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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庙小妖风大

      第608章 庙小妖风大
    “我们这就告辞了,”黄驿丞站在朝鲜使团常用的驿馆门口,分别朝吴允谦、柳应元、李庆全作揖。“若是有什么需要,三位藩使派人过来打声招呼就是。”
    “有劳黄驿丞费心。”吴允谦领衔还礼。
    “您客气,告辞!”黄驿丞再拜离开。
    “再会。”
    院门轻轻地合上,门闩重重地落下。吴允谦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吴大使,柳副使,李修撰。”几个随团官的通事官捧着笑迎上来,却被吴允谦一个冷脸吓退。
    “都回各自的房里待着!我们还有事情要议,除非天朝官员派人传唤,否则别来打扰。”吴允谦只扫了他们一眼,就转身朝着正房走去了。
    柳应元和李庆全跟在他的身后,脸色各异,都没说话。
    一众通事官原本是想打听一下会晤的事情,但见主事的吴允谦这般脸色,也只能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柳副使,”刚坐下,吴允谦便劈头盖脸地向柳应元甩出了一句诘问:“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最后进门的李庆全闻言一凛,连忙合门。
    “下官只能这么说啊,”柳应元撩袍转身,重重地坐到吴允谦身侧的椅子上。“难不成下官还能直接告诉袁参政他们,是国王殿下在罪状已著的时候,还要坚持要保全于姜弘立、金景瑞等罪将的妻子家人吗?这会引发天怒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吴允谦在骨子里并不温驯,他只是不介意在大明皇帝和大明高官的面前恭顺示小而已。“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无端捏造金将军在朝野间被人构陷为奸臣叛将的谎言?”
    “当然是为了佐证啊,”柳应元解释道,“袁参政都说那种话了,下官总得让‘奸臣惑主’这个说法听起来更真一点吧?”
    “一谎套一谎,”吴允谦一脸忧虑。“要是被戳破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戳破,”柳应元解释道:“义州建祠,王京修书不就是为了把金将军竖起来,好让天朝知道,我朝鲜国亦有殉国忠臣吗?修书、建祠的时间都对得上的啊。”
    “但是朝野上下根本就没有指斥金将军为降将的流言!”吴允谦针锋相对的说。“到时候一谎穿,万谎破,就是殿下也得被你这谎言拖累。”
    “您说的这些事情下官都想过的。”柳应元说道:“风言风语,不是简单打听就能证实的,袁参政总不会专门为了这件事情跑到汉阳去调查吧?而且说到底,天朝要的就是一个交代,只要我们能及时说服王上,把姜、金等降将和他们家人的脑袋砍下来送去京师。肯定能打消皇上的怀疑,并弥平袁参政的不满。到那时候,谁还会仔细去想下官说的那些话。您现在与其忧心什么‘一谎穿,万谎破’还不如仔细想想要如何说服殿下把那些人砍了结案!”
    “砍了结案.”一说到这个吴允谦就头痛。“要是那么容易,咱们今天也不必吃这顿冷宴了。唉!”吴允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殿下他会不会真的.”
    “肯定是假的啊,”柳应元一口咬定,越说越激动:“这个事情就是奸臣惑主!也只能是奸臣惑主!姜弘立是奸臣,金景瑞是奸臣,李尔瞻、郑仁弘、朴承宗也是奸臣。就是他们欺罔君上,误国误民,使我国我王深蒙天疑。姜、金、李、郑、朴,还有那个妖女。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党羽都该死!只要他们一死,天疑圣猜自然就消解了。堂上又是众正盈朝了。”
    柳应元此言一出,先把李庆全吓住了。
    吴允谦也是一骇。他完全没想到,柳应元竟然这么激进,不但想杀姜、金二将,甚至还想把以李尔瞻为首的大北派一并打倒。
    “你这拉扯得也太宽了!”吴允谦说道:“姜、金、郑暂且不论。只说朴承宗和李尔瞻,他们一个是领议政,一个是礼曹判书。你凭什么说服殿下把他们斥去乃至杀掉?”
    “奴贼兵锋迫在眉睫,天疑圣猜雷霆将至!两难绝境齐齐逼来,殿下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的。”柳应元说这话的时候,吴允谦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逼宫的意味。
    “哼!殿下明不明白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明白了!”吴允谦冷笑一声,“什么桧、伦之臣,什么谣言纷传。我看就是你柳副使想借势掀起党狱吧?”
    “.”柳应元的脸一下就红了。他努力的忍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绷住。
    “金直哉诬狱、七庶之狱、崔沂之狱、废母廷请.”柳应元定定地望着吴允谦,语气硬的像是一块儿石头:“李、郑、朴之流掀起一桩桩党狱,制造出一件件的血案时候,吴大使怎么不劝谏阻止?反倒在这时候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指责我借势起狱?”
    “斡旋讲的不是你死我活.”吴允谦知道柳应元这是上头了,他急急地收敛心神、缓和语调,避免针尖麦芒。“朝堂的矛盾需要人来调和,王上的怒火需要人来平息。如果所有人都针锋相对,那么因为党案冤狱而被处死的人只会更多。”
    “斡旋?所以吴大使现在是在斡旋我了?”柳应元重重地拍椅子的扶手一下。但因为扶手是圆柱形的实木,所以柳应元也没弄出什么动静。只是把自己的手拍得很痛而已。
    “我斡旋你干什么。”吴允谦拧着眉头道。“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些,不要因为一时的脑热,而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有些事情你就是要做,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做嘛。”
    “呵!您倒是冷静得快。”柳应元反唇相讥道:“先前袁参政没有把那封告密信拿出来的时候,吴大使不是说得那么义正词严吗?什么‘平壤不平,安州不安’,什么‘是非倒置,贤奸混淆’,这些话不都是您说的吗?我后来说的那些话,也是顺着您的意思在往下捋啊。我当时可比您冷静多了,还让李修撰不要把您的话记下来呢!”
    李庆全本就被眼前的场景弄得坐立难安,如芒在背。此时突然被柳应元点到,顿感一阵激流涌遍全身。他冷汗直冒,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的。”吴允谦仍旧直直地看着柳应元:“柳副使,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中国有难,诸侯入援,此《春秋》大义、藩守职分’这话是谁说的吧?”
    “.”柳应元一下子怔住了,沸腾的热血飞快地凉了下来。因为说这话的人,就是被他指斥为奸臣逆贼、桧伦之流的李尔瞻。
    万历四十六年,先皇帝万历兴兵捣巢,命朝鲜出兵协助。面对皇帝的征兵令,国王本人持消极态度。但是包括一直站在国王这边的时任领议政郑仁弘,现任礼曹判书李尔瞻在内的一干重臣都主张出兵援剿,以报答天朝的再造之恩。
    当时,李尔瞻表现得尤其积极。在金国书信传来的时候,李尔瞻甚至当庭扬言,应当“斩使焚书”以明藩邦之志。内外压力之下,国王只得派兵侧应。
    见柳应元动摇,吴允谦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柳副使,有这些事情在那里摆着,你怎么拿‘天疑圣猜雷霆将至’去驳乃至去倒李判书?”
    柳应元泄气了。“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肃清奸党、拨乱反正的机会。”
    “没什么机会,你不要胡思乱想。”吴允谦驳道:“我们现在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给王京去信,请王上速斩姜、金等将以安天心。你可别忘了,咱们看的那封信是抄本。”
    “唉!”柳应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软软地靠上椅背。“.您说的是。”
    “呼”吴允谦也跟着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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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良久后,柳应元缓缓转头看向李庆全。“李修撰。”
    “在!”李庆全倏地站了起来。
    “给王京的书信就由你来写吧。”柳应元说道。
    “我写?”李庆全眨了眨眼睛。
    “是啊。”柳应元点头道:“你是书状官嘛,就是干这个的。”
    李庆全也不傻,他很快就明白柳应元这是要把自己也拉下水。“好,我这就写。”
    早年间,朝天使团的书状官不但要负责记录使团的行程和见闻,还要管理随从并纠察使团主要成员的违法乱纪行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使团正使逐渐拥有了自主选择并推荐书状官的权力,书状官也就慢慢地沦为了单纯记录者和应声虫了。
    “先不急,”柳应元撑着扶手,正了正坐姿。“请你先把今天的草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哦,好。”李庆全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记草稿,走到柳应元的面前。“都在这儿了,柳副使请看吧。”
    柳应元没接。“是我先看吗?”
    “哦!”李庆全当即转身,将草稿递到吴允谦的面前。
    “我不看。”吴允谦直接拒绝,“我今天说的话,李修撰大可以都抄进正本。”
    “怎么能都写下来呢?”柳应元笑着看向吴允谦,语气也平和了。“您这会儿不是已经冷静下来,不打算和那些搞得‘平壤不平,安州不安’的人撕破脸了吗?”
    “我就没想过要和谁撕破脸,我只是说了些事实而已。”吴允谦撑着脑袋,“只有让袁参政知道我国的真实情况,他老人家才好做出正确的部署。我要是为了那点儿体面,违心说我国兵强马壮,无隙可乘。天兵还会来援吗?”
    “您老的道理总是那么多。”柳应元拿过草稿,揶揄道:“不过我想,您老应该准备联系朝中那些被您斡旋过的人帮着您劝谏王上吧?他们看了这些东西,只怕不会高兴。”
    “没事,我们至少九月才会返程。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们也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吴允谦笑着对李庆全道:“留着吧,就当是我对王上最后的劝谏。”
    “最后?”柳应元诧异地看向吴允谦。
    “朝天回国,我就辞官。”吴允谦平静地说。
    “您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了?”柳应元问。
    “我实在老了,”吴允谦叹出一口气。“也累了。”
    “我看您是怕了。”柳应元撇嘴道。
    “我怕什么?”吴允谦反唇相讥,“让李修撰涂改记录的人可不是我。”
    “您是怕谏君不效,反为他人所害,”柳应元也不给吴允谦客气了。“辞官就是您给找的后路。”
    吴允谦脸色微变,但很快又缓和下来。“随你怎么说。”
    “呵呵。看来不用涂改了,李修撰根本就没写。”柳应元赞许地朝李庆全点了点头。
    “没写?”吴允谦疑惑道,“那纸上有墨啊。”
    “写了的当然有墨,没写的不就没墨了吗?”柳应元将草稿放到吴允谦的面前。“您看,从您开始针砭时弊起,咱们的李修撰就没有再往下写了。”
    尽管被柳应元拦了一杠子,但李庆全还是在一张新纸上跳着记了几笔的。可是后来,李庆全发现中间的留白实在太多,那零星的几笔根本就连不上,于是他就把那张纸给揉了。因此,呈现在柳应元和吴允谦面前的最后一句就还是袁可立的反问。
    “后面的事情你竟然都没记?”吴允谦诧异地望向李庆全。
    “我让他别记的。”柳应元颇为磊落地抢话道。“我这可是为了您好。”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用不着。”吴允谦摆摆手。“反正我退路都找好了。”
    “您倒是想辞官了,但人家李修撰不想啊,”柳应元把草稿还给李庆全。“这白纸黑字留下来,人家这官儿还当不当了?”
    “这是我说的话!与他何干?”吴允谦瞪眼道。
    “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就现在这风气,您这‘平壤不平,安州不安’的白纸黑字交上去,那些人会不会把他当作您的同党?说得再明白些,这笔录照实交上去,最安全的人是我!”柳应元指了指自己。“您要是真鼓起勇气了,想在辞官之前谏诤一回,还是自个儿上疏吧。别这么拐弯抹角的拖累人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