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周依棠的心病(二合一)
第593章 周依棠的心病(二合一)
“我打瞎眼箭,胜算几成?”沉吟许久后,陈易问道。
周依棠比出一根手指。
陈易挑眉道:“就一成?”
“一成不到。”她直言不讳。
陈易眯起眼睛,纵使这番话不叫人意外,但还是太过伤人。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到二品?要我说这个瞎眼箭,武榜十个他排第十,也就一品末流的水准。”
“我也只排第九。”周依棠道。
“那能一样吗?”陈易双标道。
独臂女子沉吟不语。
陈易没等她开口,反而先道:“我是想说,只不过他刚好六七十岁攀上一品,勉强挤进武榜前十,跟前面九个的差距,肯定比人们想象得大,所以我未尝没有胜算……”
话说得没轻没重,大有轻蔑武榜第十之意,可周依棠知道,这逆徒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压力,之前一路上都未曾表现出来,此时此刻,手心里的血布战帖重若千钧。
正因如此,从来杀人无算的陈易拧紧眉头,喃喃道:“他为什么给我下战帖?”
“你名头大。”
“我?”陈易猛地想到什么,惊愕道:“秤善量恶?”
八字谶语秤得让天官跪地,这么多时间过去,足以成了传遍龙虎山上下的奇事,瞎眼箭若在附近,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但陈易略微作想,又觉得这未免太过恰巧,太过极限。
他看向周依棠,后者也眉目沉思,良久后道:“许是…他信的无生老母更先知道。”
陈易眯起眼睛,头皮微微发麻。
天下将要大乱,天上也有大变,这场天官的秤善量恶,许是从一开始,就有别有用心的神祇注目。
无生老母,正是其中之一。
东宫若疏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他们说的话,自己都听得不太明白,一阵云里雾里,索性直接道:“那么…你打还是不打?”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纠结无生老母,纠结秤善量恶毫无意义,事已经发生,当务之急还是应对瞎眼箭才是,陈易道:
“瞎眼箭就在龙虎山附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给我下战帖,我未必就要一个人应战。”
说罢,他朝周依棠眨了眨眼。
独臂女子沉思后,竖起两根手指,“两成。”
陈易皱眉道:“我们夫妻同心,一加一不能大于二?”
“你小于一。”
陈易被沉默了下,话难听是难听,但似乎也的确如此,周依棠自折剑之后,损伤极大,实力还未完全恢复,不过二品,而自己仅有三品境界,哪怕是三品中的佼佼者,一个二品与三品协力,也难与实打实的一品抗衡。
不觉间黄昏渐隐,夜色昏黑无边,陈易坐于亭中,沉吟许久后深吸一气,唯有一心,
“天下第十而已,比不上吴不逾。”
周依棠默默看着这逆徒,似有触动,待陈易转过眼来时,她有意错开。
“吴不逾那时压至同境与我相斗,然而剑意仍逊我一筹,瞎眼箭的武意天生不会超过这等境界,他在他的路上走得很深,那么…我也得走深一点……”
陈易沉浸在思绪里,他开始一点点剖析自己与瞎眼箭,独臂女子坐于其旁,将自己对其所知一并交代,她虽然不是一品,武榜第九之名已名不副实,但过去的记忆仍在,眼光也仍在。陈易根据她的话,以及武林传言,把瞎眼箭的武道和招式都拆解了一遍,再将破招之法一一对应,并且融会贯通,时而卡顿,周依棠简明扼要地点拨,陈易反应也迅速,很快便找出答案。
不远处的东宫姑娘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只是觉得二人在那边谈得兴起,大多时候是陈易说,周依棠听,极有夫妻相。
当说的话已说完,陈易并未因此而热血沸腾,神色反而更加凝重,刚才都是纸上谈兵,实际上瞎眼箭有多少压箱底的招式,也没人知道,见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死了,连周依棠也不过是有所耳闻,而且哪怕是刚才纸上谈兵时,他核算过,胜算最大也不过四成。
山风忽冷忽热,没有定数,陈易垂陷入长久的沉思中,
许久后,他自言自语道:“瞎眼箭怕不止是冲着我,更冲着这座龙虎山而来。
白莲教到底是个魔窟里的邪教,鼓吹诸如‘红阳劫尽,白阳当兴’之言,如果从无生老母的角度去想,怕是盼着天下越乱越好,最好…天地顷刻崩塌…….
想来这也是…瞎眼箭特意下战帖给我的缘由,他想杀了我。”
“所以我会帮你。”独臂女子嗓音平淡。
陈易哑然失笑,转过头道:“我知道,关键在怎么帮?你如今不过二品,除非……”福至心灵,他忽地有一丝明悟,眯起双眼,“除非…你重回一品,若缺剑呢?”
三品战一品,再如何越阶,也如同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瞎眼箭再如何是武榜最末,也是山巅那十人,与其异想天开让自己越阶而战,不如让师尊重回一品。
独臂女子听到他的话,陡地抬起头来,眸光晦涩不清,地宫时她为绝执念,亲自折去若缺剑,人活一世,总有这般断绝后路的瞬间,纵使代价巨大,几无挽回的机会,可她仍不曾后悔。
然而,断绝仍只是断绝,而非湮灭,执念永不湮灭。
她眸光微敛,反问道:“你不怕我斩你三尸?”
“怕,当然怕,可难道我怕……”陈易回以凝望,反问道:“你就没把若缺剑留下来?”
周依棠沉默以对。
他们总是相似,只消一换位思考,便能猜出彼此许多行为动机,陈易知她默认了,再回想她近些日来种种举动,有些意外道:“你在…重铸若缺剑?”
独臂女子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陈易拍了拍手,笑道:“这就刚好了,我们稳赢。”
周依棠却摇摇头。
迎着他满脸的愕然,独臂女子踌躇片刻,缓缓吐字道:“我没有那般心境了。”
说完后,她自嘲一笑,面容极快回归平静,陈易从方才惊鸿一瞥中看见了许多苦涩。
她极少在陈易面前这般笑,也往往只有这时,陈易才能目睹她柔弱的一面。
陈易迟疑了许久,而后讶然道:“你…有心病了?”
周依棠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心境于武夫而言极为重要,愈是攀登武道巅峰便愈是如此,武意便是心的延申,并契合天地大道,人输了不要紧,心若输了,境界只怕一泻千里,那时地宫里,周依棠选择自绝后路,自退一步,便是心输了。
心输了,就会留下心病,这也是为何许多原本站在武道巅峰未尝败绩的人,只因一败,便就此一蹶不振。
此时陈易明白即使若缺剑回归她手,最多不过二品巅峰,重回一品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如同天堑。
陈易深陷思索之际,周依棠侧眸扫了东宫若疏一眼,道:“你别呆在这。”
东宫若疏不明就里,但见自己确实掺和不进去,努力听又听得头痛,便飘着回去了。
待陈易回过神来时,月光浮过石山,冷冷照在独臂女子身上,从她空荡的左臂衣衫透着朦胧的光,四下已找不到东宫姑娘的身影,夜阑静,只余二人。
“你可有想过今日?”周依棠兀地道。
“…什么……”陈易顿了顿道:“你是想说我不愿被斩三尸,才有今日?”
“不尽然。”
“呵,我不想给你斩三尸还有错了?你话里有话啊,周依棠。”陈易轻笑了声,道:“让我猜猜,你是想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嗯。”
周依棠微微颔首。
她的话时常说得让人歧义,平常人想听也听不明,但他总是一下就知道她在追溯往昔,在二人纠纠葛葛的过去,有太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一直是个活在过去的人。
全都无关对错,只是有时会想,当初做出不一样的选择,结果又会如何?
周依棠眼眸微垂一阵,抬起时豁然发现那人直直望着自己,眸光平静,他深深凝望,没有用过去的美好来掩盖伤疤,而像是不再耿耿于怀般一笑。
他笑什么呢?
只听他很是随意道:“我帮你寻回那时的心境吧。”
独臂女子微微一怔,冷声道:“你永远说得轻巧。”
“难道我们要把事说得太重吗?”
周依棠不置可否,
像是想就此揭过去,不再耿耿于怀,前事皆作罢,却又依依难舍。
“你总是什么都放不下,你的心病就在这里。”
陈易拍拍手便站起来,他的语气轻松,道:
“我琢磨出一个法子,既然你不复那时心境,那心病还需心药医,何不让我进入你心湖里,至于如何进入,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他曾被周依棠带进去过他自己的心湖里,那时周依棠拔苗助长,让他提前跻身金丹境。
面对陈易的提议,她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独臂女子垂头沉默良久,吐出一字,
“好。”
……….
周依棠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陈易顺着熟悉的道路上山,两侧冷杉林立,尚未褪去秋色的苍梧峰叶落如铁,皑皑云雾压下片片阴沉。
武意跻身到三品境界以后,人的心境会发生质变,原来心湖里朦胧不清的景象也会具象化。
而这便是周依棠的心湖,比起陈易如今一方自成天地,这里似要广阔许多,放眼看去一望无际,可是如果细看的话,除苍梧峰外的景色只有古板而冷冽的线条。
陈易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独臂女子随行于身侧,并不像一般女子一样因他深入心湖而羞赧。
走过山路,绕过一面顶带蒲团的峭壁,眼前兀地多了处平缓而一望无际的湖泊,水光潋滟,好似镜子般倒映着天空。
湖中生长青莲。
陈易尽收眼底,有些怀念道:“前世我就来过,那时你心神不宁,湖水跟钱塘江大潮一样一浪一浪扑过来,然后我就…….”
察觉到独臂女子不善的目光,陈易闭口不言。
然后的事,还用说吗……无非就是把她的魂魄拘过来,旋即便在心湖上行阴阳交泰之事……
现在回想,玩得委实大了点。
陈易止住思绪,深吸一口气道:“你心病的病根在哪里?”
周依棠轻轻挥手,景象忽然如油彩般融化开来。
陈易再一看,骇然一惊,湖水干涸,露出狰狞干裂的湖床,那株青莲也枯死,枯根触之即断,整座苍梧峰都颓败萧瑟,峭壁上爬满干瘪紧密的藤曼。
这是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景象,一个衰败,一个盈然。
周依棠陪他一起望着这衰败的景象,无悲无喜道:“两世为人,我有两种心境,来回变化交替,周而复始,你不记得前世的全部,所以你体会不了。”
说着,眼前的景象又变得盈然,不久变得衰败,时时变化,不同的画面在陈易眼中来回交替。
陈易苦笑了一声,他早就想到,周依棠心病的病根不在此世,而在前世。
“你总是放不下,我一直都知道……”
陈易顿了顿,定睛一览那衰败的景象,而后道:
“当年你自负你自己的剑道,以为我死以后,你凌乱的心境就彻底太平,再无人娆你的活人剑。我真补天而死后,你独坐苍梧峰,太平是太平了,可水也枯、心也寂。
连湖里的青莲也死了……”
“闭嘴。”独臂女子冷声道,好一会后,她反而又道:“…说的也不全错。”
陈易环视这一幕,还想说什么,
又听到她喃喃道:“你若记得前世全部,就明白了。”
“但我不全记得,幸好我不全记得,不然我跟你这么像,也要纠结一辈子留下心魔了。”陈易的语气十足无赖。
是啊,他不记得,太多都不记得……
独臂女子心有所动下,陈易望见盈然的景象固定下来,心湖波光潋滟,愈发美轮美奂。
“但你偏偏没忘。”她一字一句道。
景象又变回了衰败,并长久地固定下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陈易把握到了症结所在,周依棠心病的症结不在于折剑,而在于她对过去的执念。
那么就唯有…破去这些执念。
陈易不再犹豫,横剑在手,
“周依棠,我在此与你问剑,与你的执念问剑。”
(本章完)