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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脏污与洗尘

      第269章 脏污与洗尘
    “您为什么要看着我?”王圭刚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就吃不下去了。
    “神镇抚已经是揭破天津黑幕的忠纯之臣了。你留在这儿只会破坏他伟岸的形象和天津的大计。”陆文昭面色如常。
    王圭简直难以置信。“神正平包庇杀人、强奸的恶奴,没法给我上刑就不给我吃的,想让我活活冻饿而死。”他越说越激动,但好歹没有咆哮。“他还派人去学政那里革了我的功名。这种人哪里忠纯了?”
    “要革你功名的不是他,是沈采域。”陆文昭依旧平静。
    天津卫到底不是锦衣卫,不能对有功名的人上刑。所以,为了对王圭用刑逼供,沈家在指令镇抚司抓人的同时,还走了一道必要的程序。也就是托当地的学政革除他的功名。只不过程序刚走完,文书还没回来,锦衣卫的天使上差就来了。
    “其实神正平是没想过要杀你的。你不离开卫所,他也不会以逃犯的罪名抓你。”说到这儿,陆文昭着实没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您是要我原谅他!?”悲伤又重新攀回到了王圭的脸上。接着,在极短的时间内,悲伤就变成了被强抑的怒火。
    陆文昭摆手说:“不。你原谅他也好,不原谅他也罢。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是要确保我的差事做得漂漂亮亮的。神镇抚给朝廷上了一封奏疏,把天津卫上上下下的官儿全都给告倒了。因此,他不能有足以被击倒的污点。”这时候,陆文昭抬头看向王圭,并道:“而你,就是那个污点。”
    “.”王圭呆呆地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眼白充血,却没有一滴泪水淤积。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王圭碗里的饭还没怎么动,可陆文昭手里的碗已经空了。他一边给自己补饭,一边对王圭说:“听不懂也无所谓,我也不是找你商量。你必须接受。”
    “我是一个从修罗地狱里侥幸爬回来的人,为了皇上,为了大计,为了我自己。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天津卫对你用刑还需要找学政革功名,但锦衣卫不需要。”陆文昭突然有些烦躁,语速也越来越快。“其实当初和你做交易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杀你。杀你,就像用袖子擦掉桌面上油污一样简单.”
    “但你并没这么做不是吗?”王圭突然打断陆文昭,露出一个并含着痛苦与感激的极其难看的笑容。“君子论迹不论心,既然你没有杀我,那你就是没有杀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啧!”陆文昭抿着嘴“啧”了一声,拧着眉头说道:“我不是君子。心口上补飞禽的自诩君子,但我心口上补的是走兽。我不用袖子擦油是怕衣服脏了洗不干净。天津的案子结了,你的案子也结了。我不会给你承诺,也不会相信你的承诺。为了不弄脏我的衣服,你必须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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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宗来天津之前,陆文昭一直住在指挥使司里。可孙师傅既然来了,指挥使司就变成了巡抚署。他主动搬了出去,并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过夜。
    “千户大人,今天还去衙门吗?”卢剑星开口道。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没跟孙右佥勾兑呢。”陆文昭将一个差不多一钱重的小银块放到桌面上。这是他和其他下榻在此的锦衣卫们的早饭钱。
    “那我们什么时候返京啊?”卢剑星陪着起身,并将一件灰黑色的披风套在陆文昭的背上。
    “上面什么时候来命令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陆文昭看着客栈外的绵密春雨,心里难免有些感慨。“都开始下雨了吗。”
    “您要戴斗笠吗?”卢剑星问道。
    “不必。”陆文昭轻轻摇头。“就当是洗尘了。”
    不多时,陆文昭来到指挥使司。他发现孙承宗和孙承宗带来的那些人已经在堂子里坐着办公了。他解开披风,递给卢剑星,接着堆出一脸笑意,快步走到正案前,朝孙承宗作揖行礼。“下官拜见孙右佥。”
    孙承宗起身还礼。“陆副千户来得早啊。”孙承宗的状态间杂在疲惫与亢奋之间。看上去既像是没休息,又像是休息过头了。
    “跟您比起来,我只能是自惭形秽了。”陆文昭半问半恭维道:“您平日都是这么早起来的吗?”
    “不全是。”孙承宗说道:“詹事府毕竟清闲。如果没有早课,我一般也不会这么早起。可手里的事情多啊。”
    “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陆文昭凛然。他很清楚孙师傅所说的“早课”是在什么地方上。
    “陆副千户已经帮了我很多忙,给我省了很多功夫了。要不是你代理有方,措置得当,把他们看得严严实实的,恐怕我这会儿还张罗着抓人呢。”孙承宗走到陆文昭的近前,握住他的手。“如果可以,我想劳烦你们继续帮着维持秩序。”
    孙承宗的人手很不足。
    虽然由内阁草拟,皇帝用印的敕书中,明确地赋予了孙承宗很多权限,包括核实屯田,重造户册,报批支配粮饷,报批支配关税,以及筹建巡抚标兵营等。但他出京的时候,除了户部给的那笔并不算多的路费,就再没有别的实际的东西了。就连兵部借调给他的用以护送他上任的京兵,也才一百来人。
    所以,在理顺天津卫诸要事,并筹建出一营如臂使指的巡抚标兵之前。他只能暂时龟缩在天津卫。如果锦衣卫这帮活阎王能缓几天离开,帮着他维持秩序。那么他的工作也会顺利很多。
    “当然没问题。您愿意把事情交给下官,是下官的荣幸。”陆文昭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好。好。”孙承宗把住陆文昭的手微微摇晃。
    “如果您不介意,我们还可以帮您去牢里提审人犯。”陆文昭又说道。
    “这恐怕不太好吧。”孙承宗本能警惕起来。“我记得锦衣卫的差事是抓捕卫指挥使沈采域。你们应该没有审拿其他人的驾帖吧?”他笑容不变,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缕近乎玩笑的意思。
    虽然在孙承宗的心里,审案的优先级不算高,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会把案子交给锦衣卫去审。即使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还算正直。
    “能否借您一步说话?”陆文昭问道。“哦?”孙承宗眼神顿变,审视之意已毫不掩饰。“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这儿说的吗?”
    “确实有一些已经报备的事情,不太适合在这时候公开。”陆文昭的话说得很巧妙。
    “那好吧。”孙承宗点头表示同意。
    陆文昭将孙承宗带到自己常用的屋子。“您过来之前,我就是在这儿消磨时间的。”他走到唯一一张带靠背的椅子后面,轻轻地将之拉出,并道:“您请坐。”
    孙承宗没有客气,他径直落座,平视前方,开门见山地问道:“陆副千户,什么事情已经报备过了,又不能在公开场合说?”
    “锦衣卫是皇上的家丁,您是皇上的师傅。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不说两家话。”陆文昭绕回到孙承宗的面前,拖来一个方形的独凳。独凳比椅子要高些,但他直身落座之后,视线竟只与孙承宗持平。
    “那陆副千户要说的,是什么家事呢?”孙承宗嘴角微扬,却看不出什么笑意。厂卫打着皇上的名头,妄行专擅、攫取私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向牢里的那些人索贿了。”即使孙承宗有所准备,但陆文昭如此直白,还是让他眼皮一跳。
    “你的意思是,你为了皇上,向天津卫的贪官索贿了?”孙承宗低头上挑眼,冷冷地问道:“怎么?你是要包庇他们,还是要弄死他们?”
    “都不是。我不是为了皇上向贪官索贿。而是为了您.”陆文昭在这里顿住,见孙承宗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了下去。“或者说是为了今天的局面不得不向贪官索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孙承宗说。
    “我了解您,您是一个很会变通的人。而我所做的事情就是一种变通。我相信您会理解的。”陆文昭解释道:“从一开始,天津三卫就是要整体裁撤一个也不留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去拿后府和兵部文书以维持基本的局面。这个事情您应该比我先知道。”
    “我确实知道。”孙承宗说道。
    “整体裁撤从来都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上面意思,是尽可能地给在任的卫官定罪,这就更危险。这帮人要是脑子一热铤而走险,逃跑乃至激发民变、策动兵变也不是没可能。”陆文昭继续解释道。
    大明开国以来,策动民变、兵变以对抗钦差的现象并不少见。在“督、抚标兵”定例之前,甚至发生过总兵策动兵变袭杀巡抚的事情。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武宗驾崩。四月廿一,世宗即位。五月,山东左布政使许铭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任内,许铭厉行整顿,革除积弊,引发甘肃总兵李隆的强烈不安。为了自保,李隆竟然策动兵变,指使士兵围攻抚院,虐杀巡抚许铭,并焚烧其尸。史称甘州兵变。
    如果天津卫官真的上下一气,要对抗锦衣卫执法。那么陆文昭带来的这点儿人手是完全不够的。真要是闹成那种局面,那他还是直接死在天津城里会比较好一些。
    “沈采域跑了,扩大事态的由头没了。而劝说神镇抚,让他‘勇纠不法’又需要时间。”陆文昭没有避开孙承宗的视线。“下官只能变通。”
    “你所谓的变通就是索贿?”孙承宗问道。
    “是的。”陆文昭郑重点头。“下官以为,掩盖真实意图,并稳住贪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想和他们‘同流合污’。这个道理放到兵书里应该能算作‘围师必阙’。”
    “能说说你们是怎么同流合污的吗?”孙承宗的神态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神的审视却并未消散。
    “是看起来想。”陆文昭非要把那几个字插进去。
    “好吧。”孙承宗哑然一笑。“请继续。”
    陆文昭神情肃穆。“我找他们要现银。先是开口索要十万两现银。韩成奎跟我讨价还价到八万。此外,还有八千六百两的银票。都是见票即兑的杂票。”陆文昭在此停住,并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摆到孙承宗面前的桌面上。
    “我低估他们了,不该同意讲价的。我以为他们想要凑齐这么多的现银,至少需要两旬时间。但就在大前天,也就是您过来的两天以前,他们就已经将这八万两现银给凑齐装船了,就等着我随船北上呢。我不得已,只得陪他们玩儿了两天。这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您要是再晚来几天,说不定我就堕落了。”陆文昭脸上还是那样肃穆,以至于孙承宗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一共是八万八千六百两。我找他们要的是这个数,报上去的也是这个数。八万两在船上,八千六百两在这儿。船在码头上,钱在这儿,您可以清点一下。”陆文昭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叠银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拿的,我一分不少地拿,不该要的,我一个子儿也不会收。我并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只是看起来像。”
    陆文昭说完之后,孙承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敛去脸上的审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很真诚,我相信你。”
    “多谢孙右佥。”
    “不用谢我。”孙承宗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请您上一道疏。就说案情重大,您精力有限,最好移交锦衣卫严审严办。”陆文昭平静地请求道:“虽然我问心无愧。但这个案子要是交给法司去审,我的仕途就完了。”
    “你看起来就好像笃定我一定会帮你一样。”孙承宗又问道。
    “我这是装的。”陆文昭咧嘴笑道:“我只知道您是一个愿意变通的人。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为我变通。”
    “我可以写这封奏疏,但它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