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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枝 晚夜山林

      “这批货不错啊!还有一个上上等的,这能卖不少的钱。”
    “那是个男人。”
    “哈?”
    谈话的二人沉默半响。
    好一会儿,那女人才又开口道:“男人也行,也有就好这一口的,而且现在男人和男人都能成婚了,应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是这样的。”另一个男人应了几声,语气也转好些许。“不过这男人身上还怪香的,一股子桂花味,这么久了也没变淡。”
    “熏的香?”
    “不像。”
    这句不像勾起了女人的兴趣,她慢慢悠悠地走近,裙摆一捞就蹲了下去,而后凑近仔细嗅闻。
    “嘿,你别说,还真的是!”语气兴奋,声音也就大了些。“该不会是他自带体香吧?”
    广寒仙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睑,眼前虚了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
    晚夜、山林、火堆、被束缚住的手脚、陌生的男女。
    这些要素汇集在一起,不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拐子给抓了。
    这事情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在三岁时候被拐子给送到湄洲南风馆的,跟其他十多个小孩一起。
    然而那些小孩是被拐走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的。
    但他也并不在意,毕竟那时他才三岁,又能记得什么事情?
    记不得了,所以他不在意。
    做寻常农家打扮的女人正在和穿着短打的健壮男人低声聊天,两人谁也没发现被丢在暗处的广寒仙醒了。
    广寒仙也就没有打草惊蛇,开始半阖着眼睛细细地打量周围的情况。
    环视了整整一圈,在最后看向身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二人绑的不止他一人。
    而另外一个身影,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些眼熟。
    盯了半响,广寒仙才终于看出了身份——洪城何首富家的千金何宛。
    刹那,他就想到了今早在城中流传的关于何千金失踪的消息。
    想来这就是失踪的原因了,就是不知道一个千金大小姐是怎么落入到几个乡野拐子手中的。
    至于他自己……
    何宛失踪的消息他和时易之醒来后也知晓了,可虽然他们与何宛有过一面之缘,却到底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而且何老爷作为洪城首富,钱权皆有,因此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去操心。
    所以在唏嘘一番之后,时易之就说要带他出去逛逛,为他买些东西。
    他当然不会拒绝。
    何曾想到街上因为何老爷重金找何千金一事人变得愈发多,他们二人走着走着就被人群给挤散了。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去找人时,视线中已经彻底不见了时易之的身影。
    又因为不识得路,最后竟然转着转着误入到了一条僻静的巷道中,然而还未等他转身回去,就被一张带有怪味的帕子给蒙住了口鼻,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了。
    广寒仙慢慢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被束缚了一日的手脚酸胀无比,身上带着被磕碰过后的钝痛,长久未动的肢体也突然开始发麻。
    他不耐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可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些厌烦和疲惫。
    ——或许命不好的人就是如此,风波与麻烦总是接踵而至。
    任由糟糕的情绪蔓延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抬眼去看天,发现墨色浓稠,唯有月光明亮,大抵已到了亥时,这个时辰,离这两个拐子入睡或许也不久了。
    无疑,等他们熟睡后是最好的逃跑时机,即使有人守夜,一个也要比两个好对付得多。
    想清楚这些后,他屏息凝神,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缓慢地在墙上、地上摸索着、挑选着。
    终于,他找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尖石。
    于是他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墙上,装作一副还未苏醒的模样,但是藏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经握着尖石动作起来了。
    生怕会被那两个拐子会听见动静,他的动作幅度放得非常小,棱角处在麻绳上慢慢慢慢地细致摩擦着。
    可不知是被绑着还是他不熟练的缘故,那尖石每蹭动十下就最少有三四下都戳在他自己的手腕上,麻绳一寸一寸地被割开,他的手腕也一点一点地被磨烂,最后两只手都开始发麻发颤,他自己还隐约地嗅见了一股铁锈味。
    幸好,幸好。
    幸好他打小就被灌了异香入体,这么一点血腥味很轻易地就被浓郁的桂花香气给盖了下去。
    最后也不知道动作了多久,久到广寒仙的手疼到都有些麻木了,久到睡着的女人响起了鼾声,手腕上的麻绳才终于被割开。
    听到细微声响的那一刻,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睁眼看向了两个拐子所在的地方。
    还好,没有被发现。
    不过虽然女人睡着了,那个男人却还醒着。
    与做出来的事情相比,男人的面容显得有些过分老实和木讷。
    他大开大合地撕扯着烤熟的鸡肉,不时举着水袋往嘴中灌,淡淡的酒气飘散开来,火堆燃烧树枝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他粗鲁的吞咽声和打嗝声混合在一起。
    看着那袋子酒,广寒仙的心中有了数,便再次闭上眼睛等待时机。
    约莫一炷香过后,吃东西的男人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广寒仙先是听见男人打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嗝,接着又听见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淡淡的酒气随即扑面而来——应该是在凑近打量他与何宛是否还昏睡着。
    大抵是得到了安心的答案,男人转身离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草木响,淡淡的酒气也随之被带走。
    广寒仙熬了几息,随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人确实不在了。
    于是他赶忙伸手去解绑在腿上的绳子,一边给自己松绑一边撑着站起来。待绳子落地后,他想也不想地开始往山下跑。
    至于何宛,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因为广寒仙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打小就在人情冷漠的烟花之地长大,他能是什么好人呢?
    他若是心善、若是宽厚、若是仁慈,早被那些倌儿、伎子拆吃入腹了,所以人还是得为自己。
    还是只得为自己。
    故而他不会管被绑着的何宛,不会在她的身上浪费自己宝贵的逃跑时间。
    何宛终于也醒了,是在他起身经过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但广寒仙没和她对视,也没和她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公子。”
    在他没入树林的时候,何宛还轻叫了他一声。
    他还是没理。
    -
    天黑的林子只能借着月光视物,然而南方的树木过冬也少有完全落叶的,因此到了枝干茂密的地方,那么一点光也都借不到了,只能摸黑凭感觉走,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去提防藏匿在杂草之下的山坡和坑洞。
    他走得很用心、很专注,可不知道是不是晚夜的山林太寂静了,总有一道细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枯叶脆响、鸟雀惊啼……什么都没有将那声音压下。
    ——被绑着的何宛看着他,轻声地喊他“公子”。
    公子。
    公子。
    公子。
    一遍遍如着了魔般地响,一次次往耳朵更深的地方钻,然后所有关于何宛的记忆都涌了上来。
    不多,却很鲜明。
    他倏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看向虚空的地方。
    怔愣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突然调转自己的身体开始往回走。
    “不能让这些拐子逍遥法外,得罪了我就要付出代价。”他一边低声念叨,一边跑动。“何老爷一县首富,随便砸点钱就能让他们在大牢里受苦受难一辈子。
    “是的,我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的。
    “而且我救了他女儿,他一定会给我报酬的,人不能跟钱过不去,左右多费点时间而已。”
    回去所耗费的时间似乎比来的时间更短,那些废话才说了几句,他就又看见了火堆。
    还是没看见男人的身影,可躺着的女人也不在了。
    广寒仙猜想是男人回来了却发现他不在,于是把女人叫醒,而后两人一起没入山林中找他去了。
    他不敢耽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何宛身边,二话不说地开始帮她解身上的麻绳。
    “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何宛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出声,但也知道压低嗓音。“他们找你去了。”
    广寒仙抿抿唇,“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把他们引开的,不然没时间来帮你。”
    何宛笑着点头,“竟是如此,公子,你真聪明。”
    广寒仙不知道这话何宛说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但或许是他自己心虚,隐隐咂摸出了几分别的味道来,于是心下便决定回去要狠狠敲何老爷一笔。
    也不能说是敲,这是救他女儿应有的报酬。
    但上天好像总也不眷顾他,他才刚刚将何宛身上的绳子给解开,那边的草丛中就钻出了一道身影。
    正是那个男人。
    “好呀,我说你去哪里了呢!”男人神情暴怒,在手上啐了两口唾沫就气势汹汹地朝广寒仙走去。“原来是调虎离山,哈?”
    广寒仙眉心紧皱,将地上的何宛一把拉起来,又把她往林子里推。“走,你先走。”
    “你们还想走?想得美!”男人撸起袖子,大喝一声朝广寒仙冲去。“老子把你们带上来花了多少力气,知道吗?”
    声音很大,气势很足,可广寒仙并不畏惧男人的做派,他抬脚便猛地朝着男人踹过去。
    广寒仙的力气其实并不小,加之那男人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因此一点防备也没有,在生生地挨了一脚之后,他整个人都往后跌了好几尺,接着痛得蜷缩在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