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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褒忠公墓

      第497章 褒忠公墓
    近半个时辰后,载着刘若愚和杨松泉的马车从东安门驶入了皇城,并照例停在东华门口。身着红袍蟒衣的刘若愚和一身素服的杨松泉先后踩着人垫下了车。
    除国丧之期,没有觐见皇帝还穿丧服的道理,谁死了都不行。所以杨松泉在出门的时候,就把那套净白的麻衣给换了下来。
    两人还没怎么迈出步子,史辅明的大儿子史方达就带着一架孤零零的四人抬舆迎了过来。
    杨松泉没什么反应,但刘若愚却愣了一瞬。
    杨松泉以为这是刘若愚的排场。但作为在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自己很清楚,在泰昌朝目前的整个内臣群体里,有资格直接坐抬舆进出紫禁城的人,只有司礼监和御马监的掌印官。
    “奴婢叩见刘祖宗,叩见杨祖宗。”史方达走到二人近前,还是先行礼。
    刘若愚默然地点了点头,杨松泉表情一动,但也没说什么谦辞拒绝的话。
    正如刘若愚所预料的那样,史方达一起身,便对着杨松泉说道:“杨祖宗,请上抬舆,万岁爷正在等您呢。”
    “我?”这回轮到杨松泉愣住了。
    杨松泉侧头看向刘若愚,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了不解的神色。几息之后,杨松泉瞪大了眼睛。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抬舆不单是一个代步的工具,更是一个微妙的政治信号。
    尽管他还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信号,但有一点是杨松泉可以确定的——他或许没有拒绝任命的选项!
    “当然是等您了。”史方达冲杨松泉轻笑的同时,也下意识地瞥了刘若愚一眼。
    杨松泉到底是御马监出身的武行宦官。他的眼睛很尖,竟注意到了史方达这一细微的动作。结合刘若愚的神情,杨松泉的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极度接近事实的猜测——自己的起复或许不单是因为国事繁巨且简在帝心这么简单,这个抬舆既是凸显,也是敲打。但皇帝要敲打的人是刘若愚,还是他的师兄王安?为什么?
    “好。”来不及再想了,杨松泉收回视线,直接上了抬舆。
    又半刻钟后,杨松泉和刘若愚并肩进了南书房。此时,二去东厂的王安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预审眼前的奏疏。
    “奴婢刘若愚叩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婢杨松泉叩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同时行礼,各自唱名。
    “都起来吧。”朱常洛直接放下了手上的朱笔。王安和魏朝也抬头向两人望去。抬头的同时,魏朝不着痕迹地瞥了王安一眼,他发现王安脸上既无惊讶也无失落,只挂着和煦的微笑,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谢主子!”杨松泉和刘若愚齐声道谢。
    “你还是过去坐着。”朱常洛没有看刘若愚,只冲他打了个手势。
    “谢主子。”刘若愚又道谢。
    刘若愚低头朝自己的位子走去。可他刚迈出步子,身体还没越过案台,就听见了皇帝对杨松泉的寒暄:“商经颖的身子骨还康健吧?”
    刘若愚怔住了,回头看向王安。
    王安仍旧是那般神色,直到杨松泉在众人的面前再次跪下并凄凄地说出:“回主子,奴婢的干爹已经辞世了。”
    “什么!?”朱常洛的反应和刘若愚如出一辙,也是望向王安。
    王安直接愣住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的同时,表白般地问杨松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本月十六日。”杨松泉凄然答道。
    “下面的人没把这个事情告诉你?”朱常洛问王安。
    王安起身索性跪了下来。“是奴婢失职!”
    刘若愚也跟着跪了。
    见此情景,魏朝哪里还坐得住,也跟着起身跪了。
    王安跪得倒是快,但如果非要捋这个事情,还真不是王安的责任。要是追根溯源一查到底,甚至可以一路摸到皇帝自己的身上。
    尽管商经颖的宅邸并不在锦衣卫的侦控范畴以内,东西两厂也没有派人监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但就如杨松泉所想的那样,负责对那个片区进行“里甲普查”的锦衣卫街道房小旗,在核实登记过商经颖宅邸的常住人口变化之后,确实向上汇报了前任御马监掌印因病过世的事情。而街道房在收到这条消息之后,也马上向指挥使司提报了这件事。
    可消息传到指挥使司这儿立刻就卡住了。
    按理说,御马监掌印辞世事情怎么也往上提一提,但指挥使司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领命、下令、抓人、移交,这些事情在上头就是一句话,但下放到执行层,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程序与登记。被抓的人是谁,人在哪儿抓的,为什么抓这个人,这些事情都要记录在案。
    一般来说,出问题没事,就算审死了人通常也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上面要问下面为什么出这个问题,怎么会审死这个人,下面却答不出来,或者回答前后矛盾,那可以做的文章就太多了。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骆养性亲自带着经历司全体加班。几天内,墨水、纸张的消耗量几乎翻了两番,毛笔都快写秃了。在这种时候,皇帝突然对东、两厂进行了相当严厉的敲打。尤其是西厂,魏忠贤当众挨了一顿板子,床都下不来了,整个衙门工作暂时交由庶司李永贞代管。
    锦衣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由此全部集中到了皇城墙内。整个下午,各个参与了行动衙门及相关负责人都处在一种等待受罚或者害怕被扔出去背黑锅的惶然之中。根本没人把失势老太监的死放在心上。只有一个负责记载杂事的书吏照例把这个事情登记到了册子上,并给骆养性提了一嘴。
    当时,骆养性小惊了一下。在感念天下多事、世事无常的心境下,把这个事情默念了两回,准备回去讲给老爹听。可真当骆养性办完手上的事情回到家,商经颖的死讯在他心里的分量,就只剩半根儿毛了。
    很快,这半根儿毛也被骆思恭带来的急火给烧掉了。而点燃这股火的东西,是皇帝的密诏。
    深居九重的皇帝陛下当然想不到这当中曲折。但也还是带着为王安开脱的意思,不痛不痒地斥责道:“那些奴婢都在干什么?就这么不关心忠厚长者的吗,这都几天了?朕早说过,一码归一码,那两个孽畜的事情不要往商经颖的身上靠。”
    “请主子责罚。”王安毫不辩解。
    杨松泉看得很明白了。他忍着涌上心头的悲痛,很懂事地给王安打了圆场:“主子,是奴婢不想让主子万岁和王老祖宗忧心更多,所以主动把消息按了下来,没有广发讣告。只通知了师兄师弟让他们和奴婢一起共操丧仪。”
    “烦恼再多,事情再繁,该知道的也还要知道。”朱常洛神色稍霁,顺势叹气赞道:“商经颖这个人,朕向来就是知道的。他忠勇正直,不偏不私,办事严谨。遥想上次见他,他还精神抖擞,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朕还调侃他,说要是让他出京带兵做一方镇守,指不定还能给朕献两个贼酋的脑袋过来。他也说,愿意为朕所驱驰,哪怕马革裹尸而还,也在所不惜。”朱常洛对商经颖确实有不少印象,因而心里也就有了些真情实感,说着说着,他的语调里竟然带了些油然而生的悲伤。“可、可是这人怎么就突然就没了呢?”
    “主子万岁切莫忧思太甚,”杨松泉心中感动至极,那几乎流干了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干爹他老人家到底也过了从心所欲之年,内里的骨相筋肉已早衰竭,就靠着那一股子傲然正气撑着。这气泄了,人很快就败了。”
    “是朕逼迫太甚,泄了他的气啊.”朱常洛神色黯然地叹气道。
    “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杨松泉连连叩首道。“主子以公心为心,以正义为义,就算西厂不揭发,主子不惩处,那两个孽畜的腐败陋行也迟早会暴露。到时候,那股气还是会败泄。”
    “好了,好了。你也不再折腾自己了!”朱常洛摆摆手,问道:“商经颖的丧事都安排好了吗?”
    杨松泉仍伏在地上。“谢主子挂怀,请主子勿要忧虑,一切都安排好了。守过七祭就安排下葬。”
    实际上,从很早以前开始,商经颖就在给自己预筑墓穴、准备寿藏了。到今天,杨松泉也只是按照商经颖早有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在做。
    早在万历二十三年,大病一场、自觉命不久矣的商经颖就给自己选好了坟茔地,并刻下了第一块简述生平的墓志铭,或者说寿藏铭。不过那场大病终究没有把商经颖带走。痊愈后,老头儿又精神抖擞地活了二十六年。商经颖因此觉得那块儿坟茔地很吉利,给自己添了寿,于是就保留了下来,并持续不断地对其进行修缮扩建。
    除了墓室,商经颖先后在那块儿地上设计并搭建了石塔,石门,祠堂,除此以外,他还修了一座小寺,雇了几个僧人,希望他的墓地时常有人打扫,不至于在百年之后,变成一座孤坟,这也就是常见的“坟寺”。这些修筑经营,几乎掉了老头儿大半的收入。商经颖从没换过京里的宅子,有为后事考量的心思在里面。再大的宅院有啥用,那块儿坟茔地才是永眠的家啊。
    朱常洛微微颔首,问道:“坟冢选在什么地方?”
    “就在都城西郊十八里处的护国褒忠祠附近。好些先监都葬在那一片。”杨松泉回答道。
    护国褒忠祠是兴建于永乐初年也就是距今二百余年的一座太监祠。相传,成祖建此祠,为的是纪念忠心耿耿的太监刚铁。嘉靖三十年,时任礼部尚书徐阶撰《护国褒忠祠记》,记曰:公讳铁,有功成祖文皇帝朝;既殁,赐葬都城西十八里之黑山会,因为之祠。
    “褒忠祠选得好啊。”朱常洛根本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但沉吟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了个主意。“王安。”
    “奴婢在。”王安立刻应道。
    “都起来说话,别跪着了。”朱常洛先说道。
    众太监站了起来,朱常洛接着道:“朕记得陈矩、田义辞世的时候,父皇都曾赐谕建坛祭祀,还命工部建了牌坊、匾额永昭纪念。商经颖也是忠义双全、从不逾矩的老人。着礼部、工部比照陈矩、田义旧例安葬祭奠。一切支出、耗用都由宫里支出。”
    “是!”王安的情绪也上来了,这一声应得既高亢又颤然。
    “奴婢.”杨松泉感动已极,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湿润的眼眶也终于涌出了浑浊的老泪。“奴婢叩谢主子圣恩!”
    “你们各自的坟茔地都选好了吗?”朱常洛环视在场的四位太监。
    “奴婢还没有。”王安的心里已经有了给自己找地方建坟计划,但最近实在太忙,他也就没有顾得上。
    魏朝和刘若愚也摇头。他们觉得自己尚且年轻,就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奴婢的倒是选好了,也建得差不多了,就在干爹旁边。”商经颖的坟冢就是杨松泉主持营建的,建设的过程中,杨松泉也有了顺便给自己也造一座墓穴的打算。在得到商经颖的同意之后,杨松泉就在商经颖墓室的左侧建了一个陪随的墓室,准备与干爹合葬于同一封土。
    并地合葬的现象在宦官这一群体里很常见。由于生理上的缺陷,中人们向来不受世俗的待见,哪怕是权极一时的权监,只要失了宠,立刻就会坠入深渊,受世人白眼。因此,中人们活着的时候往往抱团取暖,死后一般也是聚众埋葬。那些有“父子兄弟”关系的中人,甚至会合葬于同一封土乃至同一墓室中。发展到现在,很多地方都变成中人专用的公墓了。
    “朕想全面扩建陈矩、田义、商经颖的墓地,将这三个地方扩建为墓园,并在上面建祠修庙,专门用来安葬、祭祀忠君、勇义的先监贤珰。永葆香火,永彰忠义。”朱常洛用温柔至极的声音问道:“你们觉得如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