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道心惟微,人心惟危
第542章 道心惟微,人心惟危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
慵懒的阳光倾洒而下,带走了应天城不少暑气。
街道上,行人步伐匆匆,商贩忙着收拾摊位,
下工的工人带着采买的饭食,满心期待着回家与家人团聚。
这一刻,整个应天城忽然忙碌起来。
朱雀街,这里比上午和下午更为热闹。
一些原本停在各处院落中的马车纷纷启动,准备驶离这个极尽奢靡之地。
妙音坊作为朱雀街最奢华的场所,自然也十分忙碌,
一位位贵妇人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在相邻朱雀街的落叶街,一座隶属于都督府的箭台上,
两道人影并肩而立,手持万里镜,正仔细端详着不远处的朱雀街。
“你是说,封贴木与解语今日都来过妙音坊?”
清脆而低沉的声音在箭塔上响起。
很快,另一个略显凝重的声音回应道:
“封贴木来这里的时间是上午巳时二刻,解语来的时间是未时一刻,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而且他们的行迹出奇地一致,所去的地方都是一些商行商铺。
除了妙音阁外,还有四个商铺相同。
根据时间推算,他们在里面停留的时间非常短,可能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而在妙音坊中,他们停留的时间至少有半个时辰。”
“你怀疑.妙音坊是锦衣卫的一个据点?”十分年轻且清冷的声音带着疑惑问道。
“应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据点。
封贴木能够在吉安侯府潜伏十余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解语在岳州或许没那么重要,但现在她很关键。”
声音落下,箭塔上陷入了沉默。
至于为何变得重要,在场二人都心知肚明。
微风轻轻拂过,
由于箭塔足够高,这里的风更大些,二人的衣角随风飘动。
陆云逸手持万里镜,双手背负于身后,
静静地望着朱雀街,面露沉思,眼中有丝丝阴冷流转。
一旁站着的自然是刘黑鹰!
此刻他黑着脸,煞气毫不掩饰,气势惊人,仿佛要杀人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逸才缓缓开口:
“吉安侯的意图我们很容易猜到,要么拉拢你,要么分化你我。
今日我在都督府得到确切消息,
提议将京军与地方军卒比武的就是那些军候,目的是让你抛头露面。
送你那把刀,倒是有提前做伯乐的意味。”
刘黑鹰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今日消息传播速度格外快,
我派军中弟兄进京采买,顺便打探消息,
发现即便一些不相干的人,也在讨论昨天之事。
到了下午更夸张,说的都是美人配英雄之类的荒唐言论。
再有,一些酒肆茶楼中,说书先生也对此事大肆谈论,毫不避讳。
这背后肯定有推手,而且比前些日子的手段更为隐秘,
俞启纶所做之事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陆云逸面露诧异,侧头看了看他:
“你已经开始调查了?”
“只是初步了解,没敢深入探究。
但从分布在应天城的二十一个地点询问得知,
消息似乎在早上统一爆发,没有明显的传播途径。”
“别查了,我们有所怀疑,那这就是真相。”
陆云逸目光凝聚在一辆辆离开的马车上,眼窝深邃,淡淡地说,
“相比之下,锦衣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更值得我们探究。”
“邓铭离开锦衣卫后,锦衣卫的人似乎和我们并无仇怨啊。”
刘黑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对于锦衣卫的意图,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眼前的妙音坊是锦衣卫的据点,
二人到此并不奇怪,
或许是来汇报这段时间的成果,又或许是听取接下来的任务。
但偏偏,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这里,
且正值吉安侯府刚有动作,解语又来到他身边的关键节点,
其中必定有蹊跷!
一旁的陆云逸缓缓摇头:
“不对不对.从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邓铭才是和我们没仇的那个。
不然他为何要借邓灵韵之手将名单与情报给我?
从他目前的态度看,似乎真打算把邓灵韵托付给我们。
如此,他应该是最不希望我们出事的人。
而与我们有仇的,应该是毛骧。
这并非私仇,只是立场不同。
我们身为军中将领和朝中官员,与锦衣卫天然对立,
尤其是还发生了蒋瓛以及天罚之事。
邓灵韵给我的第一份纸条上就写了这两件事,或许这就是邓铭的提醒。
既然邓铭留意到了,毛骧不可能视若无睹,可能也在查。”
刘黑鹰双手环抱于胸前,双腿微微张开,
整个人如刀锋般挺立,锐利之气直冲云霄。
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轻轻点头:
“云儿哥,你说得对,与我们有仇的不是邓铭,而是锦衣卫。
如此一来,这两人在这里碰面,就得往坏处想。
或许是想借吉安侯的拉拢,顺便试探你我的立场?”
陆云逸眉头一挑,棱角分明的五官瞬间柔和起来,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有这种可能。
为臣之道,以忠为先,臣忠则君安。
对朝廷而言,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若你我在吉安侯的拉拢下立场动摇,
日后清算时,咱俩恐怕得一起遭殃。”
不知为何,刘黑鹰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满脸无奈:
“试探来试探去,真是无趣。
孔子都说了,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
人心岂能试探?”
陆云逸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那是庄子说的。”
“哎呀,都一样。总之任由毛骧这么反复试探,朝堂上下还有好人吗?
陛下也真是的,也不管管.”
刘黑鹰脸上也出现无奈,觉得锦衣卫太过分了。
直到此刻,陆云逸才更深刻地体会到,
为何乌萨尔汗会说“明皇老了”。
陆云逸相信,若宫中的皇帝再年轻二十岁,不论忠臣奸臣都会任用。
故元覆灭后,那些官员纷纷入朝为官,
不仅是朝廷,整个天下都遍地反贼,宫中也从未畏惧。
如今皇帝老了,人老了就怕事。
因为看得长远,总想把隐患消灭在当下,这便给了毛骧可乘之机。
陆云逸收起思绪,声音有些空洞:
“事情已经发生,再谈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能面对,你打算怎么做?”
刘黑鹰脸上愤怒瞬间消散,转而变得平静,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冰冷的寒意:
“云儿哥,要不咱们将计就计?”
“说来听听。”
“不管是吉安侯府想拉拢我,
还是离间咱俩的关系,总得拿出些好处或代价。
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让我为他卖命吧。
我估计,下一次封贴木来府中,可能就会提及此事。
要不咱们虚与委蛇貌合神离?”
“锦衣卫还盯着呢,怎么消除宫中的误会?”
“这简单.直接告知大将军或者太子不就行了。”刘黑鹰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
陆云逸眉头微皱,在心中仔细权衡。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摇头:
“不行.君子论迹不论心,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做了什么。
想要虚与委蛇、貌合神离,就必须有所行动。
到时候可能会出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情况。
人是复杂的,若日后真有大的变故,
再把咱们牵扯进去,那就危险了。”
刘黑鹰愣住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凑近一些,小声说:
“云儿哥北征马上就要开始,一些手握军权的人都要去草原。
过些日子,京中的诸多勋贵也要去各地练兵。
到时候整个应天都在宫中的牢牢掌控之下,
还能出什么变故?宫中会乱杀人?”
“你觉得风波会在什么时候爆发?”陆云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明年年初!朝廷与这些反贼势必会一决雌雄!”刘黑鹰斩钉截铁地说。
但随即他伸手挠了挠头,
“可我总觉得,这事根本波及不到我们呀。
云儿哥,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对于这个问题,陆云逸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告诉他明年的案子只是小案吧。
陆云逸脸色凝重,轻声说:
“去年离京时,我带了一些医书和农学方面的书籍,
在来回路上都看过。
见过陛下后我发现,陛下耳大垂厚、眉毛长垂、口唇红润,是典型的长寿之相。
所有人都觉得他老了,但他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活得更久。”
“啊?这不是好事吗?”刘黑鹰满脸愕然。
陆云逸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是官员,不是百姓。
若咱们还在庆州,做个小官或者当个平头百姓,自然是好事。
但咱们如今身处京城,是北平行都司的大员,又是太子党,
一旦有风波,先吹的就是咱们。
从历史上看,皇帝在位时间越长,政令越能延续,天下就越繁荣。
但这只是对百姓而言,
对官员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汉武帝有巫蛊之祸、隋文帝诛杀大臣、唐玄宗重回长安、辽圣宗推行汉化、元世祖建行省制,
这里面,哪一个不是杀得人头滚滚。
你觉得,皇宫中的陛下,会比他们差吗?”
刘黑鹰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嘴唇干涩。
他心里清楚,陛下肯定不差,
而且已经多次动手,杀得人人自危。
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都是例子。
尤其是空印案,连坐被杀的官吏与他们的家眷,少说也有七八万,
这事至今在京中仍有传闻。
“云儿哥你别说了我有点害怕。”
“怕也没用,终究要面对。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不该做的事绝对不能做,
尤其是虚与委蛇、貌合神离这种画蛇添足之事。”
“那干脆直接拒绝?”刘黑鹰试探着问。
“再等些日子,毕竟这事才刚发生。
我们也得借此机会看看锦衣卫到底想干什么。”
说着,陆云逸朝刘黑鹰挑了挑眉,
“也看看你那位红颜知己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刘黑鹰挠了挠头,脸色有些古怪:
“她说要给我生孩子。”
“你觉得这话是真是假?”陆云逸也有些愕然。
“应该是真的”
“嗯那就这样,只暗中探查,不主动深究。
我们手中的几个可控反对派,会源源不断地给我们提供情报,可不能浪费了。”
“我明白了,云儿哥。
那咱们先回去吧,解语今日刚到京,
又去了锦衣卫据点,说不定领了什么任务。
我回去仔细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嗯,小心点,现在局势明朗,
一切根源就在于我们知道身边有锦衣卫,还知道他们是谁。
要是我们不知道解语的身份,
今日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咱们也发现不了端倪。
所以要珍惜这个优势。”
“我知道了,云儿哥,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对了.良田已经在挂牌了。
可能新沉商行这两日就要去府中装修,派人盯着点,别出岔子。”
刘黑鹰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再次应道:
“我知道了。”
而后他翻身走下箭楼,脚步声踩在木梯上,
发出噔噔噔的声响,速度飞快。
陆云逸没有离开,而是背负双手,站在箭楼上望着远方巍峨的皇城。
他的发丝随风舞动,浑身散发着一种飘逸脱俗的气质。
不多时,冯云方匆匆走上楼,轻声说:
“大人,弟兄们来报,邓大人去了邓姑娘居住的地方。”
“嗯?”
陆云逸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荒唐,喃喃自语道:
“这么巧?”
他转头看看远处的妙音坊,又看看正街所在的方向,面露思索。
“走,去看看。”
大工坊彰德街四号刘府,
早早回来的解语正带着府中一众侍女打扫卫生,
清理装修后的些许灰尘。
尽管腿脚发软,但她仍拿着鸡毛掸子来回忙碌,动作十分利落。
周遭的侍女也都十分干练,打扫速度很快,
还对一些摆件进行了重新整理,使得府中看起来更加整洁有序。
此刻,解语正拿着一把鸡毛掸子,
在一尊佛像上来回清扫,扬起的灰尘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时,门口值守的侍卫匆匆跑来,声音急促:
“掌柜的,吉安侯府的封管事来了,说要给将军送些东西。
小人看,有好几大车呢,还说前日就说好了。”
“侯府?”解语回过身,面露惊讶之色。
虽说她在岳州也算有钱有势,但与京中的诸多军候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如今侯府居然来送东西,这让解语意识到,
自己捡到了一个多么大的“宝贝”!
她转头吩咐道:
“礼物先别收,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你再把那封管事请进来,我跟他解释一下,别让人家误会。”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