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世谌儿之死
上一世谌儿死的场景似还在裴芸眼前盘旋,她不由得心口一阵刺痛,只得佯作去看窗外的风景,唯恐书砚察觉。
前世,她欠谌儿的实在太多,她未给他足够的关心,连说话走路都是乳娘教他的,她不曾见证他说出第一句话,亦不曾看着他从无数次跌倒到能稳稳站立。
谌儿也曾奶声奶气地唤着“母妃”,伸手欲亲近于她,却常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缩起小小的身子。
对太子的怨怪,与祖母的不和,及厌烦周遭人对她的看低,她似乎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谌儿身上。
或是老天都知道,她不爱她的孩子,于是便带走了他。
可直到谌儿死的那一刻,裴芸似乎才醒转过来,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她抱着谌儿已然冰凉的尸首,嚎啕大哭,怎也不肯放开。
她也不知自己抱了多久,直到眼泪都哭干了,她才听到太子的声儿,他蹲在她身侧,告诉她谌儿已经走了,且让他走得安心些。
她似乎才终于慢慢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任由太子抱走了谌儿。
谌儿的遗体是太子亲手入殓的,可也只是入殓而已。
入殓罢,他便匆匆离去,转而去处理京城的疫灾,直至停灵七日后,谌儿出殡的那天方才再次出现。
也是那坐在灵堂的七日里,面对那小小的棺椁和随风飘飞的魂帛,裴芸对太子的怨念一点点加深。
她只心疼谌儿,这一世命苦,竟有如此冷漠的母亲和心硬的父亲。
太子的确心怀大昭百姓,为万民敬仰,可在裴芸眼里,却只是个彻彻底底失败的丈夫和父亲。
马车抵达镇国公府时,裴芸已然平复了心情。
书砚先行下了车,裴芸掀帘正欲下车时,却有一只粗粝的大掌握住了她。
“回来了?”
乍一听得这声,裴芸身子僵了一僵,抬首便望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她忙扯出一丝笑,“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将裴芸扶下车,“今日你兄长大婚,孤怎能不来的。”
他上下打量了裴芸一眼,微一颦眉,“今日怎没穿孤送你的衣裳?”
裴芸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殿下难得赠臣妾衣裳,臣妾舍不得穿。”
她说着,垂下眼睫,竟显出几分羞涩的姿态。
可哪是因着那个缘由啊,不过是她要去朱大夫的医馆,唯恐衣裙颜色鲜艳太过惹眼罢了。
她而今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谎了。
太子果然舒展了眉眼,“一件衣裳罢了,你若喜欢,孤命人多做几件。”
裴芸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时入焦月,赤日炎炎,尤是午后在那毒辣辣的日头底下一晒,都能晒脱下一层皮来,甚至坐于殿内,都若罩于蒸笼之中,又闷又热。
幸得琳琅殿院内种了几棵高大的槐树,遮蔽了烈日,才算得了几分阴凉。
裴芸只能每日待在殿内逗弄爱在小榻上爬来爬去的谌儿,吃些冰镇的饮子和果子,躲了大半个月,才迎来了她这寝殿的第一个客人
来人是江澜清。
前世的江澜清是她这琳琅殿的常客,但这一世,她还是头一遭来。
虽是初次入宫,可江澜清行止端庄,有礼有节,并未生出丝毫怯意。
她还未开口,裴芸就大抵猜到了她的来意。
她那母亲周氏不来,却来了她这个新进门的长嫂,那应是她母亲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了。
江澜清施礼罢,在她对侧的小榻上坐下,先照例问了两句安。
她与自己这般生疏的样子,倒让裴芸有些不适应了,但为不露马脚,裴芸时刻谨记着,她与江澜清眼下还不算熟识。
一番铺垫后,江澜清这才道出来意,“娘娘,昨日,建德侯夫人来了国公府。”
裴芸看向她,似笑非笑,“是来寻麻烦的,还是来提亲的?”
江澜清愣了一瞬,似没想到裴芸知道这些,见她惊诧,裴芸也不瞒她,将先头邵铎赠裴薇马鞭的事儿悉数道出。
知晓了前因后果,江澜清这才有种恍然大悟之感,便也如实道:“那建德侯夫人来,同母亲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大抵是瞧不上芊儿,话里话外,嫌弃芊儿的出身,不过倒对嬿嬿有几分意思。末了,见母亲并不愿嫁嬿嬿,倒是说了句,若芊儿愿委身做小,待四公子娶了正头娘子,便将她纳入府中,做个贵妾。”
裴芸不禁嗤笑一声。
这建德侯夫人可真是好算计,而今倒是看上她家嬿嬿了,前世裴家没落,又因着看低她这个太子妃,那建德侯夫人很是瞧不起她家嬿嬿,甚至极尽磋磨。
但眼下她兄长得胜回京,风头一时无两,又圣眷正浓,建德侯夫人自是没有不娶她家姑娘的道理,可没想到邵铎这一世中意之人从裴薇变成了裴芊。
然裴芊终究只是她的堂妹,她那二叔也不过在朝中担着个闲职,那建德侯夫人觉着裴芊当不起正妻的位置。
毕竟邵铎虽在家中行四,却是建德侯夫人所出,他上头虽还有一个身为嫡长子的大哥,但他那大哥颇为平庸,不堪重任,加之邵铎这人聪慧好学,前世庆贞二十五年的春闱上,亦靠自己的本事高中探花。
不出意外,只怕将来建德侯世子一位会落于邵铎之手。
可那建德侯夫人一边嫌弃裴芊,一边又不愿放弃与镇国公府结交的机会,就干脆提出了哪贵妾的主意。
“这事儿,嫂嫂可与兄长提过了?”
“提了。”江澜清道,“昨儿国公爷回来,我便提了此事,国公爷似很不高兴,让我今日进宫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她那兄长和她想的一样,自是不会高兴的,裴芸啜了口茶水,定定道:“拒了吧,就说芊儿也是咱们裴家的姑娘,绝无可能与人做妾,既攀不上他们建德侯府的高门,便不攀了。”
江澜清迟疑了一瞬,“可叫我瞧着,芊儿倒是……”
裴芸笑了笑,“那丫头聪明,你与她说,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本也算是高嫁,若这桩婚事是强求来的,她就算嫁入建德侯府,也必定低三下四,一辈子抬不起头。”
江澜清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便如她一般,若是裴家人都不接受她,就算有裴栩安维护,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顺畅安生。
裴芸复又思忖片刻,倾身在江澜清耳畔道了两句。
江澜清似是觉得有趣,抿唇笑起来,“娘娘这主意倒是好,今日回去我便告诉国公爷,眼下就看那四公子对芊儿的情意有多深了……”
裴芸就晓得她这嫂嫂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不过,既得江澜清来了,裴芸也省的特意命人跑一趟。
“嫂嫂今日来,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江澜清闻言面露惶恐,“娘娘尽管吩咐便是。”
“前一阵,我在西街买下了一间医馆,名为仁济堂,但我平时困在东宫,也没工夫去打理,请旁人也终是放心不下,先头听兄长说起,嫂嫂是极善这些的,便想请嫂嫂帮忙……”
江澜清听明白了,“小事罢了,承蒙娘娘看得起,我定尽力而为。”
“那既得都劳烦嫂嫂了,我还想再拜托嫂嫂一事。”裴芸顿了顿道,“若我记得不错,眼下快到连翘成熟的时候,我欲请嫂嫂帮忙,替我从不同药材商手中采购连翘。”
“娘娘想要多少?”江澜清问道。
“越多越好,嫂嫂无需顾及钱银,我自会给足嫂嫂银两,但需得是晒干可储存药用的连翘。”裴芸嘱咐道,“购买药材时,不可暴露身份,同样的,经营那医馆,嫂嫂也只能私下里同朱大夫商议。最后,我让嫂嫂做的这些事切不能叫母亲兄长他们知晓……”
听得这般要求,江澜清疑惑地蹙了蹙眉,但还是颔首道了声“好”,她这般干脆倒让裴芸有些好奇了,“嫂嫂便不问问,我缘何要这么做。”
江澜清无所谓地笑了笑,“想来娘娘自有打算,愿意告诉我便告诉了,不愿说定有不能说的理由,只我不解,娘娘缘何要选我来做此事呢?”
分明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就算她已嫁入国公府,她们二人也实在算不上熟稔。
且这大抵还是她们头一回交谈得如此之久。
不过江澜清的确很喜欢这位太子妃,不知为何,总与她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裴芸沉默了一瞬,“因得嫂嫂是个聪明人,交给你,我放心。”
她含笑,默默凝视着江澜清。
她大抵不知道,前世最后几年,他们姑嫂二人有多好,她在宫里没个说话的人,也只有她带着孩子进宫来时,她才会展现几分笑意。
虽得江澜清还比她小上几岁,可因得自幼吃苦,性子沉稳,倒是更像她的姐姐,是代替兄长来关心她的人,裴芸后来甚至真心将她视作家人。
前世她死后,若说还会有人替她伤心,除却跟了她多年的书墨,大抵便只有她了。
殿门蓦然被敲响。
书墨得了应允,领着盛喜入了殿。
盛喜笑着在裴芸跟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便命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内侍将手中之物呈上。
“娘娘,这是太子殿下特命宫中绣娘为您缝制的衣裳,殿下说入了秋,天儿凉得快,便命制了一套夏衣,两套秋衣。”
小内侍将装着衣裙的托盘搁在裴芸手边,裴芸淡淡扫了一眼,对着盛喜嫣然一笑,“劳烦盛喜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盛喜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江澜清深深看了眼那些料子金贵的衣裙,再看向神色如常,似并未多么欣喜的裴芸,唇角微扬,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