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弹劾与章程
第249章 弹劾与章程
“我换一种问法吧。”陆文昭一边说话,一边用中指叩击自己的胸前略微凸出来的方形硬纸板。“神镇抚,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韩同知他们,你觉得他们又会怎么感谢我呢?”
尽管叩击的声音浅不可闻,几乎完全被大牢里连绵不绝的哀求呼号给淹没,但神正平的还是幻听见了一种恐怖的声音。这种声音像是刺入眼球的尖针,心脏每跃动一下,这股近乎实质的疼痛就往大脑方向深入一分。
“.”神正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他分明是被人按着肩膀,却好像被掐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陆文昭猛地一拍神正平的后背,惊得他狂跳不止的心脏骤一停滞,神正平圆瞪的双眼顿时一黑。下一刻,供血如常,视野恢复,但神正平的耳边却轰响起了宛如震雷的连绵耳鸣。
“好了。神镇抚,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陆文昭站起身,走到对面的床榻边上,轻轻一撩,揭开半掩的被褥,并道:“.你喜欢锦衣卫送给你的礼物吗?”
神正平调集精神凝视床榻,他这才知道,在对面的床上不停蠕动挣扎的,竟然是沈采域的族侄管家沈协。神正平心下惊骇莫名:原来,沈协和沈浮敬父子竟然是面对面关着的!
“喜欢,我很喜欢。”神正平猛地点头,接着挤出一个不断抽搐的微笑。
陆文昭拍了拍沈协那个满是肥油的肚子:“我之前跟沈管家说,锦衣卫不是青天大老爷,不会去管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但锦衣卫不是,您应该是啊,您愿意做这个青天大老爷吗?”
“愿意,我愿意。”神正平还是不明白陆文昭究竟要干什么,但他的意志已经完全崩塌了,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顺着陆文昭的话往下说。
“很遗憾,你做不成青天大老爷,你只能当刽子手了。”陆文昭朝一个锦衣校尉招手,那校尉立刻拿着一根绳子走了过来。
“别给我,给神镇抚。”陆文昭冲神正平扬了扬脑袋。
“是。”校尉走到神正平面前,将绳子递出。这时,陆文昭那个淡漠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再次传来。“沈浮敬畏罪自杀了,他那个助纣为虐的混账老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以头撞炕,也死在了监牢里。”
“神镇抚。做吧,做了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陆文昭闪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好!我做。”神正平站起身,推开绳子,来到沈协身侧。神正平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接着颤抖着抓起沈协的脑袋。“你有罪啊。”神正平低吼一声,猛地抬起右手,又重重地往下落。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每起落一次,神正平眼里的凶光就明显一分。
沈协原本还挣扎着,他想狂吼着质问陆文昭为何不守信用。但他和沈浮敬一样,嘴里被塞了臭破布。这些臭破布将属于人类的声音全部掩盖,沈协只能发出最原始的闷吼。
渐渐的,闷吼听不见了,囚牢里只剩下单调黏稠的撞击声。沈协的五官一点一点地变形,额头也慢慢地凹陷了下去。直到坚硬的土炕被暗红色的血浆浸透,神正平才扔下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的脑袋。“呵呵!”神正平如痴如狂地干笑了起来,神情里也多了几分癫狂。
“好了。孩子还看着呢,不要让他等太久。”陆文昭冰冷的声音宛如一瓢凉水,把逐渐陷入疯癫状况的神正平又给拉了回来。
神正平转过身,发现沈浮敬正被那个看守他的锦衣校尉扯着头发,按在木栅栏的缝隙上。他的视线越过沈浮敬的脑袋,停留在两层木栅后,锦衣校尉那个狂热中带着残虐的表情上。
神正平眼角抽动,仿佛目视着一尊来自地狱的魔鬼。更让神正平觉得恐怖的是,他竟然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尊魔鬼。“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杀人而已,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其实折磨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陆文昭拿过绳子,走到神正平的身边。
“那这又是为什么?”神正平活四十多年,助纣为虐的事情也没少干。也亲手杀过人,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过。
“因为这是对我而言。我不在乎沈协怎么死,如果我自己来处理,那我只会一刀子攮了他的心。”陆文昭贴到神正平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仔细看看沈浮敬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是谁?”神正平觉得那张人脸真的很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了。
“本案的苦主啊。你不认识啦?”陆文昭将绳子塞到神正平的手里。
“苦主?”神正平猛然反应过来。“王圭!?”他悚然一惊,几乎叫出声来。
“事情要办就得办得妥帖。你还有用,但我又不想为了你做掉这个可怜的苦主。我良心会不安的。所以为了堵他的嘴,我就只好这么做了。”陆文昭离开囚牢,隔着木栅对神正平说道:“放心,你的奏疏今天就会递到北京去,事情结束之后,锦衣卫会为你请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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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天津卫指挥使司后堂偏厅,那处专为锦衣卫辟出来的静室。
“千户大人,您找我?”卢剑星推门进入。在被叫过来之间,他一直带着人守在指挥使司正堂。名为值岗,实为控制。
“来。又要让你跑一趟了。”陆文昭微笑着朝陆文昭招手。
“您吩咐就是。”卢剑星来到案前站定,并问:“去哪儿?”
“回北京。”陆文昭在桌面上排出一厚一薄两封叶折。
“回北京?事情落定了?”卢剑星问道。
“我能做的都做了。落不落定看上面。”陆文昭突然想起了北京给他发来的回执。上面就两行字:沈采域的事情通天了,你不用再管。把自己的差事办好,尽量不要弄出什么大的动静。
“这是神正平的奏疏,你到京之后,直接送给兵科。”陆文昭指着较厚的那封说。
“好。”
陆文昭将手指移到另外一封叶折上。“这是我写的,直接送到指挥使司去,拿给骆经历。”“好,明白了。”卢剑星将两封奏疏叠起来收进怀里,又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快去快回。出去之后把韩同知叫进来。”陆文昭回答道。
“是。”卢剑星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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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剑星离开后不久,韩成奎又走了进来。这时,陆文昭已经不在书案前,而在茶几边上坐着了。
“见过上差。”韩成奎恭敬地行礼道。
“请坐。”陆文昭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得多。
“呵呵。”韩成奎回以受宠若惊的表情。“那下官就斗胆与上差并坐了。”
“今天散衙之后,带着你的人去镇抚司把沈协拉走吧。”陆文昭对韩成奎说道。
韩成奎关切地问道:“有沈采域的下落了吗?”
“有点儿线索了,正在往上顺。”陆文昭耸耸肩敷衍韩成奎。然后直接插入正题道:“话说,我要的那笔银子,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韩成奎一怔,接着赔笑道:“十万两不是小数。您得再容我们一段时间。”
“我都给你们我的诚意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实数吧。”陆文昭面露不悦之色。
“我们拼拼凑凑,提光了天津卫所有的钱庄,也只凑了小四万两。剩下的,我们已经派人到其他地方去提来了。”韩成奎倒也不算说谎。狡兔三窟,稍微有点儿的脑子贪官都不会把银子放在同一个地方。
“搞快点儿,我已经不想在这儿多待了。”陆文昭说道。“我还想去查沈采域的案子呢。”
“好。我一定尽快。”韩成奎眼神一亮。终于能送走这尊贪财的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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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财政会议将近开了一整天,就连午餐也是在文华殿里用的。
会议结束时,皇帝没有再留大家吃饭,而是让臣僚们自己回去吃元宵。尽管还攀在年节的尾巴上,但国家一团乱麻的财政状况和巨大的军费赤字还是让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由于还没到散衙的时间,所以在文华门口与六部堂拜别之后,内阁阁员们又回到了近在咫尺的值房里。
刚进入值房,还没坐下,韩爌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话了:“叶次辅,您真的想要削减边镇的军费开支吗?”
叶向高转过身,还没开口,刚来到主位旁的方从哲却把话茬给接走了:“有什么理由不削减呢?边镇的军费很不对,实在是太高了。一千三百万,就算挖掉辽东的四百来万,也还是太高了。”方从哲所说的四百万,是把辽东军的饷军粮一齐折成银子算的。
“只要能把卜失兔和虎墩兔稳住,那蓟镇、宣府、大同这三镇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叶向高落座,先是简单地把他在文华殿里说过的主张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道:“而且削减军费,总比崔东厂借机提请往边镇派遣监军太监要好。宦官在宫里有司礼监压着还算听话。可一旦外派,难免打着皇上的旗号胡作非为。”
高级文官们多数时候并不排斥整个宦官群体。因为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在司礼监的内书堂里当过教书先生,不少人直到现在还会去内书堂给宦官们上课。尤其是最近的二十来年,最顶级的那一批太监大多都有着不错的声誉。
其中不少宦官甚至比当时的顶级文官还要有气节有操守。比如万历三十三年过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他甚至为了阻滞矿税再开差点被皇帝当堂砍死。
万历三十年二月,皇帝忽然染病,以为自己要死了。急召内阁首辅沈一贯入启祥宫托孤。
皇帝一面烦请沈一贯把太子辅佐为贤君,一面宣布废除矿税,召回矿监税使。
皇帝说完这番话后,沈一贯感动哭了,太后悲伤哭了、太子、诸王也都哭了。当天晚上,沈一贯就在内阁值房里,当着熬通宵的阁臣九卿的面,把诏书给拟好了。
但第二天,万历皇帝又缓了过来。他老人家睁开眼睛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宦官赶紧找沈一贯,把那个旨意给追回来。宦官们到了沈一贯那儿,大臣们都说不行,都以天子无戏言为由,拒绝交还。
来追缴圣谕的宦官一拨接着一拨,前后有二十人。宦官磕头出血,请求沈一贯把圣旨交回去。与此同时,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正带着一众大太监,跪求皇帝收回成命。田义就据理力争,气得万历皇帝拔出刀来要手刃了他。但是田义仍旧坚持己见,毫不退缩,誓死力争。但就在皇帝与大太监们拉扯的时候,跑去内阁的宦官们,竟然拿着沈一贯交还的那份上谕回来了。
史称:帝怒,欲手刃之。义言愈力,而中使已持一贯所缴前谕至。
这把已经准备慷慨就义的田义气了个够呛。之后,田义一见着沈一贯就啐他说:“相公稍持之,矿税撤矣,何怯也!”真是颇有些宦官正欲死战,首辅先下软蛋的意思。
但是话又说回来,宦官这一群体的上限很高,最高能高到郑和那儿去。同时下限也低,最低能低到王振那儿去。而且被派到地方去之后,因为扯着宫里的旗帜,根本没人敢监督他们,所以宦官们很容易腐化堕落。就算不腐化,太监们大多也没有军事指挥的经验,空降下去,就算心是好的,也很容易外行指导内行。
“虽然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再次召集我们这些人开会,但军费的事情,下次是一定还会再提的。我们总得拿个章程。要是真是往边镇派监军太监,那一准儿得出大事。”叶向高不无担心地说道。
刘一燝眼神微动,他大致能猜到,在这件事情上方从哲和叶向高或许早已经商量过并达成了一致。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并问道:“叶次辅,您说的这个章程,是削减军费的章程,还是清查边镇的章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