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沉伤 两张嘴、四片嘴唇,碰不出一句能……
月色下,微生溟眼睛里妖异的红已经褪去。爬出衣襟之外的修罗印,也在玉蝉衣的逼毒之下,重?新退却。
余毒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但他抓着玉蝉衣的力道十足大。又?怕伤着了?她?,很快松开些许,但五指依旧将她?的手腕牢牢掌握。
“想去哪儿??”微生溟再?次问道。
玉蝉衣原地站定许久,感受到禁锢她?手臂的力道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得转过身?来?,用同样冷的音调对微生溟说道:“我只?是去解决一件我自己要解决的事。事了?之后,自会回来?。”
流云遮蔽了?月色,天地皆暗,到处都是黑影,这本是一个很适合她?用影子出行的夜晚,却被半路杀出的微生溟搅黄,玉蝉衣心里有怨气,但更多?的则是心慌意?乱,她?将“自己”二字咬得重?,而微生溟也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他重?复:“自己?”
“我就?知道……”微生溟笑得苦涩,“陆祁过来?那天,你与他算是旧友重?逢,悲喜交加才是正常,可你没有半分喜悦,只?是问他,是否是你从前那把剑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那时他就?察觉到玉蝉衣说话的语气和措辞不对,微生溟问:“那时你就?想将自己摘出去了?,对不对?”
玉蝉衣抿唇不答,微生溟接着追问:“薛怀灵的死,你也记在了?自己头上??”
玉蝉衣依旧不答话。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良久后,玉蝉衣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没有朋友,没有真正在意?我的人?。可等死去一千年后,才知道,自己不仅有朋友,还有着最可贵的那一类朋友。可是这些人?,有人?因我而死,有人?因我而残,还有你,因我而疯魔。”
“一千年,你敢说你有哪个时刻,不在饱尝痛苦?与师门反目,与亲朋离心,曾经万众瞩目,如今活着却像死人?……”玉蝉衣喉咙发紧,“不该这样的。薛怀灵、陆祁,他们都该有很好的前程,都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她?奢求的东西会让他人?遭遇不幸,她?可以不再?有这样的奢求。
“你该知道的,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微生溟道,“错在陆闻枢的身?上?,是他该受报应。”
玉蝉衣抬眸看向他:“我知道我无错,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错过。”
“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我立在这里,我就?是一个会将你们都卷进来?的漩涡。”玉蝉衣道,“只?要我引起了?陆闻枢的注意?,总有一天,他会将目光放到与我相关的人?身?上?——他就?是这种人?,他已经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倘若我有一点行差踏错,烧到你们身?上?的火会比烧到我身?上?的还要旺。我宁愿孤身?一人?,也决不允许再?有人?因我受伤害。”
“只?要我一走。”玉蝉衣说,“这就?会变成我和他两个人?的事。与他之间的一切恩怨情仇,一切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担着。”
“你与他,两个人?……”微生溟心口一胀,心头竟是升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愠怒。他咬牙道:“此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将我关到地老天荒,怎的如今就?要独自远走,不再?管我?出尔反尔,始乱终弃也不该这么快!”
他慌不择言,玉蝉衣却冷静得过分:“我又?并非是一去不回,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难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她?轻轻偎近了?他,靠近了?他的耳侧,心声极轻地将自己最隐私的秘密托付给了?他:“微生溟,只?要影子还在,我就?不会死。这个秘密,这世上?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
不合时宜的,她?闻到微生溟身?上?有一种很香的味道,尤其是长着修罗印记的左胸口。哪怕玉蝉衣讨厌命运让微生溟受这种折磨,但又?不得不承认,得知微生溟心魔的成因是因为她?,常常在玉蝉衣心头涌动的某种冲动就?得到了?怪异的满足——一种在微生溟为了?不让自己入魔,让她?在他入魔之前杀了?他时就?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后来?在每一个不经意?看到他的时刻,总是反复作祟的冲动。
想和这人?有更多?牵扯、产生更深羁绊的冲动。
她?最怕孤单,但要是有他相陪,便好似身?边有千千万万人?。这种得一人?如得万人?的诱惑常常在玉蝉衣耳边躁动,发出蛊惑她?的动静,一次比一次更难压抑下去,像夏夜难眠时的蝉鸣噪声,没留意?时还好,一旦留意?到,就?会在耳朵里响彻一整夜。
微生溟道:“你手里的剑不是只?用来?杀他用的,也可以用来?保护别人?不受伤害,而我可以成为你的后盾,帮你护住你所在意?的人?和事,你大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留下来?……”
说着说着,微生溟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要说保护别人?,他从来?没有真的好好保护过他想保护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拦玉蝉衣,他会做和她?一样的决定。
玉蝉衣说:“你看,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玉蝉衣轻声道:“这世上应当是你最懂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倘若你是我,你的选择和我不会有任何不同。”
命运给他们烙上?了?一样的沉伤,玉蝉衣笃定,哪怕别人?都不理解,微生溟会懂。
微生溟努力不让她?靠近的气息弄乱心绪,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用心声和他说句话,却几乎整个人?都像是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只?能?克制着呼吸起伏,极力保持冷静道:“倘若我是你,我就?会让我跟着,至少多?个帮手。”
玉蝉衣道:“你真觉得陆闻枢那么好对付?”
微生溟心头那种酸胀的感觉又?冒出来?了?,语气里全是不屑的劲儿?:“我还看不上?他。若非你执意?自己去取你的仇人?头,怕你心里不痛快,我才不会将杀他的机会让给你。你以为就?你和他有仇?”
“但我不能?冒险。”玉蝉衣说,“你不懂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胀胀的,不希望微生溟追问下去,但又?知道微生溟一定会追问下去的。
微生溟抓住她?手腕的力道是大了?一些,但却并没有玉蝉衣无法挣脱的程度。她?还会站在这里,老实让自己的手腕被他抓着,也许,她?也想在离开之前,和他多?说一些话。
她?一向很讨厌别人?碰她?,哪怕有人?站得离她?近了?些,她?只?会浑身?紧绷,微生溟是唯一一个哪怕无声欺近也会让她?感到放松的。所有人?里她?最不舍的就?是他——一想到她?此去归期不定,再?见?不知何日,心里就?麻麻的,若有所失。
这是她?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过的感受,头一遭有的感受。理智告诉她?一走了?之才会减少陆闻枢伤害她?周围任何一个人?的可能?,想留下的私心却让玉蝉衣陷入两难的境地当中。
在微生溟出现拦住她?之后,这种私心变得更加强烈。
他不该出现,乱她?心的,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怕再?说下去更不想走,玉蝉衣说:“我绝不会让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事情再?发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希望微生溟听懂了?她?的话,能?主动离开她?的视线,好让她?下定决心。
而玉蝉衣相信,微生溟会懂她?的,她?能?感受到,微生溟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已经开始隐隐松动。
只?是未等到微生溟将手完全放开,药庐那边却传来?了?一点动静。
“简直了?,两个人?、两张嘴、四片嘴唇,碰不出一句能?听的话。”药庐外,悄声隐匿在药庐禁制当中的巫溪兰吹了?一口气,点燃了?手里的灯笼,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小院。
她?踏出药庐禁制,走到玉蝉衣与微生溟两人?身?旁:“什么仇人?头?什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别总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正相对而立的玉蝉衣微生溟两人?身?体?一僵,又?各自别开眼去,不看对方。
巫溪兰手里拿着的药杵先敲了?一下微生溟,又?敲了?一下玉蝉衣,而后视线放到微生溟仍没放开的握着玉蝉衣手腕的手上?。
巫溪兰表情变得更加怪异,而后抬起眼来?,盯着玉蝉衣:“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事情,但听小师妹的意?思,是怕连累别人??这个别人?,也包括我?”
玉蝉衣艰难地点了?点头。
巫溪兰:“说说看,你要做的事,是正义之事,还是不正之事?”
玉蝉衣:“自然是正义之事。”
巫溪兰哗然:“那你在这嚷嚷着怕连累我们,简直是小看我的本事和心性。”
巫溪兰说:“别当其他的正道修士都是死人?行吗?”
“小师妹,你不能?怕连累我们,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做的是好事,也许,我们甘愿被你连累呢?哪个正经八百的正道修士怕死啊?都躲在后面算什么正道?”玉蝉衣满脸错愕,巫溪兰看着玉蝉衣,叹了?一口气,“其实,之前你着急打通灵脉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等一件事。”
“我在等你来?找我喊痛,哪怕一次也行。”
“只?要有一次,我都会觉得,你特别信赖我这个师姐。”巫溪兰半是委屈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的,我弄的那些丹药,我自己都尝过,我能?不知道有多?痛?但你没有,从头到尾,你一个痛字没说,一句疼也没喊,一声不吭,生生受下来?了?。我知道嘛,你遇到事喜欢自己扛着,但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远,不被你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