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功其所必救
第570章 功其所必救
孔瑞领着陆云逸走进应天府衙。
还不等走到正堂,就看到应天府丞冯克昭急匆匆从正堂内跑了出来。
见到陆云逸后明显加快了步伐,
快步来到身前,躬身一拜:
“京府府丞冯克昭拜见部堂大人,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人来吱一声就好啊。”
冯克昭此刻满头大汗,
哪有二品大员主动来找他一个四品小官的道理,整个朝廷也没见这么干的啊。
陆云逸摆了摆手:
“不用多礼,今日本官恰好来商行看看工地,恰好前来拜会。”
冯克昭连连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陆大人快快请进,府尹大人去皇城工部了,暂时不在府衙,由下官来接待您。”
陆云逸含笑着点了点头,
跟随冯克昭进入了正堂附近的会客厅。
厅内,陆云逸与冯克昭相邻而坐,侍者奉上了茶水以及消暑的瓜果。
至此,冯克昭才提起话头:
“陆大人,您在城外工坊所制的水泥混凝土,
如今可成了香饽饽啊,所有衙门都争抢。
都督府要用它来修工事,户部要拿它来修库房。
今日府尹大人去工部,就是想要与工部诸位大人商议,
能否将混凝土的份额分一部分给府衙,
好让府衙将城中的道路先修缮一二。
没想到,陆大人您竟然来了府衙,
早知如此,府尹大人就不用去工部求人了,直接求您就好了。”
陆云逸笑了笑:
“混凝土还没有找到足够好的填充物,韧性可能会差一些,
但即便如此,已经让人蜂拥而上了,此事本官也没有预料到。
冯大人放心吧,真正的水泥工坊已经在抓紧修建了,
足足三十个窑炉,
日夜赶工之下,算是可以满足需求。
到时候本官亲自批给府衙一批水泥,足够你们修路。”
冯克昭一愣,眼中随即闪过狂喜,
他只是在挑起话头而已啊,没想到眼前的陆大人居然如此爽快!
“多谢陆大人了,
府尹大人若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欣喜若狂!”
说到这,他脸上闪过一些唏嘘,摇了摇头:
“陆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城内诸多小巷道路已经有些残破,多年未曾修缮,
上上下下都在骂我们府衙,
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这混凝土如此便宜,以往修一条路,现在能修五条,
若是糙一些,七八条也修得,可真是救了我们府衙一命啊。”
对于他的吐槽,陆云逸表示理解,
京府衙门向来都是最难做的官。
上有六部九卿以及宫中权贵,下有地主豪强、各地豪绅,
京府往往都是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所以京府的上上下下,大多都是老好人形象,
要不然根本无法维持衙门运转。
陆云逸轻声开口:
“京畿之地商贸繁盛,少不了京府的功劳,
日后商行开了,京府手中的银钱会宽裕许多”
冯克昭一愣,眼中旋即露出狂喜,猛地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陆云逸。
“陆大人是说商行准备缴商税?”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缴纳商税天经地义,冯大人这是怎么了?”
“呃不.我.”
一时间,冯克昭有些语无伦次,相比于水泥以及混凝土的许诺,
商行缴纳商税这一事,几乎要将他砸蒙了。
朝廷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
但规定虽是这般规定,
却有太多的法子能够规避,尤其是权贵的生意。
掺杂一些五谷、农器、书籍、纸札进去,
再上下打点一番,几乎就不用缴税。
应天府衙一直以来都面临一个尴尬窘境,
对于一些富商收不上来税,对于一些百姓不能收税,
所以一直卡在中间,
只能收那些规模不大、没有深厚背景的商行,
但往往这等商行十分脆弱,一个用力,马上就房倒屋塌,
所以府衙往往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如今,应天商行主动缴纳商税。
即便是三十税一,那也是一笔不少的银子。
陆云逸表情淡然,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抿着茶水。
直到冯克昭平静下来,陆云逸才开口:
“既然是朝廷衙门,自然要起带头作用,一切都按规矩来,
其中各式商品都会缴纳商税,
冯大人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清点一些商品可需要大量人手。”
“大大人,此事下官有些做不了主,
此事太过惊人,还需要等府尹大人回来再拿主意。”
“无妨,在商行开业之前定下章程即可。”
陆云逸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慢慢站了起来。
“行了,今日本官只是来看看冯大人,就不耽误冯大人办公了,本官先走了。”
冯克昭连忙站起身相送:
“陆大人,下官送您。”
二人走到了府衙门口,
那里依旧停留着将近两百人,气氛沉重,有些喧闹。
见到这些人,冯克昭脸色猛地一变,有些难堪。
陆云逸也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着他们:
“这些人是?”
冯克昭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浑身紧绷,露出几抹强笑,解释道:
“陆大人,这些都是地方县城百姓,来府衙讨公道的,府衙已经着手处置了。”
陆云逸恍然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炎热的天气:
“这般天气炎热,好好处置,莫要出什么乱子。”
“是是.还请陆大人放心。”
冯克昭连连点头。
陆云逸挥了挥手,带着一行亲卫慢条斯理地离开。
见他的身形越来越远,
冯克昭直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这时,京府通判孔瑞急匆匆走了过来,
一边擦着额头汗水一边小声说:
“大人,陆大人来兴师问罪了?
咱们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问罪?问什么罪!”
冯克昭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转过身来,看向汇聚的众人,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将那几家领头的人都抓起来!”
孔瑞一下子愣住了,连忙低声提醒:
“大人,没有理由啊!”
“朝廷管不了越诉,还管不了不实越诉吗?
将那几家人抓起来,按律三十大板,先给本官打!!”
冯克昭声音狰狞,咬牙切齿!
经此一遭,应天商行可就成了京府的大宝贝,
作为府丞,他太清楚这有多么重要了!
京府上上下下只要有了钱,就能做事,
而在京府做事,上上下下可都能看到。
到时候不仅府尹可能升迁,就连他自己也可能升迁!
升官发财的可能就在眼前,他怎么会让眼前这些乱民给阻挡!
更何况,他们那些诉状,
明眼人一看就是在胡乱攀咬,不抓人只是碍于影响。
现在,他可顾不了那么多了。
随着下令,城防军百余甲士军卒赶到,
衙役上前拿人,人群中很快升起了一阵骚乱。
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但冯克昭身穿绯袍,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很快,就有六人被抓了起来!
“大人冤枉啊,小人是江宁县一百姓,
被应天商行欺压,衙门不管事,
这才来京府越诉,洪武老爷准允越诉啊.”
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跪地哭嚎,声泪俱下!
他这么一哭,其余五人都争先恐后地哀嚎起来。
无外乎都是村里百姓,被府衙欺压,故而越诉。
哭喊声很快开始弥漫,汇聚的将近两百人也纷纷哭嚎,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孔瑞听着哭喊,只觉得心烦意乱,眉心狂跳。
他骂道:“愣着干什么,将他们的衣服扒了!”
几名衙役上前,
将跪地七人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只留身上短裤。
哗——
看热闹的诸多围观之人发出了一声哗然,纷纷指指点点。
孔瑞冷笑一声,声音洪亮:
“本官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白净的百姓,呦,这穿的还是蚕丝内衬,
此物以本官之俸禄都买不起,看来我大明真是藏富于民啊。”
场面的喧闹声更进一步!
孔瑞挥了挥手,喊道:
“不实越诉,先打三十大板,而后关押,严加审问,查明幕后主使!”
随着孔瑞一声令下。
六名被抓的领头人被衙役们粗暴地拖到了府衙前的空地上。
坚硬的石板地面在烈日炙烤下滚烫无比,
他们被压在上面,开始不停地挣扎扭动。
见到此等模样,周遭不少百姓指指点点,都笑了起来。
哪有百姓怕这等烫的,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大老爷。
这时,一名身形魁梧的衙役手持木板,
走到第一个被扒光上衣的中年人面前。
木板足有小臂粗细,表面光滑呈暗红色,上面还有一些木刺。
中年人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断地挣扎。
“饶命,饶命,冤枉冤枉啊!!”
然而他的双手被两名衙役死死地按住。
双脚也被另外两人牢牢地踩住,动弹不得分毫。
“大人,冤枉啊!饶命啊!”
中年人发出绝望的呼喊,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悲戚。
衙役丝毫没有理会,高高举起木板。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带着呼呼风声狠狠地砸了下来!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而又沉闷。
中年人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哀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背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紫红色印记,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啊——”
板子如雨点般落下,每一板子都打得结结实实。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中年人的惨叫和围观人群的惊呼。
其他五人看着他遭受如此酷刑,
吓得脸色惨白,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想要挣脱衙役的控制,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的哭喊声很快就交织在一起。
冯克昭站在一旁,身着绯袍,面无表情。
孔瑞则在一旁不停地催促着衙役:
“用力打,别留情!
不实越诉,胡乱攀咬,
府衙难不成要整日陪着你们这些人过家家吗!”
“人家商行好心好意去村落收些物件,互利互惠,
你们这些员外非要掺和进来插一脚,
合着钱村民不能赚,商行不能赚,只能你们赚?
不同意还纠众闹事,府衙是你家开的吗!!!”
此刻,孔瑞脸上带着浓郁的匪气,声音洪亮,
让在场围观的一些人都眉头一挑,竖起耳朵听着!
“饶命饶命.”
随着板子一下下落下,
那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后背已经是一片模糊。
他鼻涕横流,感受着身上痛楚,发出哀嚎:
“大人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是我的主意啊。”
孔瑞看着他,发出一声冷哼:
“本官陪着你们浪费了一日时间,
早干什么去了,给我狠狠地打!”
随着板子不断落下,
六人背上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只剩下一声声痛苦呻吟。
当最后一板子落下,
这几人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孔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拖他们下去,严加审问,查明幕后主使!”
几人很快就被拖进了府衙,
孔瑞看向前方汇聚的将近两百名百姓。
此刻,这里已经鸦雀无声,
随着孔瑞的注视,一些人连忙低下脑袋,不敢与其对视。
这时,冯克昭踱步走了过来,
看着在场之人,脸上露出笑容:
“本官应天府丞冯克昭,多年辗转京府多县为官,
想必很多百姓都认识本官。
既然是熟人,你们就不用怕,
京府是讲道理的地方,他们所做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毕竟你们也是受人蛊惑嘛。”
此话一出,场面凝重的氛围稍稍舒缓,
冯克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
“接下来府衙会查明真凶,还你们一个公道,
是谁在欺负你们,不让你们赚钱,府衙一定查个明明白白。
当然,若是你们中有人想要提供消息,
也可以悄悄地告诉本官,府衙绝不向外透露,还会给赏银。”
说到这,冯克昭脸色舒缓,将声音语调也同样放缓:
“诸位,尔等都是在地里刨食的苦命人,
应天商行是朝廷的买卖,
朝廷家大业大,图你那三瓜两枣?简直是笑话!
你们若是被歹人蒙蔽,就去应天城附近的村落看看,
他们都可都是从商行中赚到钱了,
路也修了,人过得也好了。
当然,你们若是甘愿给地主老爷种地,钱都让他们赚,那本官也没办法。
总之,今日之事京府会在明后两日张贴告示。
陈明前后因果,广告京畿之地!
至于想要混淆视听,为非作歹的歹人,
本官与京府也会予以严惩,还请诸位百姓放心。”
“散了吧,散了吧。”
冯克昭摆了摆手,就要转身离开。
“哎,怎么走了,那商行还来不来嘞?”
此话一出,一行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纷纷开口,
场面七嘴八舌,又变得骚乱起来。
冯克昭轻笑一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他们:
“商贾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
你们加价数倍,商行还买不买,本官不知啊,京府也无力插手。”
“数倍?”
这时,一名六十老汉声音猛地拔高,看向冯克昭,喊道:
“冯大人,我是上元县陈家庄的陈老汉啊,
十年前你还上我家里吃过饭!!”
冯克昭顿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脸上笑容刹那间就变得和煦,有着一些见到友人的惊喜。
“陈老汉?酿米酒的陈老汉?”
“是我是我!!”
陈老汉脸上欣喜若狂,
没想到时隔十年,眼前大人居然能记得自己。
“米酒可还卖着?”冯克昭笑着发问。
“卖着卖着,前些日子应天商行来人,
说要一缸米酒五钱银子买,说是要拉到应天来卖。”
“哦?那可是好生意啊,
比你整日扛着米缸到处走要轻松得多啊,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生意应该做。”
陈老汉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大人,老汉年纪大了,现在是两个儿子扛着米缸到处走街串巷。”
“那也极好,你酿的米酒啊味道好,直到如今本官还记得啊。”冯克昭笑容连连。
陈老汉也极为激动,连连点头:
“大人记得就好,老汉是想问问,
大人您刚刚说的数倍是哪来的说道?老汉怎么不知道啊。”
冯克昭眼神一凝,看向一旁孔瑞。
他连忙拿过一旁吏员手中的文书,匆匆走了过来:
“陈家庄米酒铺是吧,商行给的文书上写了,
商行买一缸米酒要一两五钱,
哪来的五钱银子,你这老汉莫要胡扯!”
“什么?一两五?”
陈老汉眼睛猛地瞪大,周遭一行人也同样如此!
冯克昭拿过文书,在上面打量,轻轻点了点头:
“陈老伯啊,的确是一两五,
这个价钱,的确是有些贵了,商行不买也是理所应当,你们可不能强买强卖啊。”
“不是.老汉是五钱银子一缸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陈老汉顿时急了,连忙道:
“大人,我这一缸米用一百斤米,不过三钱银子,
加上杂七杂八以及老汉的手艺,
一缸米酒能赚一钱银子,老汉已经极为满意了,
一两五老汉根本不敢想啊。”
“其中缘由本官也不知道,
但应天商行家大业大,米酒也随处可见,依本官看他们不会撒谎,
应当是其中有一些误会,老伯还是回家多多了解”
说完,冯克昭将文书递给孔瑞,又指了指眼前的诸多百姓:
“给他们念念,有误会的都回去找缘由。”
“是!”孔瑞接过文书,冷着脸看向在场众人:
“谁有误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