,造反啊。”
从来没见人扣帽子扣这么利索的,小酒馆内仅有的几桌人都目瞪口呆。
江莼真心实意:不必如此的。
那人赶紧解释:“我没有。”
“那刚才是谁说楚人魏人都是下等人的?陛下为秦王之后,励精图治呕心沥血,耗费十年时间,终于把天下统一在一个国度之中,结束天下纷争,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让天下文人书同一种文字,使天下商人用同一标准的升斗权衡,叫我们能够吃吃到南方的甘蔗东边的海鲜,天下百姓都在为一个目标向前进。你倒好,作为原先的秦国人,不说帮助其他六国人融入我们这个统一的大秦,竟然还排斥他们。你说你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