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对骆思恭的弹劾
第260章 对骆思恭的弹劾
朱常洛低下头,并用指节撑着。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但谁也看不见。
沉吟片刻后,朱常洛问王承恩道:“都有谁知道这个事情?”
“消息还没有往外散。目前只有西厂、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知道。”王承恩刻意模糊了自己在不久前去过米梦裳那里的事情。
“锦衣卫那边儿是个什么说法?”朱常洛用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刚从奏疏堆上拿下来的奏本,但他却没有立刻打开来看的意思。
“骆千户说.”王承恩停下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说锦衣卫那边儿很难自行处置,请求圣裁。”
“请求圣裁,那就是没有说法了。”朱常洛撩了撩自己的胡子。“王承恩,你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
啪!
就在王承恩将要开口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右侧传来一响略有些突兀的拍击声。他循声看去,见王安正满脸焦躁地对他摇头。王承恩稍一凝神,发现王安不只是在摇头,他嘴唇还在反复地蠕动着一个无声的字:别,别.
王承恩扭过头,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奴婢以为.以为应该彻查此案。”
此话一出,王安顿觉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要开口帮着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插话进去。
“彻查.”朱常洛的脸上多了半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说得轻巧。”过了片刻,他又道:“这样,你先回去把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整理。写个详细的条陈出来给朕看看。”
“是!”王承恩黯淡的眼神里突然迸出一抹闪亮。
“下去吧。”朱常洛将手边的奏疏挪到自己的面前。看封题的第一个字“劾”,他知道这又是一封弹章。
“奴婢告退。”王承恩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开。
王承恩走后,朱常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口气读完了这封弹章,只见弹章上写道:
“锦衣骆思恭狼籍赃私。臣姑不暇,胪列以辱,白简独异。”
“思恭起家会举,不过一穷猾耳。自兹连云高第,羙极一时,侍妾侍臣恒歌恒舞日以之明,淂意罔知,南北交讧。圣主宵衣财尽,民穷举朝,蒿目是巳无人臣礼矣。”
“矧从来抡胄士者,必取桓桓威武。老与疾在所置也。思恭以皓首耆年,不肯引例,是尚解止足之义乎?且动以疾请矣,踉跄病躯,岂堪近御?”
“犹思以侍卫为戏局,以金吾为不拔,以摇尾为便计,终此身不忍易耳。老与疾合,思恭诚万无再入班行之礼。”
“矧贪暴邪淫,久逃弹墨,还当以清议自醒,奄奄鸡肋不必辙,试其馀息也?”
落款:都察院湖广道御史赵延庆。
“真是前后脚啊。哼。”朱常洛哑然冷笑,皱眉问道:“这个赵延庆是哪里来的?什么来头?”
“赵延庆”
王安本能地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书架旁。但因为外廷关于厂卫的一切奏疏都是由皇帝亲阅览的,王安没看过,所以也就不知道该从哪个衙门的册子里找这个叫赵延庆的人。
见王安杵在架子前发呆,朱常洛开口提醒道:“都察院。”
“哦!”王安向左微挪半步,在顺手的格子里轻轻一撩,都察院的名册便到了他的手上。
王安很快找到赵延庆其人。“赵延庆,山西太原府盂县军籍。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举人,次年联捷进士。初授北直隶乐亭县知县,后调钜野县。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二,补湖广道御史。”
八月初二,即位只一天的新君很是补了些监察官。
“他最近跟什么人有过什么接触吗?”朱常洛又问道。
“主子稍等。”王安来到放置锦衣卫提报汇总的架子前,快速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查完了改元以来的所有提报。说道:“这人最近倒是没跟什么人接触过.”除非有特别的命令,否则锦衣卫不会浪费人力去监视低级官员。所以王安这里“人”指的是高级文武官僚。
“但是这个赵延庆应该是东林党那边儿的人。”王安解释道:“当初递补风宪官的时候,各派均有举荐。这个人是杨涟署名推上去的,所以大概率是东林党。”
“东林党?”朱常洛不觉得远在辽东的杨涟会吃饱了撑地掺和这些事情。“他们这时候跳出来干什么?”
“主子。”王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朱常洛将奏疏推到御案边缘。
王安走近拿起。他刚把奏疏打开,就听见皇帝说:“天津卫、锦衣卫、武清侯、东林党。这滩水真的是越来越浑了。”
————————
下午申时的钟声一敲,皇帝便在魏朝的随侍下准点离开南书房。他要去探视一个怀胎足月即将分娩的女人。
皇帝走远之后,王安起身来到刘若愚的面前,命令道:“你留在这儿,把咱仨桌上的奏疏都过一遍。然后再把皇上已经批了红的给发了。”
“您这会儿就走了?”刘若愚有些意外。毕竟自他进入司礼监以来,王安还没有在不伺候皇帝的时候早退过。
“小屁孩儿初生牛犊,不知轻重。”王安捏着拳头,在刘若愚的桌面上轻轻地锤了一下。“我得在他跳下去之前拦住他!”“有这么严重吗?”刘若愚悚然一惊。
“疏不间亲.”王安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乾清宫,直奔司礼监去了。在动静彻底平息之前,刘若愚远远地听见了最后王安的声音。“立刻去把王承恩那个小崽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王安及一众随从人员来到了司礼监本部衙门。他人还没到,看门儿的宦官就为他推开了正堂的大门。
王安大步流星,裹着一阵冷风跨过门槛。里边儿的宦官纷纷迎上来准备磕头。不过还没等他们跪实在。王安就朝着曹化淳勾手,并道:“你跟我过来!”说完,他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就去了后堂静室。
见状,曹化淳脸上堆出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在干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了。上一次,还是在他提出学魏忠贤的法子做掉米嫔的时候。
————————
曹化淳斥退随行的宦官,来到已经坐定的王安面前,飞快地行了一个磕头的见面礼。“干爹。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儿了吗?”
“等你的好儿子亲口来跟你说吧。”王安的声调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平稳。
“到底.”刚准备站起来的曹化淳又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是。”
差不多跪了一刻钟。曹化淳才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到门口。
“进来!”没等敲门,王安就扬声令外面的人进来了。
离开乾清宫之后,王承恩并没有回后军都督府,也没有去锦衣卫东司房。而是回到西厂按皇上的吩咐,把这些个事情整理成一个详细的条陈。但条陈的结论还没写完,他就被王安派来的宦官给叫到司礼监来了。
“奴婢叩见老祖宗。”王承恩先向王安行礼,再向曹化淳行礼。“儿子叩见干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已经冷静了好一段时间,但王安的语气里还是带着火气。“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打声招呼,直接就捅到皇上那里去了。找死啊!?”
得亏有隔代亲在中间拦着,否则这时候他已经拿着荆条开始抽人了。王安沉冷的表情,让曹化淳的后背生出一抹幻痛。王安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教育他和唐衷的。“干爹,到底怎么了?”曹化淳硬着头皮问道。
“这个小混蛋查案子查到武清侯的脑袋上去了。”王安对案情本身没有任何兴趣。“而且他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捅到皇上那儿去了。”
“武清侯又怎么了?”王承恩很是委屈。但他并没有把米嫔供出来给自己挡枪,而是凭着一股牛劲儿,直接给王安顶了回去。“是您告诉我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的!”
“武清侯可是李太后的侄儿啊。”王安真没想到这个孩子能这么虎。东查西探地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来。在他看来,查武清侯还真就是查到皇上的脑袋上去了。与之相较,把德高望重的英国公拱出后军都督府都不算什么大事。
“李太后是最呵护皇上的啊。”王安挠心抓肝地说道:“在宫闱内斗最凶的那段时光里,李太后一直翼庇着皇上。你把事情这么赤裸裸地剖到皇上面前,要皇上何以自处啊?”
李家和太子朱常洛的关系是很亲近的。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元辅张居正病逝。两个月后,也就是万历十年八月十一日,皇长子诞生。神宗尊上两宫太后徽号,并推恩慈圣太后之父,武清伯李伟,为武清侯,并赐官三子。李伟长子,都指挥佥事李文全,及次子,指挥使李文贵,俱升左都督。李伟三子,副千户李文松升指挥使。
换言之,李家第一次跃升的直接原因就是皇长子出生。在那之前,李家一直被张居正压着,李伟本人甚至因为其不法行为,而一度受到支持张居正的锦衣卫的监视。
之后,神宗嫡妻王喜姐诞子无望。李太后遂坚持立皇长子为太子。甚至拿自己举例,说神宗和皇长子别无二致,都是宫人的儿子。要是神宗将皇长子视作宫人生下的贱种,那么神宗自己也是。
这一番叱责骂得神宗惶恐伏地,叩首请罪,久不敢起。之后,朱常洛被册立为太子,而朱常洵则受封为福王。福王久不肯就藩,郑贵妃掏出,福王留京是为了给李太后祝寿的论调。李太后随即反唇相讥,说既然福王可以留在北京为自己祝寿,那么远在河南卫辉府的潞王,是不是也可以离开封地进京为自己祝寿呢?
这番话不单是说给郑贵妃听的,也是神宗听的。如果神宗因为宠幸妃子而废长立幼,破坏长幼有序的规矩,那么就是在动摇自己的根基。而且潞王朱翊镠之于神宗朱翊钧,比太子朱常洛之于福王朱常洵更有合法性。毕竟是潞王也是李太后的儿子,是皇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万历四十二年二月初九,皇太后慈驾天崩。一个月后,常洵就藩洛阳。次年,大明立国二百五十年来最严重宫廷仇杀事件爆发。朝议普遍认为,这是郑贵妃在太后崩逝,福王就藩之后的铤而走险。
“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懂吗?”想到这些,王安觉得自己的整个后背都在发凉。说罢,他眼睛一横,恶狠狠地盯着曹化淳,质问道:“你这个干爹是怎么当的!”
“啊?”曹化淳没料到干爹会把火气迁移到自己的身上来,但他又不敢辩解,为自己开脱。只能叹气叩首道:“干爹教导得是。”
“条陈以沈采域身死为结论。不查了。”在王安看来,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了。那个所谓的条陈,其实是皇上恩赏给王承恩最后的退路。“写完了给我看,我帮你交。”
“可那个人很可能不是沈采域啊!”王承恩的正义观很朴素。“凡事得讲个冤有头债有主吧?”
“无所谓。你管他是谁。”王安简洁的回答和骆养性的意思几乎如出一辙。“给锦衣卫那边儿打声儿招呼。让他们配合着结案。”
“结案?这才刚起了个头啊。”王承恩不想就这么草草地结束,而且他觉得王安似乎会错了圣意。“我看皇上.”
“你看什么!?在殿里回话的时候你抬过头吗?”王安用两个反问打断王承恩的话。强硬地说道:“到此为止!反正这个事情只是天津开埠的边角料。虽然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孙师傅已经带着差事离京了。没必要横生枝节!骆思恭已经被人弹劾了。”
“卫帅被人弹劾了!”王承恩急忙问道。“因为这个事情?”
王安苦笑道:“这种时候,弹劾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
“那皇上怎么看?”王承恩又问道。
“发下去让骆思恭疏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