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钦差将至
第281章 钦差将至
“你是什么人?”五名骑兵包围了信差。伍长上来问话,并打手势示意弩手拉弦。只要他不答话、乱答话,或者干脆拨马逃跑,就会被弩箭直接射杀。
信差知道规矩,没有乱动。他放开缰绳,双手平举,表达善意。“我是沈阳巡按孙传庭,孙主事派来的信差。有要事禀告经略!”
“可有信物?”伍长神色稍缓。
“有!我有孙主事的腰牌为信。”信差重重地点头道:“就挂在我的腰间。”
“扔过来。”伍长勾手。
“好。”信差解下腰牌,扔给伍长。
伍长稳稳接住,前后端详。确认完毕后,他又将腰牌扔还回去,并对弩手道:“松了。”
弩手默默点头,将右手从箭袋位置上移开,接着用食指和中指勾住弓弦,缓缓松放至原来的位置。
“我可以走了吗?”信差问道。
“不可以。”伍长摇头道:“你得跟我们来,今晚就在墩台营房住着,别想进城了。”
“我这是要事!”信差说。
“没法子,上面下令戒严了。一关城门谁都进不去,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外边儿。”伍长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那怎么办?我人都到辽阳了,总不能等明天开门再递吧?”信差急道。
“你别急啊,人进不去,消息能进去。”伍长拨马上前,来到信差身边。“你带的不是口信吧?要是口信就先去营房写下来。”伍长探出身子,拍了拍信差的肩膀,示意他与自己并驾齐驱。
“信件。”信差会意跟上。
“正好。也省了功夫。”伍长微微点头。接着示意最靠近自己的骑兵回营上墩台,给城门楼打信号。“把信给我吧,等城头上来了回音。我就过去帮你递信。”
“那就麻烦你了。”信差从怀里摸出信件递给伍长。
伍长接过信件,揣进怀里,温声问道:“兄弟,吃饭了没?”
“还没。”信差拍了拍自己的马鞍袋。“带了干粮和水。”
“别吃那玩意儿了。咱营地里正煮着肉。”经略行辕给这种驻扎城外墩台的瞭侦兵拨发了高规格的伙食,仅次于有旨意保障其特殊性的色目人教练兵。就连翼护经略的标兵营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那就多谢了。”信差拱手道谢。
“客气什么。”
不久,北门城楼上的允许靠近信号,和吊桥放下的声音一并传到了墩军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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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心脏。是大明朝在辽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不过长期以来,辽阳并非辽东地区的军事中心。
在建奴崛起之前,辽东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也就是辽东总兵官,一般长期驻扎广宁,以备防西边的蒙古诸部。
等到熊廷弼临危入辽,并在海州与杨镐交接兵权之后。辽东的军事后勤中心,才正式移至辽阳。至于辽东的军事指挥中心,那自然是熊经略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目前,熊廷弼移辕辽阳,指挥中心和后勤中心合二为一。辽东巡抚袁应泰也就顺势退下,从辽阳城的头号文官,成了熊廷弼的副手。而城中最大的官署,原定辽东都指挥使司衙门,也因此再度改牌,从辽东巡抚署变成了经略行辕。
经略行辕的议事堂里,辽东军政的绝对长官熊廷弼,和事实上担任后勤主管的辽东巡抚袁应泰,正默默地坐在主次位上,等待现任辽东总兵官李怀信和辽东巡按杨涟过来。
熊廷弼视线所过之处,还有四川援辽总兵官陈策,四川援辽副总兵童仲揆,原任镇守南直隶江南副总兵戚金等客军镇帅。至于同在辽阳城内的其他将官,比如四川石砫宣慰司宣抚使马祥麟,和原任云南溆泸参将张名世等人,就没有被熊廷弼叫来了。
小半刻钟后,李怀信和杨涟在少量骑兵的拱卫下抵达经略行辕。尽管搜查力度一再提高,并进行了多轮清查,辽阳城内还是有潜伏或者潜在的细作。为了防止可能的刺杀,所有高级官员在离开移动的时候都会携带兵马作为保护。
两人还没下马,负责翼护杨涟的游击将军祖大寿便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名骑兵正从路的另一头飞驰而来。他攥紧长枪,拨马前去,大喝一声:“停下!”
骑兵被这一嗓子吓了个够呛。他赶紧勒住马缰,马儿顿停,差点失稳侧翻。
为了区分群聚于辽阳的各路部队,巡抚袁应泰给驻扎在辽阳城内部队都发放了不同颜色和纹的袖带。祖大寿看清了捆在骑兵臂膀上的袖带,立刻知道这是一个守卫城门的辽阳守城兵。他神色稍缓,却不允许守城兵继续靠近。“走别的道儿,别从衙门过。”
“这位将军,小的是过来递信的。”守城兵从怀里掏出那封,不久前被他用篮子拉上城墙的信。
“给衙门的?”祖大寿问道。
“是衙门的。”守城兵双腿微夹马腹,试图拨马上前。可马儿被他刚才那一猛拽给气着了,只“噫噫”地叫了两声,没有挪步。
“呵呵。”祖大寿会心一笑,驱马过去。靠近守城兵后,他先是俯下身,温柔地拍了拍守城兵胯下马儿的脑袋,接着从自己的马鞍袋里摸出一块豆饼递给守城兵,最后才拿过信件。“给它吃吧,算是赔罪了。”
“好。”守城兵亦是一笑。
祖大寿轻扯缰绳,马儿会意,乖巧地掉头回到杨涟的身边。“杨右佥。城外送来的信件。”
“有劳。”杨涟微笑接过,踩镫下马。“李镇帅,咱们进去吧。”
“好。”李怀信舔了舔嘴唇。他并未立刻迈步,而是等到杨涟走到他的身前并先他半个身位,李怀信才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两人一路来到议事堂。先是按着惯例、品秩与在场诸官相互行礼,然后才按默认的位次落座。大明以文制武,杨涟作为辽阳城内品秩第三的文官,位置自然在熊廷弼的右手边。
而武官们虽皆为外地将领,互不隶属,且品秩相近乃至相同,但李怀信抵辽之后便代替李如桢改挂了辽东总兵官的差遣。算是首席武将,因此也就落座于袁应泰身边的第一个位置了。
“今天召集大家来此,是为了说一件大事。”熊廷弼一开腔说话。在场众人低着的视线就都聚集到了他的脸上。“明天,皇上派来的中官钦差就将抵达辽阳。”
“确定是明天吗?”杨涟侧过身,问道。
“对。明天。”熊廷弼说道:“关门之前,鞍山驿堡来报。说,钦差及随护番子今晚在驿堡驻扎。”鞍山驿,位于辽阳城南六十里,洪武二十年设驿,万历六年重修。如果钦差一早就启程,那么他们当天中午就会抵达辽阳。
事实上,熊廷弼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了。他原本移辕于镇江,为一件极大事做先期的考察与部署。但在收到京师急递,说皇上派了好几个身居要职的宦官,将在一大波东厂番子的护送下北上赴辽犒军,熊廷弼就改变了预定的日程,一路跑回到辽阳,开始组织护送、接待工作。
杨涟的情况也差不多。他原定的计划,是在辽沈之间督理春耕的事情。听说皇帝的特使要来,杨涟立刻就督不下去了。在他的认知里,不管皇上给宦官派的差事是什么,他们到地方之后大概率会给地方官员添堵。若是没有,那当地就该烧高香还愿了。
在场众人各有所想,表情各异。熊廷弼的眼神在他们的脸上流转一圈儿,接着又道:“明天辰时,请诸位率麾下四品以上武官到西门集合。迎接钦差。”
“是。”众将齐声应是。
“李总兵。”熊廷弼看向李怀信。
“在!”和熊廷弼对视的那一瞬,李怀信的心脏顿时一紧。
熊廷弼眉头微动,接着微笑道:“请你率标下中军一营,出城十里相迎。”熊廷弼罕见地对李怀信用了“请”这个字。
尽管熊廷弼搞得李怀信有些神经衰弱,几乎一见着熊廷弼就紧张,不过他并没因此就失去敏锐。李怀信清楚地知道,甭管这群宦官打的是什么旗号,只要有人出城远迎,那个人就一定会被京里的言官弹劾。别的不说,一顶谄媚的帽子肯定是跑不掉的。李怀信不想惹得一身骚,让言官追着咬,可他又不好公然反对熊廷弼要求。
李怀信在熊廷弼的注视下愣了一会儿,最后灵机一动,竟然反问道:“我一个人去?”李怀信想出的主意就是拉人下水,两个或是更多人一起分担压力,总比一个人挨骂的好。
“你还想要谁跟你一去?”熊廷弼依旧是微笑。
“.”李怀信想直接点熊廷弼的将。可惜点不得。
这时,杨涟出声质疑道:“有必要这么讨好他们吗?”
“我们迎的不是宦官,而是皇上派来的钦差。”熊廷弼在“钦”加了一个明显的重音。
“也没说不迎钦差啊,我们集体在护城河外相迎也就可以了嘛。堂堂都指挥佥事,辽东总兵官,从二品大员,出城十里相迎,这说不过去。”杨涟从不在军事、政务上质疑熊廷弼或是袁应泰。但这个事情事关朝廷礼制,他不能不说话。
李怀信很想跳起来为杨大巡按的英明欢呼喝彩,但可惜呼不得,只能绷着。
“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很合理啊。”熊廷弼有些气短。
“当然说不过去了!”杨涟轻笑一声,凝视熊廷弼道:“当初总兵官李成梁和太监高淮沆瀣一气搅乱辽东的时候,谁是辽东地方的巡按来着?”
熊廷弼让杨涟给顶到肺管子了。他憋了半天,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那好。”杨涟颔首道:“您自己去。”杨涟故意做作地说道:“到时候要是有人弹劾您,我会帮您说话的。就说,您这是为了辽东的大局,不得不和宦官搞好关系。”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嘴角止不住往上扬的李怀信也默默地收起了脸上的喜色。
熊廷弼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经辽以来,辽东地方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可他没法回击,因为杨涟只是揭破了他的心中所想。
熊廷弼猛一拍桌子。这力道之大,震得他满是老茧的手心又麻又痛。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熊经略又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愧是敢于直谏君上的杨右佥,杨中丞!”
“李总兵。”熊廷弼移开视线,转过身,又看向李怀信。
“末将在!”李怀信起身抱拳。
“明天你就站在我的身边,和大家一起在护城河外,喜迎钦差。”熊廷弼的脸还是很红,但他的语气已经调整过来了。
“末将遵命。”李怀信抱拳领命。
“好了,大家都去吧,今天没别的事儿了。”熊廷弼颇有些疲惫地摆手道。
“末将告辞。”众位武将大多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听见熊廷弼的话,他们纷纷告退,生怕留久了变成这场戏的一部分。
反倒是李怀信多留了一会儿,等除他以外的最后一个武将离开议事堂,他才猛然想起,杨巡按手里还有一封城外递来的信,于是赶紧全礼离开。“熊经略,袁巡抚,杨巡按。末将告辞。”
“别过。”这时,熊廷弼又和杨涟对上眼了,只有老好人袁应泰搭理李怀信。
“杨中丞。您老还不走啊?”熊廷弼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这张老脸都让您老给抽肿了。我这以后没法儿服众了。”说着,他还真的伸出手拍了拍自己敦实的脸。
“熊左堂善于纳谏。杨某人佩服。”杨涟起身作揖。“要是有人不服经略帅令,我杨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快走,快走”熊廷弼连连摆手。“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恐怕您还得再看我一会儿。”杨涟遗憾地摇头道。“这有一封城外递来的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