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查抄荣国府(三)
第449章 查抄荣国府(三)
省亲别院大殿的暖阁内,
贾元春坐在铜镜之前,心情极为平和。
外面嘈嘈嚷嚷的声响她也听得见,只不过她全无理会的心思,任由外面乱下去了。
这是贾家的因果报应,她无法更改,更无力更改。
只是惦念回府已久的抱琴心有不舍,躲在门口听了一段音,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在地。
“娘娘,外面竟是王家的二爷来问罪了?他可是娘娘的亲舅舅,怎就如此不留情面?”
面对着铜镜,贾元春轻启朱唇,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悔之晚矣。”
抱琴又哽咽道:“明明小时候,大家都极好的,老祖宗也不像今日这般狰狞,大家吃喝玩闹在一块,每日也都尽兴,怎就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一面说着,抱琴又将外面,贾母将罪责推脱到王夫人身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见证贾家的倾颓,她内心悲伤不已。
但贾元春也全似预料到了一般,面上不见丝毫喜怒,只是淡淡道:“人总是会变化的,都会越来越不纯粹,越来越计较个人得失。”
“事到如今,老太太还依然做着自以为高明的事,殊不知只是多此一举罢了。”
看向铜镜中的贾元春,正是憔悴无比,又因方才和姊妹们哭过一场,面上的妆容也不再鲜亮。
取来妆奁,抱琴擦了遍眼泪,便要为贾元春再点上新妆。
贾元春却只是摇头,“不必了,取水来与我净面。”
“净面?”抱琴惊诧问道:“娘娘是觉得这些官兵是奔着娘娘来的?我们再回不去宫里了?”
贾元春没多做解释,只是将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抱在了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
虽说抱琴没有过于精明,但也是始终忠心,伴着她在宫中一同吃苦受难、不离不弃,若说这世上的不舍之人,便还有一个她了。
“贵妃娘娘,听林姑娘说,是您唤我来?”
妙玉轻叩了门扉,往里面递着话。
抱琴起身去将妙玉迎了进来,也不知贾元春最后为何要单独点这女尼会见。
却见下一秒,贾元春取下头顶凤冠,抽出头钗,三千青丝如瀑般倾泻,直垂在腰间。
而后,贾元春便缓缓闭上了眼,“劳烦师傅为我剃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头发被人们看得极重,更何况是宫中的妃嫔了。
只是贾元春已决心如此,减去三千烦恼丝,和贾母以及偌大贾府做个了断。
妙玉微微讶然,毕竟她都只是带发修行,贵妃省亲当晚却要剃度出家,是多么一件荒谬的事。
抱琴愣了半响,待回过神来,便是跪地痛哭,哀求贾元春不要做傻事。
可贾元春心意已决,紧紧闭着眼,只能看见眉间紧锁,对于抱琴的哭声更是无动于衷了。
妙玉犹豫片刻,再确认道:“娘娘,您可是决心踏入空门?既有今日剃度,便再无悔改之时了。”
“劳烦师傅……”
妙玉取来随身的佛龛,供奉起香坛,简单行过法事后,才取出一旁剃发刀。
正要操刀之时,却是抱琴拦住了她的手臂,“施主,你这是?”
抱琴眼中絮满了泪,她虽不知之后是怎样的境地,但自己追随一生的小姐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她也依然不能背弃而去。
“师傅,劳烦你与娘娘剃度之后,也……也操刀与我剃去发丝吧。”
妙玉一怔,再看贾元春时,始终锁着的眉间舒展开,一滴清泪划落脸颊,唇语无声,似是在念道:“傻丫头。”
……
殿外,正是乱作一团。
将士四散搜集证据,大殿之上便只剩贾家人,定国公府的姑娘以及王子腾亲率为数不多的将士。
荣国府上已不知多少载未见兵戈,众人慌张不堪。
贾赦贾政,一脸苦涩,只得先安慰着贾府人,却也不知如何拿主意,更不敢上前去触了王子腾的眉头。
眼下,王子腾已是六亲不认,似是不在贾家查个水落石出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贾琏等人早就被吓破了胆,直往人后躲避,而一旁伏地的贾宝玉,在见证了刚刚贾母和王子腾的对峙之后,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刚刚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冲击太大。
一个是自己敬爱的老祖宗,一个是自己同样深爱的娘亲,二者竟然有一人做了恶行,与国贼禄蠹同流,才招致今日之祸。
而且,老祖宗全说是他娘亲做的,王子腾甚至不能尽信,要更深刻的证据。
也就是说,老祖宗是寻了他的娘亲做替罪羊。
这让承平日久的贾宝玉难以接受,三观都几近崩塌,腿软站立不能,爬到贾母身旁,抬头问道:“老祖宗,这都不是真的对吗?我娘亲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说我们平日奢侈铺张了,我们捐输点银子认罪就是了,我娘亲会没事的对吗?”
贾母眉头微皱,“宝玉,莫要胡闹。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娘亲为了你大姐姐能做出什么事呢?再者,这边证据确凿,容不得旁人开脱了。”
“王家的,你说是不是?按老婆子说的,别白费功夫了。”
王子腾更是一脸郁结,与贾母脸上的得色,反差十分鲜明。
贾母冷哼一声,再看向定国公府的那群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围做了一个圈,似是将林黛玉层层包裹在里面。
见状,贾母也只是嗤笑,“许是这岳凌真有什么算计,算计到我贾家头上来了。可他也太小觑了我贾家的底蕴,怎会渡不过这一点小风波。恰好今日王子腾来了,将旧账新账都算在二房头上,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接下来再给二房寻个续弦,与大房家的一样好拿捏的,再为宝玉寻个机灵些的姑娘成亲,贾府也就再回到了正轨。”
“到时候宫里还有大姑娘,没了她娘亲又得只能庇佑我和宝玉,岂不是金蝉脱壳,柳暗明了?”
“我道这岳凌真真是少智,还替我做了件好事!”
另一旁,林黛玉说她想到什么事,姑娘们便立即将她团团围住,免得声音泄了出去。
只听林黛玉与众人分解道:“如今我们需得寻出老太太的罪证,才能救下姊妹们。”
迎春叹息道:“可眼下这么急,将士们也在找,偌大荣国府,我们去哪里寻呢?”
邢岫烟眼眶红润,略有些哽咽道:“是怪我了。”
林黛玉摇头道:“若非烟儿姐姐去拿木匣出来,我倒还有事想不通。既有那一方木匣藏匿着所谓罪证,那贾府必定还有真实存在,并未被老太太销毁的罪证。”
“不然,一切罪证早该在事情了结之后,尽数销毁了。”
秦可卿瞪起一双眼来,急问道:“那还有什么罪证,老太太未有销毁呢?她为什么不销毁了呢?”
林黛玉回眸,瞧着方才满堂零落的念珠,正被贾母一颗颗拾起,再低声与众女俯首贴耳道:“我猜测,必然与荣国公有关。”
“一来,老太太对荣国公的遗物,颇为重视,不止这念珠时时刻刻佩戴在身,还有鸳鸯也说,她曾多次擦拭老国公的朝服,按道理这些应该随着老国公下葬才是。”
“二来,老太太曾与荣国公剧烈争吵过,更是在荣国公回府养病之后,与老太太断了交往,只偏居在东北院的梨香院,更不与旁人相见。这便证明,荣国公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老太太。而老太太,礼佛信佛,更不敢沾染因果,毁掉荣国公旧物。”
“三来,老太太从荣庆堂搬到佛庵,按理说她所持有的关键罪证,也应该随着转移才是,可却连日日伴在老太太左右,形影不离的鸳鸯都不知,所以那这罪证肯定并没在荣庆堂上。”
“而且,修建省亲别院,从荣庆堂后都成了省亲别院,唯独那佛堂一间独院,没有动土孤立在那边。”
“妙玉师傅和烟儿姐姐,没能进到佛堂查探,只是拘了鸳鸯,所以我更确信了那里必是漏洞。”
邢岫烟曾随妙玉修习佛法,忽而恍然大悟,道:“林姑娘说的是,贾母将荣国公的遗物,镇在佛像之下,洗涤因果?”
林黛玉颔首,“只不过,老国公的什么旧物能与罪责有关,要老太太藏匿起来,我一时还没想清楚,不过还是先去寻寻看吧。”
顿了声,林黛玉又道:“眼下,已没有别的法子了。”
若说有,林黛玉也想到了一个,那便是传信给岳凌,要岳凌速速来主持大局。
只不过,这样做的话,林黛玉也不知岳凌是否愿意为三春姊妹麻烦这一遭了。
众女打定了主意,便要一同出门。
一大群女孩子,在这堂前还是颇为醒目的,贾母抬头便见得她们作势离去,心底更是嗤笑。
只当是寻不出什么问题,也无颜在这旁看热闹了,自知理亏而先行退走。
其中还夹着迎春、探春、惜春几个,便让贾母心头不悦。
这几个背叛家族的叛徒,怎能这样甩甩袖子就走?
贾母恶念骤起,向王子腾嗔怒道:“她们在这殿前来去自如,你秉公办事,难道不该管管吗?”
王子腾也瞥了眼,念着他出宫前,岳凌的叮嘱,只好摇头道:“她们并非是贾府的人,与本官断案无关。”
贾母冷声道:“那其中有三个贾家的姑娘,王统制是眼瞎了不成?”
王子腾再好生看了眼,果真分辨出三春的身影来。
如此念着,才发觉刚刚又是被贾母套话了,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管。
眉间紧皱,王子腾也只好硬着头皮,唤来士兵,“去拦住她们,不能让贾家的人肆意离开。”
“是。”
操持兵戈的将士欺身向前,贾母脸上呈出笑容来笑得灿烂。
姑娘们也察觉到将士们的动向,虽然被惊吓到了,但仍是将三春护在身后。
林黛玉更是紧蹙着眉头,站在众人之前,欲要与官兵争辩。
看着眼前拦在门前,挡住去路的官兵,薛宝钗挺身而出,“我等皆是定国公府的家眷,与荣国府上的事并无利益相干,还请诸位军爷让行。”
“王统制,不念亲情,哪怕不念亲情按法理,也该让我们走,更何况我们不是要出荣国府,而是要去寻找物证。”
薛宝钗说的头头是道,更不是护送贾家人出府,本也不与他犯难,王子腾也没有为难她们的道理。
这边正僵持着,却在下一秒,小姑娘们尽皆双眼放光,惊呼起来。
将士们也傻了眼,不觉扭头望向身后,便立即躬下了腰,让出一条通路来。
“见过大都督。”
“见过大都督。”
岳凌一身常服,阔步走了进来,听着久违的称呼,不觉笑道:“原来都是京营的旧僚,客道了。”
王子腾登时傻了眼,也立即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定国公。”
岳凌手上把玩着个物件,笑笑摇头,“王大人不必拘礼,本官未曾身着官服,这荣国府上的事,还是王大人做主。”
“不过,说起来。陛下要你清查贾府,竟然未让你差遣锦衣卫和羽林卫,而是要你携带手下亲信,看来陛下是要将这正本清源的功绩交与你一人之身了,陛下还真是厚爱你呀。”
王子腾强颜笑笑,无奈又垂下了头。
岳凌总共见面说的两句话,就没有一句是真的。
见到了岳凌,林黛玉的眸中也与周遭小姑娘一样,又有了光亮,只不过她犹豫了一息,便立即被周遭小姑娘如海浪一般推着走,来到了岳凌面前。
“岳大哥……我们为姊妹们找最后的罪证,好让她们脱身。”
林黛玉被推到这里,便不得不与岳凌先说话了。
岳凌抬手揉了揉林黛玉的脑袋,“嗯,我也猜到了。”
林黛玉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已经有思路了,那物件应当就藏在佛堂里。”
岳凌笑笑,将手里把玩的物件托在掌心,与林黛玉展示,“就是此物?”
林黛玉眨眼看看,只发觉是一块玉印。
贾母却陡然色变,再也没办法维持原本得意笑脸,迸发出身体最后一点力,站起身要抢夺。
然而,岳凌的武艺不必多说,只一绊脚踝,便让贾母仰头栽了下来。
“别急,这会儿你可还不能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