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0章 穷途末路
第1350章 穷途末路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李姝从二楼一步一步很有节奏地下来,嘴里还继续唱着爸爸教的儿歌。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哈哈哈——”
童真的笑声清脆悦耳,就像昨晚的雪打在窗棂上那般灵动,是人世间最动听的旋律。
李学武放下手里的报纸,看向跑过来的闺女,笑着问道:“弟弟还没有起来吗?”
“弟弟在懒床——”
李姝告了弟弟的状,而后蹦跳着去了洗手间,二丫正站在门口等着她呢。
不是李学武多么勤奋,冬日里他最是懒惰不过,可总得有时有晌。
如果是休息日,他还能睡到八九点钟,工作日七点不到他就醒了。
四九城的冬天是要七点半过了才会大亮,他下楼的时候外面天还灰不隆冬的有点黑。
不过他起的再早,也没有二丫起的早。
这丫头是个勤劳能干的,来家几个月便能看得出来,她在家也是个干活的能手。
这话说的却是太没劲,山里农村出身的孩子,又有几个是娇生惯养般长大的。
添火、烧水、做饭、伺候小孩子……
李学武家里人口简单,可楼上楼下家务一点都不简单,二丫也是适应了很久。
刚开始她真觉得很累,很辛苦,总是干了这样忘了那样,半夜里偷偷责备自己,哭。
幸好李哥和小宁姐是脾气好的,从不会苛责她,更不会训斥,有时间也会自己做家务。
小宁姐还要差一些,从打二丫来了这家,她印象里的女主人便是个忙碌的。
二丫从未接触过职业医生这个行业,过年她就17岁了,可长这么大就没去过医院。
公社的医院大门朝哪开她都不知道,只看小宁姐她便要啧舌,原来当医生这么辛苦。
早晨不算,晚上下班回来收拾一下自己就要吃晚饭了,饭后有时会哄哄孩子,有时更直接上了二楼,整晚便不会再下来了,要学习。
她不理解,小宁姐既然都已经是医生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努力学习。
李哥的时间更充沛一些,除非有应酬和工作,一般晚上会按时回家吃饭,照顾孩子。
早晨这一会儿,她已经习惯了李哥早起下楼锻炼,或是看报听新闻广播。
有时孩子起来的晚了,李哥也会上楼去照顾孩子,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压力。
说起来,做家务忙也就那么一会儿,现在二丫倒是理解秦京茹说的轻松是如何了。
忙起来是真忙,但真有轻松的时候,只要李哥和小宁姐两口子上班,李姝去上学,她带李宁在家的时候,便会有一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李宁其实很好带,22个月大,说话基本都利索了,沟通不费劲,他还会自己玩。
这家里做饭有煤气灶,有柴火灶,地窖口就在楼梯下面,不用出屋挨冷挨冻。
就是最辛苦的洗衣服,也有洗衣机帮忙。
习惯了,怎么都一样。
“鬼儿瓜龟儿瓜,真呀真多呀——”
由着二丫帮忙,洗漱完的李姝拍着小手回来,嘴里唱的歌词已经面目全非。
原本应该是学鸭子叫的,现在成蛤蟆叫了。
“嘿嘿嘿——”
瞧父亲看了她一眼,李姝也知道唱错了,嘿嘿一笑,便去餐厅里等着吃早饭了。
其实早饭已经预备齐了,五口人的饭菜再简单不过。
李学武和顾宁都不是挑剔之人,只要不是特殊口味的家常便饭都能适应。
米粥、卷、小咸菜。
有时候米粥也会换成白菜汤,或者萝卜汤,卷换成馒头、包子,小咸菜的种类要换着样做。
李姝和李宁都可以正常吃饭了,只是李学武心疼闺女和儿子,从小牛奶和鸡蛋是不断的。
李姝是喝牛奶长大的,看起来肥嘟嘟白嫩嫩的,李宁从小吃母乳,牛奶多是白天做辅食。
营养富足的孩子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无论是个头还是反应,都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慧很多。
李唐比李宁大了一个月,受李姝小时候喂养经验影响,大嫂赵雅芳也是舍得的。
鸡蛋是李学武留下的那几只母鸡供应的,牛奶则是大嫂自己从街道定的,所以李唐也没亏着。
有李家的三个孩子打样,这大院里的孩子就有了对比,谁都不想吃这个亏。
闻三儿临走前给费善英留了一千多块钱,更有沈国栋和李学武的照顾,闻远也是吃着鸡蛋和牛奶了。
等傻柱家的何壮,那更是“老来得子”,傻柱当儿子是自己眼珠子一般。
甭说两口子都挣钱,他时不时的赚外捞,更有一大爷帮持着,就是没有钱,他也不会让何壮看人家孩子吃,就以他那个脾气,你想吧。
这大院里新生代唯一吃了亏的是闫家的闫芳,从小体弱多病,家里又连续遭逢变故。
还得说闫芳有个好妈,没抛弃她,更有个好后爹,没有嫌弃她。
就算是带着她收破烂那段时间,瘸腿的闫解放也没说亏了这孩子,也是从那时候起闫芳才吃了好的。
当然了,也有李学武的帮助,让葛淑琴到厂里工作,生活有了份保障。
现在情况当然不一样了,闫家先是没了大哥,又没了老子,兄弟姐妹几个倒是团结了起来。
只三轮车就已经换了一个,别人还在犹豫是否贷款买车去跑货运站的业务呢。
别人可能不清楚,沈国栋负责这方面的业务,他还是很了解闫解放那台三轮车赚了多少的。
你只当他们辛苦,没想过兄妹三人为啥肯吃苦。
三个月不到就把第一台车的本钱赚回来了,换了第二台车更是两个月便开始盈利赚钱。
赶着冬月里,别人的车拉货费劲,他们那台重载三轮车,不仅比别人拉的多,还跑的快呢。
受他们的影响,很多年轻人决定凑在一起搭伙跑车,更是把自己的三轮车换成了重载三轮。
这年月只要找对了门路,只要肯吃辛苦,是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的。
天气好的时候,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以前看闫芳表情木讷,双目无神,最近一段时间看可有改善。
闫解放真舍得,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可对闫芳比自己亲闺女一点不差。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傻子过年看隔壁啊,他养孩子也是一样。
住对门的李家怎么养孩子,他就怎么养,就算做不到,努力也是要做到的。
葛淑琴把他的这份心思都看在了眼里,刚开始婆婆唠唠叨叨的说叨这些,她并没有言语。
闫解放要死要活地娶她,她也想看看闫解放的心。
是到后来了,养车赚钱了,闫解放依旧肯心思,真心对待闫芳,她这才开了口。
葛淑琴同闫解放讲了,一家一个情况,他们这种家庭犯不上跟谁对比,只要对得起孩子就行了。
可闫解放不愿意委屈了闫芳,或者说直白点,他不愿意委屈了葛淑琴,更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说起来,闫芳也不是葛淑琴从外面带回来的,他同自己大哥虽然有叽咯,可也是亲哥兄弟。
以前的事自然不能再提,可对自己的亲侄女,现在叫闺女,那是一点都不会亏心。
再一个,葛淑琴当初从门房里把他的行李卷背回家,那夜里的身影他始终都记得。
所以对闫芳,就等于是对葛淑琴,亏了一点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这份感情。
这大院里养孩子的标准可吓人,周围街坊邻居有知道的,不由得暗暗啧舌。
不过看大院里的这些孩子,是要比胡同里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早慧很多,也机灵很多。
李宁一岁半就开始呀呀冒话,走路更是屁颠屁颠,小跑都不成问题,更别说他大姐李姝了。
大魔王可不是白叫的,除了贾家槐,她是最大的,槐都已经上小学了,自然不会玩到一块去。
但凡李姝去奶奶家,她便能在大院里称王称霸,是大姐大。
“李姝爸爸,您好。”
李学武照例送闺女来上学,因为下小雪,他不放心,亲自送了李姝到校门口。
刚完成“人质”交接,李姝的幼儿园老师便叫住了他,很是热切地打了招呼。
“您好,胡老师。”
李学武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微笑着回应了招呼,毕竟自己闺女在人家手里呢,要客气的。
李姝瞪着大眼睛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爸爸,不知道老师突然叫住爸爸做什么。
该不会是告她的状吧?
这很有可能,她在幼儿园有多调皮,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只是这紧张还没表现出来,她便听胡老师热情地问道:“我们听李姝唱了一首歌,是叫数鸭子吧。”
胡老师看了看李姝,待确定后这才对李学武询问道:“我听她说这首儿歌是您教给她的,是吧?”
“呃——”李学武也是愣了一下,问道:“是——是吧,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刻李学武的神经绷了一下,大脑飞速旋转,把数鸭子的歌词过了一遍。
不为了别的,这个时期实在是很敏感,对于艺术相关的内容都有可能会被超纲解读。
数鸭子的歌词万一被解读出什么思想或者正治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幸好,他脑子转的快,这些鸭子里没有反*命。
“是这样的,李姝爸爸。”
胡老师倒是很客气,很是期待地看着他问道:“我能问一下这首歌的出处吗?”
“李姝在幼儿园唱了几次,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只是我找了几本儿歌谱曲,却没有发现这首歌。”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学武,问道:“请问,这首儿歌是您创作的,还是哪里学来的?”
“这首歌——”李学武是想说这首歌还没有被创作出来吗?
只是看老师的表情,他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泄露了天机一般。
他真的忘了,忘了记忆里的这首儿歌是哪年创作的了,总不至于是很“后世”的。
“可能——应该是吧——”
李学武也不确定,所以回答的很含糊。
这却让胡老师也迷糊了。
“李姝爸爸?”她有些疑问地瞪了瞪眼睛,问道:“这首儿歌是您创作的吗?”
“嗯,是吧——是。”
李学武看老师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也不等胡老师反应,示意了汽车的方向说道:“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得上班去了。”
“哎,李姝爸爸。”
胡老师倒是灵巧,从大门口几步便拦住了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放心,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
她好像很心切似的,不过语气里还是带着商量,因为她身后就是那台老师们经常议论的汽车。
你道是李姝在幼儿园里调皮捣蛋,为啥一直没有被叫家长,因为李姝的家长有点特殊。
李学武几乎每天早晨都回来送闺女上学,有时候出差便是顾宁送她来,老师们都认识顾宁。
都是一个单位的,从科室里自然不难获取到顾医生爱人,也就是李姝爸爸的工作情况。
东城区外发展最快,也是规模最大的集团企业秘书长,看乘用的进口高级轿车就知道级别不低了。
这年月幼儿园老师都厉害着呢,很少巴结孩子的父母,这些孩子的父母反过来要同她们客气。
不过这台小轿车毕竟很唬人,胡老师也是不敢冒犯他的,更不愿意得罪了顾医生。
李学武也是没想到这位胡老师这么固执,这么的主动和积极,他有点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几个问题,很快的。”
胡老师不依不饶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见他也停住了脚步,便认真地问道:“您创造这首儿歌,只有一半吗?还有副歌的另一半吗?”
“还有还有,我能跟您要这首儿歌的曲谱吗?”
她很是客气地说道:“孩子们真的很喜欢,我们保证,只会用作教学……”
“不是不是,等会——”
李学武心里没底,抬手打断了胡老师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就是我胡乱教孩子的,没有谱。”
“没谱?”胡老师愣住了。
“嗯,没谱。”李学武也是笑了,这回答还真是挺没谱的。
“那——”胡老师认真打量了他,有些怀疑地问道:“您创作这首儿歌是为了——”
她怀疑李姝爸爸在装,但她没有证据。
还胡乱教孩子的,还没谱,没谱怎么唱出来的曲调啊,李姝可唱了好几天了,全不是胡乱瞎唱的。
“逗孩子玩嘛,她有点淘气。”李学武也是很诚恳地讲道:“我也没想过这首歌会——嗯。”
他话的后半句没有说下去,否则真就是装哔了。
“不好意思啊,李姝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学武道歉过后,示意了站在校门口的闺女,准备就这么打发了老师,然后上车离开。
甭提胡老师不想放他离开,就是站在校门口的李姝也不愿意了。
什么叫我给老师添麻烦了?明明是您给老师添麻烦了好不好!
“李姝爸爸——”
见李姝爸爸执意要走,好像着急上班似的,胡老师也不好再阻拦,只是跟到了汽车旁边。
“李姝爸爸。”她询问道:“今天我能给李姝做个家访吗?”
“呃——有这个必要吗?”
李学武笑了笑,看了眼固执的胡老师,坐在后座上,点点头,说道:“那欢迎您来家里做客。”
“就这么说定了——”
胡老师得偿所愿,也没有再为难他,站在路边笑着摆了摆手,回去校门口了。
聂小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师,对李学武问道:“李哥,她不是要找您麻烦吧?”
“不是,不一定是,也许是吧……”
李学武知道聂小光误会了,可他的回答却别有意味,倒是让开车的聂小光糊涂了。
到底是不是啊?
——
砰——
郑旭东差点砸了办公桌上的电话,要不是顾忌办公室外还有人在,他早就跳起脚来大骂了。
只是现在的他也没克制多少,喘气如牛,可见是气的狠了,眼珠子里都挂了血丝。
“郑总……”
“出去——”
秘书听见动静,虚着声音在门口询问,却得了郑旭东毫不客气的回应。
那秘书就像老鼠一般,来的鸟悄,走的也鸟悄。
郑旭东为什么会生气?
刚刚那通电话是打给关系十分要好的集团领导的,可集团领导的回应却不温不火,听起来要人命。
“码的,用我的时候嘻嘻哈哈,嫌我的时候婆婆妈妈——”
郑旭东终于忍不住,叉着腰站在办公桌后面骂了娘,嘴里的抱怨也逐渐怨毒了起来。
他在食品公司十分得势,就连岑辅尧都奈何不了他,不仅有技术,还有管理才能。
去年他向程副主任汇报工作的时候,很得对方看好,两人可是主管关系,相处的自然要好。
可你听刚刚程副主任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竟然态度冷冰冰地劝他主动向纪监交代问题。
这是人说的话?
郑旭东此时的表现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惶惶不可终日。
他最初真是惶惶,因为纪监明显是奔着他来的,岑辅尧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几次想要弄走他都没办成。
这一次可算叫他逮着机会了,不仅主动将他的问题递交了上去,还说了些他在班子上的表现。
没办法,岑辅尧是班长,可有权利评价他。
现在他是墙倒众人推,谁都要踩他一脚。
可偏偏纪监没好人,进驻食品总公司后并没有直接对他动手,又招来了审计和财务要查账。
这还用问,一定是要把他的案子办瓷实了啊。
从纪监入驻食品总公司开始,已经快要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每天他都在担心自己在班上被纪监带走。
上班是一种煎熬,下班也是一种煎熬。
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上班心神不宁,下班睡不着觉,整日里想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
每度过一天,都是煎熬。
到现在了,郑旭东哪里还不清楚周泽川的算计,这是要圈死他呢。
有李白晖的教训,纪监可是发了狠,丝毫不给他自杀的机会,层层剥茧,是要逼着他主动站出来自首呢。
可他怎么站出来啊,身后那一连串的关系,坐在这等死,站出来也是死啊。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他想死,纪监也不允许他死在审讯室里。
他不想死,更不敢死。
好像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郑旭东站在办公桌前面,犹豫再三,还是抓起了电话。
这电话机有千钧重,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真不想打这通电话啊。
一旦打了这通电话,就等于他要逼宫,要摊牌了。
嘟——
“嗯,哪位?”
信号很快被接通,电话里传来了和煦的招呼声。
“苏副主任,是我啊,我是……”
“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还没等郑旭东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语气便从和煦忽闪成了不耐烦,甚至有几分忌惮和厌倦。
“苏副主任,我实在是坚持……”
“行了,行了,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忙。”
依旧是没等郑旭东讲完话,电话那头的苏副主任便用一句“回头有时间见面再说”答复了他。
听着挂断电话的声音,郑旭东的心算是彻底凉了。
回头有时间见面再说?
我还能回头吗?
我有时间,你有吗?
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见面?见个锤子的面!
郑旭东手里依旧捏着电话舍不得放下,可听着电话里失去了声音,他的心蹦蹦直跳。
不用想了,苏副主任比程副主任还要狠,一点情面都不讲,连劝他的话都懒得说了。
用我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现在装干净了是吧——
郑旭东缓缓放下电话,却不是他主动的,而是手臂失去了力气,自然垂下的。
这一刻,他手脚冰冷,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被彻底抛弃了,成为了这盘棋的弃子。
或许,从纪监入驻食品总公司那天,他就应该有所预料,连苏副主任都没能阻拦周泽川,他早就被抛弃了。
“喂?帮我接苏副主任办公室。”
他不甘心,瞪着眼睛,手里的烟头早就甩飞了,重新拨通了电话,势必要把话同苏维德讲清楚。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啊,曾经承诺给他,一定会保他的那个人啊。
现在对方说忙,总不能忙过救命吧。
“嗯,哪位?”
“苏副主任,您听我说……”
“郑总是吧,我顾城。”
电话虽然被接通,可不是苏维德的声音,刚刚是郑旭东着急,没听清楚电话里的声音。
这会儿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苏副主任秘书顾城的应答声。
“顾主任,能请领导听电话吗?”
郑旭东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虽然着急,可嘴上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客气,这已经是习惯了。
顾城不是主任,可就得这么叫,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叫他小顾啊。
可就算他叫了顾主任,顾城也没给他带来好消息。
“郑总,我们领导出去了。”
顾城的回答很客气,丝毫不带情绪和目的,就像以前他给苏副主任打电话时的那般。
可郑旭东此时彻底乱了手脚,他不敢想,苏维德此时是不是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秘书顾城则站在对面跟他应付胡扯。
要去集团办公区亲自找苏维德?
那可是撕破脸了,而且会更加速纪监对他的调查,甚至会被保卫处带走。
他不敢以身试险,就是连上班来他都带着十二分小心,很怕被人算计了去。
耳边的电话又不知是何时挂断的,郑旭东只觉得整个人像是冻僵了一般。
这些该死的——
郑旭东麻木地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那是他平日里上锁的箱柜,此时里面躺着一方账本。
那账本好像被诅咒了一般,他就这盯着,好半晌才僵硬着手臂将它拿了起来,可刚刚抬起的手臂又迟疑了,想要把账本放回去。
嗯,他舍不得,舍不得自己熬了十几年才熬到的位置,更舍不得自己现在的生活。
郑旭东很清楚,即便他将这账本交上去了,把那些人拉下水了,他也解脱不了。
这就不是一个逆风翻盘局,而是满盘皆输局。
他是有心听劝,主动交代,可也真怕交代后的后果,所以想了又想,他还是放下账本,拿起了电话。
“喂,帮我接综合管理部。”
电话不是打给秘书长的,而是综合管理部副经理梁作栋,这不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投诉电话。
接到郑旭东电话的梁作栋也有点上头了,脑瓜子嗡嗡的。
“郑总?这个时候——”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皱眉讲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啊,你知道那些人会……”
会什么?哪些人?
郑旭东知道,保卫处保密科有个工作小组,会不定期监听一些可疑电话。
他这通电话打过去,一定会被电话转接处做记录的,而且是这么频繁,必然会引起怀疑。
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在电话里用颤抖的声音讲道:“我想见秘书长。”
电话这头的梁作栋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认真的?”
不怪梁作栋如此问,如此的怀疑,如果郑旭东真的想找秘书长,这个时候了,又何必给他打电话呢。
所以这通电话不是客气,更不是走程序,郑旭东只是单纯地想威胁他,告诉他此刻已是穷途末路了。
当然,梁作栋很清楚,郑旭东敢打这通电话,一定是跟某人谈崩了,拉他出来作保。
所以电话同样沉默了半晌,郑旭东才苦着声音说道:“你们都不帮我,我只能走这条路了。”
“谁不帮你?”
梁作栋肝颤,可不敢轻易接他的话,在电话里虚张声势地问道:“程副主任对你可是颇为照顾的。”
“程副主任?”郑旭东惨笑一声,道:“程副主任是好人,怎么能照顾我这坏人呢。”
“苏副主任……”
“苏副主任早就把我当坏人了吧?”
还没等梁作栋把话说完,郑旭东的声音愈加怨愤,只是压抑着,还伴随着诡异的笑声。
梁作栋听的愈发胆寒,犹豫着说道:“苏副主任不是那种人,你一定是误会了。”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如果不是重重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对方挂点电话了。
“你也知道,这个时候很敏感,他不敢接你的电话,或许领导已经在帮你想办法了。”
梁作栋和缓了声音,他想稳住对方,所以耐心地劝道:“你现在不是没啥事嘛……”
“我死了,谁都别好过。”
郑旭东最终对他也失去了信心,电话里讲的话是那么的决绝,让人听了直皱眉头。
梁作栋不敢猜测对方是来真的,还是虚张声势,可这个时候他不能放弃这通电话。
“你跳进去,我也活不了。”
他急声对着电话那头讲道:“你不能去见他。”
“那我见谁?”郑旭东愤怒地反问道:“你告诉我,我应该去见谁?苏维德吗?”
“你冷静一点……”
“见谁?你告诉我——”
郑旭东现在根本不听他说话,声音愈加的撕裂,干哑,“见谁?啊?见梅赛德斯吗?”
“闭嘴!你敢——”
梁作栋终于还是怒了,可他又不得不压住火气,努力冷静下来,提醒道:“千万别做傻事,你要去见他,那这件事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呵呵——”郑旭东只是冷笑。
梁作栋很想骂一句,笑你麻痹。
可他没有机会了,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梁作栋也是急了,一边收拾桌子准备去找对方,一边把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响了几声,可没人接。
没办法,他又把电话打去了食品总公司的办公室,这回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
可是,接电话的办公室秘书回答他,郑副总刚走,说是去见客户,中午不回来了。
“什么?”
现在轮到梁作栋手脚冰凉了,他没想到苏维德能把郑旭东抛弃的如此彻底,也没想到郑旭东如此嚣张。
不能再等下去了,梁作栋穿好了外套,拎了桌上的手包,急匆匆的便要出门。
正巧,白常山刚要进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哎呦老白,抱歉抱歉,我有急事,先走。”
梁作栋哪里还顾得上同白常山客气,只不间断地说了几句客气话,人已经出了办公室。
白常山淡漠地站在门口,看着梁作栋的身影消失,这才露出了一个冷笑。
——
“苏副主任——”
梁作栋急匆匆地来到苏维德的办公室,正巧这里有人在汇报工作。
他是等不及的,语气有些急切地招呼了一句。
在汇报那人有些诧异地看了苏副主任一眼,见领导微微皱眉点头,这才收拾了手里的材料出去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还有些古怪地打量了来也匆匆的梁副经理,这么急,奔丧吗?
“慌慌张张,什么样子?”
苏维德待那人离开,这才皱眉轻轻训斥了他一句,丢了手里的钢笔道:“怎么了?”
“苏副主任,郑旭东要自首!”
梁作栋也顾不上苏副主任的不耐了,凑到办公桌左近,急声提醒了一句。
“自首?郑旭东?”苏维德皱眉,“他有这个魄力吗?”
“哎呦,我的苏副主任哎——”
梁作栋也是急了,拍着桌子用哭腔说道:“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个人呢!”
见他如此状态,苏维德也重视了起来,皱眉点了点桌上的电话机说道:“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搭理他。”
“所以他把电话打我那去了。”
梁作栋看领导满不在意的模样,急的直跺脚。
他也不管会不会在领导面前失仪了,急声解释了刚刚电话里讲的内容。
而苏维德越听越皱眉,直到他听到了郑旭东要去找梅赛德斯这一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有这个胆子?我怎么不信。”
“他怎么没有?穷途末路了啊!”
梁作栋见他油盐不进,耐着性子解释道:“纪监带着多个部门进驻食品总公司,可一直没有下狠手。”
“很明显的,纪监和保卫处已经穿了一条裤子了,对郑旭东围而不歼,不就是为了逼郑旭东反水嘛!”
“你是怀疑周泽川?”
苏维德听他这话,瞬间的反应是摆手坚持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手拍了拍桌子,很是自信地强调道:“周泽川不可能跟保卫处穿一条裤子,这个我还是有自信的。”
“他是在虚与委蛇——”
见梁作栋都要急了,苏维德也耐心解释道:“周泽川都跟我讲了,要在明面上同保卫处妥协,否则他们就没有机会继续调查周小白这个案子了。”
“周泽川跟您讲的?”
梁作栋此刻就像是在看傻哔一样看着苏维德,目光里全是荒谬。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有如此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周泽川啊?
梁作栋真是看不懂苏维德了,这老登有时候老谋深算,机智如妖,有时候却像个傻哔一样。
难道被大仙附体了?
——
67年10月份红星厂拿到了氧气顶吹技术。
68年4月,拿到了高炉吹重油技术。
6月份,拿到了高炉高温、高压技术。
10月份,拿到了炼钢脱氧技术和连续铸钢技术。
12月份,拿到了带轧钢技术……
随着一船船的轻重工业产品出海,一项项技术也通过圣塔雅集团运了进来。
红星钢铁集团的冶金技术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关键,董文学在电话里很是激动地通报了这一情况。
不过他语气里的遗憾也是藏不住的,一些关键技术虽然已经拿到了,可距离完全吃透,并且将这些技术完全融入到现有的冶金工业体系尚需要一定的时间。
至少在他的任期内是等不到这一天了,就算再多的工匠,再多的技工,也不可能在一两个月之内完成这些技术的布局和配置。
在电话里,董文学有些激动地说给他,这些工作就留给他来接手负责了。
李学武听了这话也颇多感慨,这份成绩和辉煌来之不易啊,红星钢铁集团用了多少血汗钱才换回来的机遇。
不要觉得把这些国外的先进技术“偷”回来就万事大吉,天下无敌了,这些都只是关键技术。
要吃透,要掌握,这都需要时间,而红星钢铁集团冶金工业恰恰就需要时间。
隔壁馹本已经在十年前就掌握了这些技术,要想在这一轮的工业竞赛中拿到先手,就得拼了命的追赶。
董文学已经完成了他对冶金工业需要负责任务,给李学武去钢城大展拳脚铺垫好了基础。
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掌握矿产资源的开发,冶金工业要把这些矿产资源转化为工业原材料。
红星钢铁集团所有下游产业,都是围绕冶金工业为基础来构建的,所以李学武到钢城,必须掌握的就是冶金工业,也是董文学现在的本职工作岗位。
放下电话,李学武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了的天空,在王露的催促下,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公文包出了办公室。
王露是不想耽误了自己下班,这才催促李学武没事了就赶紧下班回家,省的她惦记。
李学武也是觉得好笑,这秘书当的稀里糊涂,还有精神头管自己的事呢。
下楼,聂小光已经站在车头等着他了。
嗯,如果站在平行的角度看,聂小光靠坐在车头的这个姿势特别帅,要是等心爱的姑娘就更好了。
可惜了,心爱的没有,姑娘倒是有一个。
“秘书长好。”潇潇笑着打了招呼。
“多冷啊,怎么不上车等我?”
李学武点点头,抬手示意了汽车,让她赶紧上车。
潇潇看了眼聂小光,强忍着没说出来,毕竟是领导的司机,闹起来终究是不好的。
不过她也没给对方好脸色,由着李学武的示意直接坐在了后座位上。
以往她都是主动坐在副驾驶的,以表示对领导的尊重。
李学武好像看出了什么,上车前又瞟了聂小光一眼,这小子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不敢看他。
得了,不用猜,准是又撩骚失败了。
最近小光的运气不佳啊,这是第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