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谋杀
魔盒游戏内,三道击杀喊话,如一声重过一声的巨钟震鸣,在连续响起的瞬间,刺进了数双有心的耳朵内。
流火之月,天刚擦黑。
主街旁的西洋公寓门厅荫凉,一名身穿长衫马褂,瘦骨嶙峋,脸色带青的男子夹着皮包,笑着同门房简单叙过两句话,正要迈起四方步朝外走。
下一秒,那脚步下意识一顿,又迅速不着痕迹地接上。
“天果然是要变凉了。”
男子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大沿礼帽,像是接着和门房的话茬儿一样,踏上飘着濛濛细雨的青石板路,让自言自语般的叹息散进风里:“看来我这预言家还真是属了乌鸦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但幸好,我到底还算是预言家,未来嘛,一眼看不清,那就等一等,再多看几眼好了……”
不远处,回春堂的大门关上,柜台后忙忙碌碌收拾药材的少年面孔微低,将一瞬间变化的神情藏进了浓重的阴影里。
“怎么可能!”
他咬牙,低哑的声音挤在喉管里,未露分毫。
回春堂背后,弯弯绕绕的平民胡同里,一座新砌了没多少年的颇有些讲究的四方宅子伫立着,与周遭的杂乱迥然不同。
台阶上的雕花木门半开着,一把纳凉用的摇椅掩在半条小腿高的门槛后,慢悠悠晃着。
一簇簇秋海棠围绕在侧,枝蔓欣荣,娇羞若泣。
身形佝偻的老者勉强舒展开身子,躺到摇椅上头,端起一杯盖碗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赏着檐下清雨,一边朝立在背后面色惊变的老管家道:“说了你多少次,不要动不动就把心里头的事往脸上放,一惊一乍的。”
“也跟我一块走过不少副本了,这演技和稳重劲儿还是差得远。”
老管家却不吃他这套,望了眼四周无人,就索性白眼一翻,直接一巴掌扇在了老者脑袋上,压着嗓子骂道:“臭丫头,还对你爹我摆谱儿……你演技好,真把你爹当老奴才使唤教训?”
“哎爸!”
老者忙捂住脑袋躲闪:“悠着点悠着点!我这副身子骨不太行,您老别一巴掌给我送走了!”
“再说了,我这不是为您好嘛,纠正您的一点小错误,不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四周也布下了监视,您放松一点也是正常。要是时时刻刻绷着,那确实是神仙也做不到。”
“来来来,您坐,我站着!”
老管家没搭理女儿的笑闹殷勤,而是皱眉道:“要是寻常三道击杀喊话,我当然不放在心上。但刚才这三道击杀喊话里出现的四个玩家名字,我们在这一局里却没有一个见到。”
“场内二十五名玩家,到昨天晚餐时只剩下了七个人,除去你我,另外五个中我们和已被全镇通缉的那两个都打过照面,也知道他们的玩家名字,你说,哪来的全然不认识的四个玩家?”
老者嬉笑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这局游戏,太不对劲了。我们自认为将要摸到谜底,但真要按这个脉络解谜,却还有一些根本解释不清,也难以理解的东西。”
老管家道:“明天准备的解谜,只怕会出意外。”
柔风细雨悄寂,秋海棠静默垂首。
摇椅上的老者低了低眼睑,轻声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放弃魔盒,走三人通关的路子吧。等今晚随机的全镇通缉时间到时,先把那两个玩家杀了,我可不想让咱爷俩真折在这儿,白发人送黑发人,黑发人送白发人,都痛苦。”
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涩意:“爸,我都有些后悔当初非要去实验室里找你,带你进来了。”
“这局游戏出去后,爸你就别再进魔盒游戏了吧,反正它也不会规定时限,强制你必须进去。”
“我也是个大人了,不能总靠着你。”
老管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父母眼里,你多大都还是孩子。再说,这游戏是我自己想进的,我拒绝不了魔盒问答的诱惑,也想要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抱着什么目的,出现在地球,是友善,是邪恶,是高维世界的试探,还是远古文明遗留的冒险……”
同一座宅子,却是孟夏时节。
大门边的秋海棠未开,回廊下却展开了一片繁茂的月季花海。
老者佝偻着背站在熹微晨光里,双眼望向码头的方向,空洞迷茫的眼神慢慢显出一点神采来:“是出海的那三个。”
“他们出事了,不是因疗养院的虚影,而是被其他玩家杀死了。但昨晚我已经杀了一个,剩下两个我也都已确定,哪里再来的陌生玩家?”
“难道,真的是我猜的那样?”
他喃喃念着:“就算是,那也晚了,一切都晚了……”
胡同外,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半个朋来镇的小定山上,蓬莱观内。
无声返回屋内,躺下不久,佯装初醒的小道童在悉悉索索的打水与走动声里睁开眼,目光冰冷凝沉。
“果然。”
他勾起唇角:“前有狼,后有虎呀。”
……
码头,渔船上。
黎渐川和宁准在李二太爷身旁坐定,两名早就等候着的水手得了吩咐,立刻推船出海,扬帆掌舵。
“一会儿到了地方,耐心点儿钓,别总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坐都坐不住。”李二太爷边整理着钓具,边瞥了一眼黎渐川,顺嘴训道,也不顾及在旧同窗面前给自家曾孙留不留面子的事。
黎渐川观察着李二太爷身上细微的变化,故意笑着开口道:“那您看我昨天来海钓,是坐得住,还是坐不住?”
“你也好意思提你昨天?”
李二太爷哼了声:“那简直是如坐针毡,忐忑难安,知道的你是来钓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跳海。你二太爷旁的看不出,钓鱼的人心静不静,还是看得分明的。”
“你小子年纪长了,养气的功夫却没长,还跟从前一样。”
黎渐川心里有了点底儿。
他看了宁准一眼,闲聊般朝李二太爷问道:“二太爷,您说驱鬼这事,这整个县里是只有教堂和蓬莱观能办,但要放眼整个华国,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能办的?”
“比方说上海,北平?”
李二太爷悠哉地望着被渔船徐徐破开的雾气与海面,摇头道:“这个老头子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外头再如何乱,再如何邪门,也都没有这实打实的鬼上身的事,由此可推,别处的驱鬼也定没有实打实的本事。”
“就说你一年前被鬼上身,驱鬼那事儿,要放到别处,都只是哄骗糊弄罢了,哪能真让你顺顺当当免了游魂侵扰?”
宁准低低咳嗽了声,模糊发问:“一年前?李老先生上船前不是说昭华兄念叨鬼上身是昨日的事儿,还只是假的吗?”
李二太爷叹气:“昨日自然是假的,这小子除了心绪不宁,也没什么怪异之处,哪就又被鬼上身了。只是从前的事在心头留下了影子,让他成了只惊弓之鸟,看朋来镇又出凶案,兴许就是又想起了去年,自己把自己唬住了。”
“真要是跟去年一样,被游魂附了身,那方才在岸上,一进教堂便得跟去年一样,火烧火燎的,从头到脚融成蜡油!”
黎渐川拉着鱼线的动作一顿,心头沉了沉。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但黎渐川却还是隐隐摸到了一根线,沿此溯流而上,一个个大胆至极的猜测像电火花,在他的神经中迸现闪动。
“从头到脚融成蜡油?”
宁准苍白的脸上显出惊疑之色:“人要是成了蜡油,那现在的昭华兄……莫非是假的不成?”
李二太爷像是被宁准这外地人的反应逗到了,哈哈一笑,摇头道:“驱的是游魂,又不是人。游魂被驱,没有归处,便只有死路一条,人嘛,身体还在朋来镇,还是朋来镇的人,顶多假死一次罢了,没有别的事。”
到这儿,李二太爷却是不愿再多说了,只转移话题道:“这些事,你若是要留朋来镇,日后便也知道了,现在还是先陪我这老人家好好钓鱼吧,到地方了。”
说着,他回头招呼两个水手:“就在这儿吧,不远走了,准备停船!”
船帆落下,船锚抛了,李二太爷不再理两个小辈,利索甩杆,在甲板上坐着,安然钓起鱼来。
宁准见状,适时地露出了难受恍惚的模样,扶着栏杆缓缓起身道:“李老先生,容晚辈先去船舱内歇歇,再来静心垂钓。”
李二太爷目露关切:“还是不适?”
“到码头时本来好些了,但这船一路行来有些晃,再加上之前暑气熏蒸,可能有点晕船,晚辈自己的身子,晚辈清楚,歇上片刻便好了,老先生切勿忧心。”宁准虚弱一笑道。
“若实在不适,即可返航也无碍,老头子我钓个鱼,不缺这一日半日的,莫要强撑。”
李二太爷说道,又朝黎渐川瞪去一眼,“快着,别傻坐了,送你好友去船舱歇歇,仔细照顾着些,人家是客!”
黎渐川连声应着,起身扶住宁准。
两人对视一眼,朝船舱走去。
渔船虽叫小渔船,但那是同客轮及诡异三桅船相比,若单来看,这仍能称得上是一条有些气派的船,远不是旧船坞那些真正的小渔船可比的。
船舱参照画舫的模样改造了些,舷窗半明半暗,内里置了桌椅床凳,还有一扇苏绣屏风,隔开内外,足见风雅。
一名水手来上过岸上提来的热茶,并一盒晕船的药丸子,就重新回去了甲板。
船舱内半敞着,屏风遮掩的床榻边,只剩下了黎渐川和宁准两人一坐一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