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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云端之梦

      第124章 云端之梦
    “起火了。”时溥望着远方腾起的冲天烈焰,用右手掩住额头:“大约不是草贼的火攻,只是炎热天气常见的山火。”
    说到这里,时溥不由舔了舔嘴唇:“真是怀念啊,我小时候,在山火后能捡到不少烧死的野兽,撒一点粗盐巴,半生不熟地塞进嘴里大吃大嚼,味道也是该死的甜美……”
    时溥家境一点不差,王建却从对方眼神里看出,时溥小时候挨饿次数,恐怕比自己还多。
    相比门阀大族,中层的军官世家想要延续家族影响力,并不容易。
    王建终于确定有关徐州时家的传言非虚。
    听说他们家的子弟为了活着走出山林,甚至需要族兄弟乃至亲兄弟相残。
    至于吃生肉,喝生血,只是基础的磨砺而已。
    时溥又道:“焰帅战殁,即使是雪帅的军队,也不可能动摇草贼对于鲁南群山的控制。”
    王建道:“但黄巨天大军需海量粮食供养。泰山、沂蒙山等地土壤贫瘠,耕地稀少。哪怕山货与海盐贸易能赚取可观资金,将粮食转运到这边的损耗亦相当惊人。”
    时溥叹了口气:“若非如此,我何必向支详节度使进言,力主出兵支援焰帅。现在草贼大胜,士气高昂,南下转移,我徐镇首当其冲……”
    “为弟回去,便要为支节度筹画布防事务,尽可能减少草贼南下徐州的损失。”
    王建以自嘲口吻道:“时溥兄弟被支详节度使倚为腹心,当真是前途无量。不像咱,马上要回去领罪认罚。”
    说到这里,王建向跋无忌的方向投去一瞥。
    这厮也活着,不知道回去之后要给自己打什么小报告。
    这种局面,王建也只能付之一笑,至少他还认识了时溥这样一个新的朋友。
    正如蜀汉昭烈帝刘备说过——笑有出头天。
    时溥是个全然不择手段的人,或者说像他那样成长起来,多半会变成这类人。
    但时溥一点不蠢,便不至于像既蠢且坏的人那样败事有余。
    既蠢且坏的人,王建无论是投军以前,还是投军以后,都见过太多太多。
    他当然已猜到时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出兵不及时,那就是支详的责任,他时溥已经竭尽所能,无力回天。
    但出兵了百姓的钱,接下来却仍然让草贼南下,劫掠徐土。感化军节度使支详身为一方牧守大员,更是罪在尔躬!
    支详并不是什么坏人,他是有名的大儒,做得好诗文,过往任官也以清正著称。但这样一个人到了感化军节度使的位置上,竟然也被那帮好乱乐祸的牙将牙兵煽动,起了割据的野心。
    有野心却没实力的结果是,去年齐克让参与宋州大战,经过徐州的时候,指责支详对朝廷贡献不及时,有不臣之意,而后强行派兵开启府库,拿走了大量粮食金帛。
    下面再让黄巢来一次洗荡徐土,支详的声望会越发降低。而时溥,距离那张金光闪烁的节度使宝座,就越来越近了……
    时溥是救了王建性命的新朋友,王建决然不会去警告支详节度使,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何况在支详节度使看来,跟他说这种话反而是以疏间亲。
    时溥引兵回徐州,设宴犒劳王建等人。中途跋无忌借口腹痛,骑马逃去,显是害怕和王建一起走会被王建下黑手干掉。
    时溥听闻后冷笑道:“这样的小鱼小虾,也学汉高祖鸿门逃宴,真是小人之心。”
    王建也陪着笑。宴罢,两人互换腰刀为礼,约为兄弟,相对拜别。带着三五个残存的亲兵,王建回返忠武军治所许州,向崔安潜节度使领罪而去。
    虽不是绝对的仅以身免,却也没多大区别。
    ……
    梦中,朱温想起小时候父亲用戒尺打自己手心的情状。
    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父亲每次看起来吹胡子瞪眼,相当震怒,其实每次下手都很轻很轻。
    “三儿,阿爹过去不该打你。”
    “你是阿爹的骄傲,阿爹训你,是因为你太聪明,又锋芒毕露,所以怕你遭人嫉妒,希望你能懂些神物自晦的道理。”
    “可阿爹又时常想,如果你敛藏了自己的锋芒,那还是你么?”
    “我朱诚只是个不得志的教书先生,过去怎么也未想过,我竟能有你这样聪慧漂亮,简直如传奇里的王孙公子一般的好孩子。”
    “你本不该生在我们朱家,过这贫寒的日子。你该出生在五姓七族,那样让你能随意张扬个性的门第当中。”
    “我走之后,你依着自己的想法,去过你的人生罢!像你这样的性子,决定了自己要走什么路之后,本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住的。”
    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
    乡人说他顽劣气死了父亲,说他是个父亲死了都不哭的冷酷孩子。
    他们不知道他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哭得眼球红肿,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而他,只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而已。
    恍惚之间,朱温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天阙。
    天阙当中,有弦歌阵阵,瑶草琪葩飘香,鸾鸟凤凰凌空飞舞。
    “这是死了吗?我这样的人,死后竟然可以上天,不用下泥犁狱么?”
    朱温神思随风飘荡,进到天阙边缘一间草屋之中。
    这间破旧的草屋,放在天阙中宏伟壮观的宫殿边上,显得如此不协调。可它正是朱温记忆中的样子。
    屋内床上,他再次看到那个手拿戒尺的清癯身影。
    无论再穷再苦,父亲都将那件打着补丁的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显示自己到底是个读书人。
    “阿爷!”朱温声音颤抖着,大声呼喊道,任由那个身影将他抱入怀中。
    “三郎,长得比阿爷更高了哩,真的成了个英俊胜过王孙公子的好小伙儿。”
    父亲朱诚神色温柔,摩挲着他的头顶,让朱温只觉回到了幼时。
    当他连路都不会走的时候,阿爷一定这样温柔地抱过他,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了。
    “是,三郎回来看阿爷了……阿爷在这里过得可好?”朱温只觉自己眼中蕴着泪。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朱诚微笑,目光扫视着屋内,还真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当然好,正对着你阿爷喜欢清净的性子。”
    “那三郎也留在这里,多陪陪阿爷。”朱温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将肩膀往父亲身上蹭了蹭,轻柔的动作又如同一头大猫。
    “不行。”朱诚的声音陡转严肃:“为父让你去走自己的路,不管你走得怎么样,都还没有走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现在留在这里,遗憾就太多了。”
    “去罢,我的孩子。无论世人如何看你,你终要顺着自己的心,走尽自己的道路。”
    朱诚口中喃喃说着,眼神中全是不舍,手掌却全无迟疑地按在朱温胸口,发力一推。
    朱温感觉到脚下的土地突然变成了虚浮的云朵,他自白云上轰地一声坠落下去,下边就是万丈高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