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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林雨生被绳子捆住双手,绑在一把椅子上。
    他离仲阳夏很远,一个被捆在东边,一个被捆在西边,相隔足有一百来米。
    人群越聚越多,遮挡视线,他完全看不见仲阳夏现在的样子。
    越是看不见,林雨生的心便越是慌乱,越是焦急。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仲阳夏先前的模样,那份无助与挣扎,如同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上划过。他拼尽全力向前倾斜身体,不断地朝着人群喊:“你们放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们不要这么对他!”
    “求你们了,放他走吧他今天本来就要走了……”
    ……
    他喊了很久很久,喊得喉咙火辣辣的痛,像是硬生生吞了两斤碳,到最后已经嘶哑得不像样,却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
    那些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的婶子叔叔们,此刻全都变了脸色,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他们自顾自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雨生的哭喊声被淹没其中,如同一片枯叶坠入湍急的水流,激不起一点水花。
    天边泛起第一抹金色,是初升的朝阳露了光。
    村长和几位老人从远处缓缓走来,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刻噤了声。
    村长是位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庄严的黑色布衣,胸前佩戴隆重的银压领,他拄着遍布符文的银手杖,神情严肃地走到了仲阳夏跟前。
    “年轻人。”村长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说得很慢才大概能听得懂,但莫名地给人一种威压感,“我们村子和你无冤无仇,为何烧我灵庙?”
    仲阳夏原本一直垂着头,这时候才费劲地抬起来,看向村长那张遍布沟壑的苍老面容。
    从床上不由分说地被人强行带到这里像头畜牲一般捆在树上,被围观、被议论。
    没有人给过仲阳夏一个原因,现在来了个村长,也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仲阳夏缓缓嗤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知道你们强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整个村子都是傻逼法盲?”
    面对仲阳夏的不配合以及眼中明晃晃的震怒,村长并不生气,只是很慢地摇头:“我们已经报警。”
    随后村长便不再理会仲阳夏,转身朝着林雨生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等人走到跟前,林雨生就已经开始着急地喊问:“村长!你放了他吧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有人传我是阿灵,明明我阿妈才是啊,火烧灵庙又是怎么回事?”
    林雨生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有人帮他解答。
    有人抬了椅子过来,扶村长坐下,随后又有两人把林雨生的绳子解开,押着他跪在村长跟前。
    “林雨生。”村长低声叫他的名字,浑浊的双眼锁定在林雨生的脸上,很严肃地用方言跟他说:“你是阿灵。”
    “什么?”林雨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阿灵?”
    “在你十五岁时,关灵庙坠落的灵签就是你的名字,而你应该入灵的时间——”
    村长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接上,“是二十三岁。”
    此言一出,林雨生像是瞬间被雷击中,愣成了块木头。
    他迷茫地看了村长一会儿,又把视线扫过四周的村民,随后他发现,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除了他自己。
    “为什么……”林雨生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又被压跪下去,“不可能!不可能!”
    在荷花塘,自古以来都有一个传统,只要有婴儿出生,生辰八字就会被收录写成签文,悬挂在灵庙堂顶。
    签落而在世者,则为阿灵。
    阿灵被选中后,会由村长带人亲自去灵庙算签,算出一个良辰吉日,让阿灵“入灵”,此后阿灵便正式开始了侍奉关灵神的一生。
    百年间来,阿灵的数量一直都很稳定,在十个人以内,只有当阿灵数量不足五人,灵庙才会再次落签。
    且落签很有规律,大多被选中的阿灵都还是孩童,阿灵也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家。
    所以也不怪林雨生感到震惊。
    因为他是个意外,他是第一个十五岁才落签的阿灵,也是第一个算出入灵时间竟和落签时间相隔八年的阿灵,而他的母亲,也是阿灵。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一家二灵,受人敬仰。
    可惜现在,一切都被打破。
    阿灵是稀有的、纯洁的、崇高的,绝不允许被外族污染的。
    族内不与补呃通婚,阿灵更忌和外族人有染。
    这会使族群运势受损,名声蒙羞,关灵神若是发怒,更会降下灾祸。
    “阿灵与外族人有染同擅自逃跑同罪,按族规,该当如何?”村长问。
    林雨生已经无法思考,他看着村长的眼睛,下意识地作答:“当默。”
    默,是一种惩罚,从古至今只有犯了大错的族人才会被施以的惩罚。
    受了默的人,亲情全断,村里不会再有人跟他说话交流。不许养活物、不许同人搭话、不许成家、早不许出门、晚不许点灯……他将如同空气一般在村里生活。
    并且要一直这样下去,不允许离开。
    所以,受了默的人,最后无一例外,要么疯了,要么自尽。
    可如今法制社会,不能逃吗?
    总有人受不了尝试逃跑过,但从未有成功的案例,村里的一众长老们,有的是神秘的未知手段让受默又想逃跑的人生不如死。
    所以受默的人落不得一个好结局。
    “诶哟……上一个受默的还是三十多年前东家大儿,那时他都四十几岁喽!”
    “可不是吗,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年轻的娃儿受默的!”
    “造孽啊,谁叫他和这个补呃乱来……”
    “可怜不得,要是因为他今天的行为让村子未来的运势受到影响,那可是害人不浅!”
    “对对对,关灵神莫怪!关灵神莫怪啊!”
    ……
    林雨生的耳畔充斥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站立着的爷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爷爷,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我是阿灵。
    所有被选为阿灵的孩童,都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恨不得整天挂在嘴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林爷爷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林雨生的疑问。
    得不到回答的林雨生,只得转头去问村长,可这次村长也没有回答他。
    没人再捆着他压着他,但林雨生却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大脑里混沌一片。
    过了一会,两辆警车拉着警报抵达。
    村民捆绑仲阳夏的行为自然是错误的,因此仲阳夏很快被解救下来。
    但也仅仅是解开了绳子。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抱着手臂站在桂花树下,头顶散落着一些细碎的桂花和落叶,整个后背被凹凸不平的树壑磨红,又被脱落的树屑蹭黑,身前则是不规则的一道道的绳索勒出来的痕迹,宛若一道道枷锁。
    四周围绕着难以数清的男女老少,几个态度并不好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冷漠地对他进行盘问。
    仲阳夏穿衣服的要求被刻意忽视,那些钉在他身上的目光,正像是密密麻麻的滚烫的烟蒂,狠狠地戳上他所有裸漏在外的皮肤。
    灼烫刺痛的同时,四周各种各样听不懂的议论声又化作细针扎进他的耳孔。
    毫无尊严、狼狈不堪。
    “我说让我穿衣服,你们是不是听不见?”仲阳夏瞋目切齿,发出怒吼,“都他妈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