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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药浴

      第280章 药浴
    雨声淅沥。
    室内气氛沉重得像浸透了水的絮。
    李肇那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厉喝,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劈开了客堂内凝滞黏稠的空气。
    “殿下……可以放手了。”薛绥无力。
    声音带着强弩之末的虚弱,额角冷汗涔涔。
    “血又流下来了,仔细污了殿下的手。”
    “污?”
    李肇征战沙场,见过太多伤口,太多血色。
    新鲜的伤口,流出的血该是鲜红,而眼前的伤,却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
    这颜色,像极了黑风口那些感染了无名疫症、最终咳血而亡的士兵嘴里流出来的污血……
    “薛平安,这伤很不寻常。”
    “些许暗器擦伤……劳殿下挂心。”
    薛绥闭了闭眼,试图凝聚逐渐涣散的精神。
    “贫尼……死不了。”
    “你还要嘴硬到几时?非要等到孤为你入殓时才肯松口?”
    “殿下……”她喘息一下,声音破碎而低哑,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贫尼若真死了……不正合殿下心意?省得……碍殿下的眼……”
    她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近乎挑衅的笑。
    “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你——”李肇被她刺得肉痛。
    他真想掐死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妇。
    “你真懂得如何让孤动怒……”
    李肇浑身紧绷,伸手扼住她,几乎要将人掼在座榻上——
    “殿下,老臣张怀诚求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李肇紧绷的指节骤然一松,“进。”
    张怀诚背着药箱疾步而入,见室内景象,先是一怔,随即垂首。
    太子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那女子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一只手仍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衣襟上沾染着点点刺目的血渍。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免了!”
    “殿下,容老臣先查验伤势。”张怀诚俯身请命。
    “嗯。”李肇退至一侧,目光却未从薛绥苍白的面容上移开。
    张怀诚应声上前,放下药箱,动作麻利而沉稳。
    他先仔细净了手,才轻轻托起薛绥受伤的左臂。
    冰冷的指尖触碰伤口,薛绥下意识抿唇,额上冷汗瞬间又涌出一层。
    李肇盯着她的反应,下颌绷得更紧,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如何?”
    张怀诚收回手,对着李肇深深一揖,面色凝重。
    “回禀殿下,妙真师父的伤口……甚是古怪……”
    “有毒?”李肇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个字都透着焦灼。
    张怀诚摇摇头,又点点头。
    “似毒非毒,非寻常蛇虫草木之害,倒像是,倒像是……用疫病尸身的秽物配伍熬制,且掺入了腐骨草一类延缓伤口愈合、加剧痛楚……如此便如寒毒侵体,阻滞血脉之症……”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沉重。
    “此毒发作缓慢,却如附骨之疽,若不能及时拔除,寒毒深入脏腑,轻则伤及经脉,重则……恐有性命之忧!且拖得越久,越难治愈……”
    李肇脸色微微一变。
    “可有法子?”他问,声音低沉得可怕。
    张怀诚面露难色:“需尽快以银刀刮去瘀肉腐毒,暂缓寒毒蔓延之势……”
    他看一眼薛绥苍白如纸的脸,有些犹豫。
    “刮毒过程极其痛苦,如烈火焚身,冰针穿髓,非常人所能忍受!且妙真师父早前曾染雪里枯重疾,损及元气,恐……恐是难熬……”
    李肇目光沉厉,扫向唇色青白的薛绥。
    她闭着眼,指尖还稳稳搭在膝头,呼吸很轻,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全然看不出半点张怀诚所说的元气大伤,疼痛难熬的样子。
    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
    他眉峰紧蹙,“那还愣着干什么?刮!”
    听他言辞冷硬,薛绥看一眼露在外面的小臂,淡淡开口。
    “算不得什么,张太医尽可动手,不碍事的。”
    “算不得什么?”李肇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盯了薛绥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蕴藏着惊涛骇浪。
    “生死关头还敢逞强。你是嫌命长了?”
    薛绥轻咳一声。
    此刻的李肇就像是一个被点燃的炮仗,谁碰到他都要炸开……
    她不惹。
    “有劳太医了。”
    张怀诚低垂下头,不敢看太子的脸色,更不敢怠慢,从药箱取出薄薄的银刀用火炙烤,再喷上烈酒,拿出瓷瓶中的白色粉末。
    “妙真师父忍一忍,刮去腐肉污血时,会有些刺痛。”
    薛绥点点头。
    深深地呼吸一口,垂下眼睑……
    匕首即将触及伤口,李肇突然伸手,一把夺过了张怀诚手中的薄刃小刀。
    “孤来。”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薛绥一怔,抬眼看他。
    烛光下,他下颌线条紧绷,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狰狞的伤口,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整个人泛着一种异样的认真。
    “殿下金尊玉贵,这等污秽之事……”薛绥试图婉拒。
    “少废话。”李肇打断她,语气生硬。
    “孤手上扒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死人还多。”
    他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
    薛绥索性闭上眼睛。
    也罢,他此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总要找个发泄口。
    剜骨疗伤,皮肉之苦,由他亲手施加,也算一种另类的报复。她的疼痛,肯定能让他无比痛快……
    且由他。
    薛绥微微别过脸,做好了承受剧痛的准备。
    没有料到,李肇执起匕首,小心翼翼刮去伤口周围的毒血,动作之稳、之细,竟比经验丰富的张怀诚还要轻柔。
    薛绥睫毛轻颤。
    沉水香混着雨气的味道,温热的呼吸拂过臂弯。
    带来一种麻痒的酥麻感。
    “疼就出声。”李肇语气生硬。
    薛绥垂眸:“贫尼修的是苦行,这点痛算什么。”
    李肇动作一顿,抬眸看她侧脸。
    烛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强忍。
    他心中莫名一堵,指尖用力,拔毒散渗入伤口,薛绥猛地吸气,额角渗出冷汗,却硬是没吭一声。
    “死鸭子嘴硬。”
    李肇低声咒骂了一句,动作却未停。
    当刮到一半时,又不忍她冷汗浸湿眉角,动作一顿,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未持刀的左手——那柔软的绸料,轻轻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僵滞。
    “当年在普济寺的假山下,你也是这副鬼样子。”
    李肇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宁愿冻死,也不肯向孤求助。”
    薛绥的身体骤然僵住。
    冰封的记忆被撬开一角,刺骨的寒冷与少年李肇狠狠丢下来的、带着他体温的狐裘仿佛瞬间重现。
    那个同样嘴硬心软、别扭又固执的少年,就在眼前……
    她喉头有些发紧。
    当时少年……
    曾用体温焐热过她冻僵的身体。
    嘴硬心软的人,一直是他。
    “殿下……”她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是个良善之人。”
    李肇握着刀的手猛地一顿,突然被“好人”二字烫到,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抬头看她。
    沉默对视一瞬。
    他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只是动作,似乎更轻缓了些。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缠绕着彼此交迭的呼吸……
    就连沉默都染上了一抹夜的黏稠。
    按压间,李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手臂内侧一处陈旧的疤痕,眼神倏然一暗,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紧,力道在那一刹那,无意识地加重了几分。
    “呃……”薛绥猝不及防,痛得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哼!说最狠的话,尝最痛的苦。”李肇抬头看她,目光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语气近乎挫败。
    “薛平安,你是不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服软?还是你笃定了孤……拿你没办法?”
    薛绥迎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沉水香袅袅,是两人纠缠的气息。
    窗外雨势渐缓,檐角水滴坠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直到伤口完全处理干净。
    她见李肇喘着气,一动不动,才轻轻咳嗽。
    “殿下,清理好了。”
    说着,她便想把撕裂的衣裳拢好,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手臂无力地垂落。
    “别动!”李肇下意识抓住她试图整理衣裳的手腕。
    “我是会吃人么?这么怕我碰到你?”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与淡淡的血腥。
    薛绥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想偏头躲开,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后颈,拉近……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温热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让她心跳失序。
    “殿下,张太医……”
    她试图提醒他还有旁人在场。
    “下去。”李肇头也未回,声音冷硬。
    说罢低头拢住她,按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扳,迫使她仰头看自己……
    仿佛当张怀诚是个死人一般。
    当然,张怀诚此刻也恨不得自己是个死的,或者干脆是个聋子瞎子……
    可是,他还不能死啊……
    张怀诚进退维谷,膝头发软地拱手禀报。
    “殿下恕罪!老臣还有要事禀明……刮毒只是第一步,毒素虽暂缓蔓延,但已侵入肌理。后续需以药汤浸浴拔毒,蒸腾药力,方能将深入之毒逼出体外……”
    李肇眯眼:“浸浴拔毒?”
    张怀诚轻咳,冷汗浸透内衬。
    在李肇深不可测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
    “此过程……需除去外衫,只留贴身小衣,以便药力渗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十二万分的尴尬与谨慎。
    “且需时刻有人在旁看护,寸步不离,以防她力竭晕厥,沉入药汤……”
    除去外衫?
    只留贴身小衣?时刻看护?
    李肇霍然转身,目光直直射向张怀诚。
    他认真的?
    张怀诚被太子爷看得头皮发麻,擦着冷汗垂下头。
    “药浴所需和内服汤药,老臣这就去亲自煎制……”
    说罢不待李肇回答,便如蒙大赦一般,拱拱手,几乎小跑般往外退,险些在门槛儿上绊倒。
    “张太医……”薛绥喊他,“张太医将方子写下来便是,贫尼回去再自行调理……”
    “你伤成这样,回哪里去?”李肇猛地回头,“留下!”
    “殿下说笑了。”薛绥微微蹙眉,“贫尼方外之人,怎可久居太子别院……传扬出去,于殿下清誉有损。”
    “孤的清誉,何时轮到你操心?”李肇低头逼近,鼻尖几乎擦过她的额头。
    “孤让你留,你就得留。”
    两人距离极近,薛绥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药味。
    也能看到他眼中牛一样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忽然笑了。
    “殿下是想软禁贫尼?”
    “随你怎么想。”李肇眸色深沉难辨。
    说罢,又低头哑声。
    “当初为孤种情丝蛊。后来又私自作主解蛊,一句解释都无。薛平安,你这里……”
    他指尖滑到她心口,指节点了点,“从前种种,可有过一丝动容?”
    薛绥闭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解蛊时的万蚁噬心,折寿十年的代价,她从不想告诉他。
    “殿下莫要怪罪。其实我十年前,就该是个死人。如今活着,无非为着一己私仇,苟延残喘……命如草芥之人,怎配对太子动容?”
    李肇看着她刻意疏离的眼神,喉结滚动。
    “很好。”
    他慢慢起身,看着窗外的雨幕,胸口剧烈起伏。
    眼中闪过的痛楚,随即被冷漠覆盖。
    “孤不会再问。”
    说罢,他背对她靠窗而坐,仿若入定一般。
    薛绥看着他孤冷萧索的背影,轻轻抚摸着手臂,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报复?关心?
    还是……未了的情丝?
    ——
    屋檐上雨滴沙沙,无休无止地敲打着幽篁居的窗棂。
    这深夜的静室,愈发压抑死寂。
    待张怀诚带着两个小厮抬着盛满药汤的木桶,颤巍巍地进来复命,门外守着的锦书和小昭,也跟着推门而入。
    “姑娘!”
    小昭一眼便看见自家姑娘半边衣袖被撕裂,露出小臂上的伤口红肿,还在渗着血丝,比方才还要狼狈几分,不由气得心口剧震。
    “哪个天杀的干的,婢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咳!”锦书瞥她一眼,敛衽躬身。
    “多谢太子殿下命人寻医。只是姑娘家身子金贵,不如请殿下与太医到外间稍候,婢子来伺候姑娘宽衣?”
    张怀诚拱手一礼,将事情的始末简洁地解释了一番,又紧张地对李肇道:
    “殿下,事不宜迟,须立刻为妙真师父药浴拔毒……”
    薛绥望一眼李肇。
    “请殿下回避。”
    李肇眼神一沉。
    见她撑着座榻起身,额角和颈侧布满了汗湿的痕迹,那原就凌乱的衣裳早已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玲珑的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伴随着更深的恐慌和一种被称之为“占有欲”的陌生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幽深,胸腹间翻涌着自己也无法解读的暗流……
    “都出去。”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
    张怀诚和几个侍人皆是一愣。
    “殿下?”
    锦书脸色煞白,正要上前,却被李肇一个凌厉如刀的眼风钉在原地。
    “孤说,都出去!”李肇目光如寒冰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没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锦书与小昭呼吸一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担忧地望向薛绥。
    薛绥沉默。
    片刻,才抬眸轻声安抚。
    “下去吧。”
    锦书低应,瞄她一眼,默默退下。
    小昭眼眶泛红,想违逆又不敢,一步三回头,咬牙将门重新合拢。
    门扉关闭的轻响,像是掐断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声息。
    二人对视无声。
    只余下室内烛火燃烧的噼啪微响,以及窗外再次急骤的雨声……
    二合一章……
    李肇:你倒是合啊!
    薛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