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东厂驻天津站
第378章 东厂驻天津站
“函件发出去了吗?”陆文昭站在船头,看着神正平逐渐远去的背影。
“发出去了。”卢剑星应道:“您离开之后不久,我们就让水驿的人乘着小船北上了。”
陆文昭叫留守的人发函,一是为了通知上面自己即将进京交差,二则是请上面派车来拉人。
他们这趟可不止抓了沈采域和沈博两个要犯。在顺着上面给的地址找到沈采域的藏身之所后,锦衣卫们没有做任何分辨,一股脑儿地把宅子的里男女老少全给提溜了。一共二十几口人,都得去东司房狱住着,等候上面的发落。
“那就开船吧。”陆文昭说道:“尽量在天黑之前抵达河西水驿。今天晚上在河西水驿驻留一夜,明早就进京。”
河西水驿,是京杭大运河,北运河河段的漕运咽喉,也是天津和通州之间唯一的关口。船只如果从天津发船,当日到不了通州,就会在河西水驿停留一阵,以待天明。
“是。”卢剑星走进船舱,找到船老大。“开船!天黑之前就要到河西水驿。”
“这”操着一嘴巴南方口音的船老大露出畏难的神色。“卢老爷,不是小的敢顶撞您老。但看这天色,恐怕都要到申时了,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到达河西水驿。”船老大虽是南方人,但他毕竟是吃这口饭的,比大半辈子也坐不了几回漕船的北京锦衣卫更了解漕路的情况。
“你开船就是了。走到哪儿黑到哪儿歇嘛。”卢剑星白了他一眼,接着就走出了船舱。
卢剑星回到陆文昭的身边,发现陆文昭仍在四处张望,于是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总觉得有谁在盯着我们。”陆文昭皱眉道。
“什么人敢盯锦衣卫的梢?”卢剑星左顾右盼,却只看见川流不息的运货民夫与船客商贩。
“不知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陆文昭收回视线,正看见船老大指挥着船夫下船松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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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闸的时间到了。天津码头上那条上下川流的“力工运河”逐渐停了下来。
有着相对稳定的雇佣关系,按月结工钱的长工们在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之后就此散去。而日结工钱的短工们则成团汇聚到了各自的雇主面前,等待雇主结发当日的工钱。
一张简陋的长桌后面,身着绸缎的雇主,正坐在一张竹子编成的椅子上,抄着手不耐烦地看着面前那些满身汗臭的力工。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长随。
这两个长随并不高壮,和许多等待领取工钱的力工比起来,他俩的身形简直堪称瘦弱。但是,他们的气势却很足,说话的口气也很冲:“一个一个来!别他妈的挤!赶着领钱还是赶着投胎啊?”
长随吼了几阵之后,秩序逐渐稳定下来。当面前的人群不再吵嚷,雇主才开口说话,他大声喊道:“待会发钱,念到谁,谁过来。谁要他妈的瞎挤,就给我滚。若是有人想趁乱生事,浑水摸鱼,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得好。”说着,他还指了指在岸上巡逻的卫所兵。“官兵就在那边儿巡着。都听见了吗!”
没人应他的话,但也没有人再继续说话。
“很好。”雇主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桌上的箱子,跟着他又翻开了旁边的名册。“肏!都他妈什么晦气的鸟名儿。”雇主先是骂了一句,才叫了第一个人:“吴烂眼儿!”
“唉!在呢。”第一个被叫的吴烂眼离得远。听见呼唤后,他先是忙不迭地举起手应了一声,随即便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挤到了长桌前。
吴烂眼原本还因为挡路的工友而皱着眉头,但当他来雇主面前的时候,立刻就摆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小的就是吴烂眼儿。”
雇主不搭理他,只自顾自地从钱箱子里取出一小吊用绳子穿好的铜钱。
“多谢老爷。”吴烂眼一看见工钱,立刻就摊开了双手。他弓着腰杆缩着身子,那样子,与其说像是在等待领取应得的工钱,还不如说像是在讨口子乞施舍。
可即便吴烂眼已然恭谦至此,雇主也没有马上把那吊钱给他,而是又喊了一声:“吴烂眼儿!”雇主这是在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冒名假领,要是让人稀里糊涂地就把工钱给拿走了,最后损失的还是雇主。
又过了一小会儿,等确定再没有别的“吴烂眼”跳出来之后,雇主才把那吊钱扔到桌上。“四十文。”
吴烂眼喜滋滋地拿过那吊钱,一边数,一边问:“老爷,您这儿赶明儿还有活儿吗?”日结短工的薪资一般比长工要高,但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可以干。
“明天你就知道了。拿了钱就走,别挡着其他人。”雇主看都不看他,拿笔划了吴烂眼的姓名之后,又接着唤下一个人:“侯十一!”
侯十一靠得近,两三步就走过来了。
“四十文。”雇主还是像刚才那样,先确定没有别的“侯十一”,才把那吊钱扔给他。
就这么连着发了几个人,很快就发到了张柱儿的脑袋上。
“老爷!上一个还四十文呢,怎么我就只有三十五文呢?”张柱儿大声抗议道。
“你他妈第一天到码头上来干活的吗?”雇主有些烦躁,他指着册子上划着的时间线骂道:“人家一大早就来了,干了一整天,你狗日的辰时才来拉活儿,凭什么和人家领一样的工钱啊?滚!”
“嘿!”张柱儿有些恼了。“你有话不能好好儿说话吗?”
“我说你大爷!”雇主也不多废话,下一句就掐住了张柱儿的命门。“你要是再不滚,老子让你在这码头没活儿干你信不信!”
“你嘁!”张柱儿悻悻走了,雇主则继续发钱。
“不懂规矩的东西。”那雇主也只是说说。他确实可以让张柱儿没活儿干,但为了这个事情付出的人情成本,恐怕比直接找道上的人买张柱儿的命还贵,犯不着。
“陈二蛋子!”雇主接着喊。陈二蛋子也是拿三十五文,但因为有了张柱儿的前车之鉴,他也就没有抗议。
陈二蛋子将铜钱揣进怀包里,刚挤出人群准备离开,就听见有人在唤他的诨名。“陈二蛋子!”一个满身汗臭的中年人凑到了陈二蛋子的身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道是谁呢,”陈二蛋子眼眉一拧,但转过身,他这眉头便舒展了开来。“原来是李大哥。找小弟有什么事情吗?”
李大哥正名李有余,诨名李狗蛋,因为同族同辈的齿序排辈到他这儿是老十二,所以又称李狗十二蛋。
“要去喝一杯吗?”李有余笑嘻嘻地说道:“喝完再找个窑姐儿泄泄火儿。我刚听说南河巷子小北胡同来了几个新的窑姐儿,有俩刚过双十,不仅长得水灵,而且生得是上边儿软,下边儿嫩。”
“得了吧。”陈二蛋子耸肩笑道:“水灵的桃子轮得到咱啃?您当小弟没逛过窑子啊,下边儿嫩,上边儿软的都在青楼里。您是会写诗还是兜里有银子啊?”
“别扫兴嘛。”李有余还是把住了陈二蛋子的小臂。“再怎么也看看去。”
“哪儿能天天喝酒逛窑子啊。”陈二蛋子摇头道:“我一天下来也就挣三十五个铜板儿,扣掉吃食,再让她们一吸,我这一天就算是白干了。我还想存点儿银子下来讨个正经媳妇儿呢。”
“走嘛走嘛。存钱也不差这一两天。”李有余之所以非要拉陈二蛋子陪他一起去,是因为陈二蛋子耳根子软,稍微说两句就愿意借钱或是请酒。才来了几天,就赢得他们那一小片酒友的共同欢迎。
“哎呀,改天嘛。”陈二蛋子不仅坚辞拒绝,甚至有些粗暴地甩开了陈二蛋子的手。“我还想去牙行找个长久的营生呢。”
“嘿!使那么大的牛劲儿干什么?”李有余翻了个白眼悻悻离去了。“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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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码头,陈二蛋子便沿着海河径直去到了一间位于卫城东南方向的农家小院儿。
“陈伟业?”陈二蛋子刚进门,就被正在院中挥锄头垦地的壮汉给叫住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个消息.”这段路不算近,陈伟业又走得很快。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气喘吁吁了。陈伟业来到井口,三两下就吊起半桶凉水,灌下去之后,他才接着说:“今天有一条锦衣卫的官船过境了。在港口停了好半天。差不多申时才走。”
“哦。”那壮汉的反应显得很是平淡。
“怎么,”陈伟业眉头一挑,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但知道锦衣卫的官船过了境,还知道整个天津的大小官员都被孙中丞拉到津门楼给船上的锦衣卫接风了。”壮汉放下锄头,来到陈伟业的身边。“给我也喝两口。”
陈伟业把水桶递给壮汉,顺势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壮汉接过水桶,边喝边说:“不知道,我们又没往津门楼里插人。吕有章只遥遥地看了几眼就回来说了。但我猜,应该是东司房的陆副千户。除非在我们走后,又有新的锦衣卫离京了。”
“吕有章南下北塘报告去啦?”陈伟业左顾右盼,却没找到吕有章的身影。
“不是。他回卫城接着摆摊儿了。”壮汉放下水桶,接着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报的,我们又不是来查锦衣卫的。随手记一笔,例报的时候让上面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行了。难不成厂督会因为这顿饭就要参孙中丞一道?”
“也是。”陈伟业有些泄气。他一屁股坐到井口边上,喟然叹道:“说到底,其实这天津卫城也没什么好查的。也不知道崔提刑让我们驻这儿是要查个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壮汉并不与陈伟业并坐,而是走去拿锄头,继续锄地。“上面既然这么安排,那自有上面的筹谋。”
“还能有什么筹谋。锦衣卫早就把管漕运的卫官都给抓了。就算那些卫官和北塘的案子有所勾连,那也不是我们能查到的了。”陈伟业看着壮汉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来气。“范万福!你还真把自己当农夫啦?”
范万福、陈伟业、吕有章还有李艾弘等四人都是被崔元安排驻留天津卫城的暗哨。其中,范万福以农夫的身份留守驻地,陈伟业以力工的身份在漕运码头上干活儿,吕有章在卫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面上摆摊儿,而李艾弘则应征进了孙承宗的标兵营。为了让范万福看起来像个真的农夫,崔元还弄了三亩薄田供他耕种。
但明眼人一看还是知道这里不正常。因为一家普通的农户竟然养了两匹膘肥体壮的大马。这东西可不像驴和骡子,用来作役畜纯属负收益。
“我本来就是佃农出身,以前佃种的田离这儿也不远。要是在这儿常驻,我还想去买头牛呢。”范万福不仅想买牛,还想多买几亩地。
“农夫有什么不好的。”范万福一边挥舞锄头,一边说:“在天津待着,不用操练,乐得清闲,也不用涉险。要是在北塘干活儿,说不定就给你安排到海船上去了。若是到风浪,你和粮食一起飘没了,找谁说理去。”
陈伟业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天津是不用涉险。但到时候案子结了,一翻例报,发现咱们就上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还怎么报功?”
转眼间,范万福就又在院子里刨了一个坑,他准备在这儿种点儿时蔬。“报不了就不报呗。这趟差不仅有口粮,还有行粮。你在港口拉活儿,还能把挣到的钱往自个儿的兜里揣。一个人拿三份儿饷,有什么好抱怨的。”
东厂的番子也算是兵,因而就继承了军营里的一些说法。所谓的口粮也就是基本的军饷,而行粮就是外派补贴。
“嗐,耕你的田吧。”陈伟业叹了一口气,就朝门口走去。“真是没法儿跟你聊了。”
“你要出去啊?”范万福问道。“饭已经做好了,一起吃呗。”
“不吃了,我去码头上跟那些个好哥哥们喝酒。”陈伟业还想靠着这趟差事捞功劳挣官身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